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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合 正文 第64章

所属书籍: 璧合

    陕西巩昌,秦州卫。

    滕越站在卫指挥使给他下榻的庭院里,听着院墙外面的吵嚷声,如同气浪一样,一浪接着一浪地越过院墙涌进来。

    他吩咐了人手下去,“咱们的人不要动手,只暗中瞧着,别让那周杭出了事就行。”

    周杭,大理寺右少卿,大太监洪晋刚提拔起来的心腹,从京城千里遥遥来到陕西,专为将大太监清理军屯之策推下去的人。

    那位九千岁大太监所为清理屯田,以充盈国库,实则推行下去,大太监自己手下党羽的田产他们不会动,宗亲贵人占的田亩他们也动不了,反而本就吃不饱饭的各地军户,成了增加赋税的对象。

    就好比这秦州卫下的田亩,有相当一部分在秦王府手里,滕越细查之下,发现朱霆广那砚山王府就占了不少,而朱霆广与其父兄贪得无厌得很,还在继续侵占周边军田,继续扩张,只最近就有增加的不少,甚至给相邻的永昌侯府章家也增了些进来。

    砚山王府要给永昌侯府章家送人情,拿的却是陕西将士们的军田,可永昌侯是大太监的恩人,砚山王府又是宗亲,这右少卿周杭可不会动他们分毫,只往这秦州卫的军户身上不断加税。

    今儿一早,就抓了七八个不肯缴税的军户要杀鸡儆猴,但却闹得大半个秦州卫所的军户都找上了门去。

    滕越这些日,没少安抚各地躁动的军户,给那周杭收拾烂摊子。

    这活计他也做腻了,眼下只让手下亲兵暗中看着,又让唐佐摆了饭来,在院子里吃饭。

    天越发的热,滕越站在树荫里也不住出汗,唐佐一边吩咐人摆饭,一边问他。

    “将军是不是热到了累到了?属下瞧着将军脸色不太好,要不给将军弄碗凉茶过来?”

    滕越一连半月都没好好休歇,是有些累,加之天热,他最是不耐。往年这时候他在宁夏,还算清凉,可这秦州卫午间的日头却热的紧。

    他跟唐佐颔首,只不过唐佐这话也让他忽的想起了什么来。

    他从西安匆忙离开那日,不知怎么蕴娘脸色也不太好,神情也有些怪怪的。不过这些天,家中也没什么消息传过来,看来确实只是累到了。

    唐佐把凉茶端了过来,滕越喝着凉茶,盘算着时日,约莫他给她进的两车队的药材,前几日应该到了西安。

    他先前跟她说只是两车的药材,不知道等她看见那是整整两个车队,会是什么反应。

    滕越拿起筷子吃了口腌瓜,眼前不由地就浮现她小柳叶眉下,一双眼睛瞪成鹅蛋的模样。

    念及此,滕越就想笑。

    可她若是不肯要这么多,或者敢把账算出来,把买药的钱给他,那他可就要生气了。

    他不禁往身边看去,一张小圆桌上只有他一个人吃饭,旁边的凳子上空空的,他下意识把凳子拉了过来并在自己身侧,只可惜凳子上没坐了那人。

    那天晚上,他从大慈恩寺返回西安府城寻不到人,再听说砚山王府闹出来动静,就急忙赶了个过去。

    等他赶到,一眼看见冷淡的月色之下,砚山王府砍杀之声不断,而她慌乱地在砚山王府的深宅巷路上急奔快跑,身后冷箭倏然而至,她在那箭下如同被猎人瞄准的野兔一样。

    那一刻,只把他惊得冷汗都冒了出来。

    可他恼怒地抓了她,她却还嫌他生气把她抓的疼。

    她怎么就不想想,她敢干这等惊险之事,就不许他担惊受怕地生气?

    滕越想起这个,把腌瓜咬的咯吱作响。

    只是他又想起了她看着大表妹苏醒过来,看着表姨母允婚了表妹和沈言星,她眼泪就留了下来,待表姨母和众人都上来给她道谢,她那双小柳叶眉一时皱一时挑的,有点不知所措,脸色也有微微的发红。

    她那小嘴巴又开始信口开河,说什么,“平心而论,我只是想跟二夫人要点钱而已。”

    想到这个,滕越吃着饭笑出了声来。

    唐佐在旁惊讶地朝着他看了过去。

    将军吃饭的小圆桌上,除了将军再没旁人,将军这是在跟谁笑呢?

    他眨着眼睛惊讶,见男人不光笑个不停,还笑着念叨了一句。

    “好呆”

    唐佐:?

    将军不光笑,还跟人说话?

    总不能被外面这些喧闹不停的人气得,得了癔症了吧?

    滕越自是没得癔症,可他这饭越吃越觉寡淡无味。

    没有她在,没有她那信口开河的小嘴巴,叭叭地胡言乱语,仿佛整个世间都寡淡无趣起来。

    他想回家,想立刻回家。

    只是他再归心似箭,也回不了家,反而孔徽快步找了过来。

    “天爷,外面都闹成一锅粥了,你还有闲心慢慢悠悠地吃饭?”

    滕越收了方才的遐思,问他有没有吃,“要不要跟我一道吃点?正无趣。”

    孔徽不明白,吃个饭还要找什么趣儿,他只道外面乱得不行了,“前几日你还管管,总是有用的,今日怎么直接撂挑子了?”

    滕越说他确实想撂挑子,“那周杭奉大太监的命办事,到处欺凌我陕西军户,我还要给他收拾烂摊子,这事干的没意思,不想干了。”

    “那你想干什么?万一咱们也跟辽东似得,闹出两场大事来,你这掌管军田的大官,第一个要挨刀子。”

    孔徽不信滕越真不管,见他身侧正好有个凳子,紧挨着他的凳子,他这就要坐过去。

    “你到底什么打算?”

    话问了,但还没落座就被滕越推了出去,“你不能捡旁的凳子坐?”

    孔徽讶然,指着他身侧的凳子,“这不是空的吗?又没人,我怎么就不能坐?”

    滕越不想跟他解释,只指了另一边让他过来坐下。

    “我当然有打算,我是不准备再给那周杭收拾烂摊子了,就今次,准备把他撵走了事。”

    他同孔徽道,这周杭仗着背后有大太监,不把陕西各地官员放在眼里也就罢了,更是把这些保家卫国的军户将士们,当作他可以随意欺凌的蝼蚁。

    “今日他把所谓的没交税的军户抓了七八个,就当街施刑鞭笞,不引出这般民愤怎么可能?”

    他道这事是周杭自己引出来的,“那就让他自己来扛,若是他手下带着的那几个人抵挡不住他招惹来的军户,见了血他就知道怕了,这陕西军中不是他能耀武扬威的地方。”

    孔徽听他把话说了,晓得他的意思。

    孔徽道这一是个办法,“但这样一来,你放手不管,可就把这周杭得罪了。”

    滕越闻言就笑了一声,“我得罪的人还少吗?就算我不得罪他,此人对我也没什么好。”

    这话听得孔徽直叹气,他说滕越说对了,“你之前在金州,一箭射死的那薛登冠,进京找人找了几月,找的正就是这周杭。你猜怎么着,施泽友回京之后,也同这周杭来往了几次,这些个同你不对付的,可都聚到一块来了。”

    滕越闻言一点都不奇怪,甚至连眼皮都没擡一下。

    “蛇鼠一窝。”

    可这些蛇鼠上面却镇着那位权倾天下的大太监。

    唐佐拿了碗筷过来,孔徽也跟着滕越吃了两口饭。

    “宁夏那边,恩华王府麾下的人也被大太监军屯这事闹得不轻,王复响来传了消息,说恩华王颇有些躁动。”

    他说恩华王不知从那招来了一僧一道,为他卜算天命。

    “成日地叫他什么老天子,捧得他找不到北,这话都传到了王复响耳朵里,可见造反之势是要摁不住了。我舅舅来了信,那意思是恩华王府还是要镇着些,想把你调回宁夏去,正好也同大太监这清军屯之令错开,免得成了他眼中钉。”

    滕越一时没开口回应,捏了捏眉心。

    孔徽问他,“怎么?不想走?”

    滕越瞥了他一眼,突然道了一句。

    “我还没孩子。”

    孔徽一愣。

    “我还没成亲呢!”

    两人相互看着对方,皆笑了起来。

    只是笑着笑着,两人脸上的这点笑意又落了下来。

    庭院里旋起了一阵风,将草丛里的枯叶都卷了起来,这正旋风卷到了树下的圆桌上,吹得碗碟发出叮当的颤动之声。

    天上的云层不知何时密密地聚拢压了过来,日头消失不见,似乎一场疾风骤雨就在眼前。

    滕越擡头往天上看了过去,孔徽亦看了过去。

    后者轻轻道了一句。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场疾风骤雨,只怕就在这几月之内了。”

    滕越默然,半晌无言。

    不时,他派出去的亲兵疾跑而来,开口便道。

    “将军,秦州卫的军户动手了,那周少卿身边的侍卫被砍倒了两人,血溅了那周少卿一脸,他还被人一棒打在了头上”

    滕越和孔徽相对一眼,放下了筷子。

    那京城来的大理寺右少卿,被这一棒子,自头上打出了血来。

    但彼时人群混乱,要是想要找到是谁人打的,还真说不清。

    他恨得要把所有军户都抓起来。

    滕越却道这秦州卫有军户数千人,“少卿准备从哪调兵,才能把这暴怒的数千人全都抓起来?”

    他道,“滕某可没这么多兵。”

    “你”

    周杭朝他怒瞪而去,滕越当作看不见,却放缓了语气劝了一句。

    “先前缴百姓的税,百姓手无寸铁只能耐着,但少卿你此番缴的可是军户的口粮,发生此等状况,只能说算不得意外。少卿才刚刚升到大理寺,若是在我们这等偏僻边地丢了性命,岂不是可惜?我看少卿不若还是走吧。”

    他这话虽听着是在劝说,可这些军户是他故意放任闹出了事,之后才出来说风凉话的。

    周杭直恨得牙痒,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万一这陕西的军户真疯了,滕越也豁出去不管,他们违逆了九千岁是他们的事,可他周杭却要殒命于此。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周杭心里恨恨,却也只重重哼了一声。

    没两日就准备北上,往宁夏而去。

    滕越给他送行时眯了眯眼睛看去,宁夏城里蛰伏的那位恩华王更不善与,这大理寺的周少卿之后会如何,可就没人知道了。

    *

    西安府,滕家。

    垂花门口,滕箫一身出门的衣裳,却被硬生生拦在了门前。

    她脸都青了,直看着自己的母亲。

    “娘凭什么让人拦我?师父都昏迷了,她就在城外,我为什么不能去看?!”

    她所言的师父不是旁人,正是沈言星那位专研机关暗器的姑母沈润。

    滕箫得她指点,才有今日造诣,她一心想要拜沈润为师,哪怕林明淑和沈润都不同意,可她叫沈润只以师父称呼。

    年前,她跟滕越去城外探望沈润的时候,在沈润身边留了个人手,不想此人今早来报了信,说沈润这些日身子都有些不妥,昨晚更是直接昏迷过去,直到今早都没醒过来。

    沈言星留在城中照看杨尤纭,沈修追着滕越去了下面卫所,沈润出事时,两人皆不在身边,她昏迷倒地,从凳子上摔下来,把额头都摔出了血。

    滕箫听闻,急着就要往城外赶去。

    “师父没有子女,也没有旁的徒弟,言星哥分身乏术,我为什么不能去看她?难道让她出了事,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床上?!”

    滕箫朝着她母亲大声问了过来。

    林明淑气得心下一直在快跳。

    “娘都说了,我替你去照看她。你好生留在家中,明日就是黄五姑娘的及笄礼,人家请了你做赞者,是在给咱们家面子,你先前也答应了。今日天色都晚了,你这会出城去,明日还怎么去黄家?岂不是失信于人?”

    可滕箫却只冷笑。

    “娘说什么失信于人?黄家这么多姑娘,哪个不能给黄五姑娘做赞者?非得我去吗?无非就是你觉得此事能让我体面,可体面有什么要紧?师父的身体一直不好,你平日里不让我去寻她,眼下她都昏迷了,你还不让我去?”

    她顿了一下,突然哑了声,“你没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我见师父最后一面?”

    她直直看向自己的母亲。

    “娘,这最后一面,和黄家给的体面相比,到底哪个重要?!”

    滕箫说着,眼泪砸了下来,她一把撕开挡在她身边的丫鬟,再不想跟她母亲争论一句,擡脚就要走。

    “都给我让开!”

    林明淑只见女儿不管不顾发了疯,越加的怒气冲天。

    她指着婆子上前去把滕箫摁住。

    “你懂什么?那黄家当家的老爷黄西清,一直照看提拔你二哥,滕家根基浅,如今又到处树敌,黄氏还肯一心一意帮衬我们,此番请你做赞者,也是往外告诉旁人、要护着我们家的意思,你在这里任性,怎么都不为这个家着想半点?”

    滕箫不听,“黄五姑娘的及笄礼我纵然不去,黄家还能同咱们割袍断义?是娘你自己焦虑惊怕过度,前怕狼后怕虎,连觉都睡不着,只想着处处与人交好才能过日子。先前就压着我,去郑家同那些不喜欢的人一道读书,如今更是为了个及笄礼,不让我去见师父!”

    她朝着林老夫人就说了过去。

    “娘这样,让我与那些忘恩负义的人有什么区别?”

    她只看着自己的母亲,如同被压了太久终于反叛了一样,大声道。

    “我今日非得要去,谁说都没用!”

    她去意已决,身上又有几分功夫,一两个婆子丫鬟根本拦不住她。

    林明淑也发了怒火,直接让人去叫了人来。

    “一个两个拦不住,就来十个八个,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有几分本事!”

    这话传下去,不时就有一大群婆子丫鬟跑来,把滕箫团团围在了中间。

    “姑娘姑娘,快听老夫人的话吧”

    她们直喊得滕箫面红耳赤,一双眼睛都露了红丝。

    她忽的从袖中抽出了一柄小巧的弩箭来,朝着人群外的树,一箭射了过去。

    那弩箭嗖地一声射出,从众人头顶破风而过,直直钉在了院中的树干上。

    围着滕箫的仆从皆吓了一跳,滕箫则拿着弩箭朝着众人扫了过来。

    “我看谁再拦我?!”

    她善做机关暗器,阖府上下没有不知道的,他们也曾见识过滕箫这些机关暗器的厉害。眼下一众仆从全都傻了眼,没人敢再上前,都无助地朝着林明淑看了过来。

    林明淑见女儿竟然在出门前就备好了弩箭,可见她早就料到自己不欲让她去,她却非去不可。

    仆从也是爹生娘养的血肉之躯,她没得让府里的仆从中箭受伤。

    她从人群外,拨开一众仆从,一步步走上了前来,正正站到了女儿的面前。

    “你莫要去伤他们,是我不让你走的,你要是有本事,就拿你的弩来射我。”

    她倒是看看她一手拉扯大的女儿,今日为了离开,是不是连她这个做娘的也要动手?

    她直直朝着滕箫看了过去,她赌她独自一人拉扯大的女儿,不敢这样对她。

    先前送她去郑家读书,她不愿意,可也左不过与她吵闹几回,冷些日子。

    她多数的时候,还是肯听话的,哪怕是气闷些,也不至于太过。

    正因此,她没有收回她满院子的技巧玩意,滕越在府里给她找了先生之后,她也默认了,没再逼她非得去郑家学堂。

    但去黄家做赞者这事不一样,她不可能一直闷在家里与这些技巧暗器为伴,若是那般就只能走到沈润的路上去了。

    她总要出去与人交际,去黄家做赞者这样的机会再好不过了。

    可她此时为了沈润,却要弃了黄家,更是拿出了弩箭要射人。

    林明淑看向女儿,见她手里持着的弩箭果然颤了起来,不敢向她瞄准。

    她心下微缓,又开口。

    “你若是此时回乘风苑去,明日好好去黄家做赞者,沈润那边娘亲自替你过去,旁的事我也都不追究了。”

    她料想女儿定还是会听话的,还能真用那弩箭瞄准她这做娘的吗?

    她果见滕箫手里的弩箭又颤了一颤。

    然而下一息,她忽然握紧了那弩,擡手朝着她就瞄了过来。

    “娘,我今日非得要去!”

    话音落地,林明淑看着她瞄向自己的弩箭,愕然怔在了当场。

    心头像是被谁拧了一把,她心口发疼地震惊地看向她养大的女儿。

    “滕箫,你敢用弩箭对着娘?”

    她不敢相信,说出去的话都是颤的。

    可她却看着滕箫,更往她的弩箭前,一步步走了过去。

    “你是敢射我吗?”

    丈夫在女儿两三岁的时候就没有了,她不记得父亲,都是她这个做娘的人把她从那么小小的小婴孩,一点点养大。

    可是她越长大,就同她这个母亲越是不好,从前吵闹冷战也就算了,今日,她竟敢用弩箭朝她瞄了过来。

    林明淑心口酸涩发疼,口中却不松半分。

    “你要不把我射倒,要不然,我不可能让你离开这道门!”

    她这话说过去,见女儿一双赤红的眼睛,眼泪哗啦流了下来,她不住抽泣地向她看来,林明淑也向她看去。

    然而下一息,滕箫手里的弩箭倏然射了出来。

    只就朝着林明淑,朝着她这个做娘的人。

    林明淑骇然看向那支尖利的弩箭,就从女儿的手里射出来,直直朝着自己身上而来。

    她已经不会动了,甚至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了,她只定定看向女儿。

    有人喊着老夫人,也有人喊着姑娘,有人要来推她,却有人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拽开了去。

    滕箫的弩箭,就擦着她的手臂飞了过去,割破了她的衣袖,在她的胳膊上划开了一丝浅浅的伤。

    可林明淑却觉这弩箭深深的扎进了她的心里,直扎得她四肢百骸都疼痛至极。

    她一错不错地看着女儿。

    “你真的对娘动手?”

    滕箫方才也惊惧到了极点,此时听见母亲问过来的话,心上难挨地连站都快站不住了。

    她只在惶恐中转头,看向了人群里挤过来的邓如蕴。

    “嫂子”

    她一把扔下弩箭,直扑到了邓如蕴怀里。

    邓如蕴闻讯赶来,方才那一幕,她看见了。

    此刻滕箫直扑进她怀中,她连忙将小姑娘抱进了怀里,可转头去看林老夫人,却见林老夫人发红的双眼下,眼泪也持不住了,不住地从脸边滑落下来。

    垂花门前寂静无声。

    滕箫哭在邓如蕴怀中,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去城外看师父,她只能无助地哭泣。

    “师父怎么办?嫂子,师父怎么办?”

    邓如蕴不知要怎么回答,却听见旁边的林老夫人,嗓音沙哑到几乎无声。

    邓如蕴从没见过林老夫人有过这般时候,她见过的林老夫人,多思多谋,十拿九稳,纵然焦虑心急也总有办法。

    但此刻,她只见林老夫人的眼泪停不下来,她一直看着滕箫沙哑地开口。

    “原来你眼里,没有我这个娘”

    天光暗淡了下来,混乱之下,垂花门边的灯笼也无人点燃,只在风里遥遥打晃。

    半空的云层里,远远滚来两阵雷声,雨意在干热的土地上暗暗与闷热较着劲。

    邓如蕴抱着滕箫,听见她在这句话里抽泣更厉害了。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去,只能闷在邓如蕴的怀里,紧紧抱着她。

    林老夫人也不知女儿这般,自己还能不能拦,亦在这一刻,向着邓如蕴看了过来。

    邓如蕴不该管这些事,她若不让滕箫去,一旦沈润今晚去世,滕箫会痛苦半生。若是劝林老夫人放滕箫过去,她又有什么立场?

    她左右一想,开了口。

    “我带着箫姐儿去一趟城外沈家吧,若是沈姑母无事,明日城门开启,我们必从城外返回。”

    她这话一说,滕箫攥紧了她的衣襟,而林老夫人看向邓如蕴,眼中也凝住了光亮。

    这个折中的办法,既能让滕箫去看了沈润安了心,也不耽误明日黄家的及笄礼。

    母女二人先前各执一词,都不肯退让半步,相互伤到泪流不止,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邓如蕴的这句折中之言。

    但这个办法如何,还是要林老夫人拍板。

    滕箫从邓如蕴怀中偷偷看向母亲。

    林老夫人没有开口,却跟邓如蕴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邓如蕴这便叫了人去套车,滕箫一听,更加抱着她不肯松手。

    “嫂子,嫂子!”

    要是没有嫂子,她可怎么办?!

    邓如蕴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先去马车里等着她。

    林老夫人看着女儿飞跑出去,直到她消失在墙角半晌,才收回目光。

    只是神色依然仿佛重伤了一般,她看向邓如蕴,嗓音低落至极。

    “蕴娘,麻烦你了。若是沈润真太不好,那明日,也不必非把她带回来。”

    林老夫人说完,似乎已经精疲力尽,她默然转身,慢慢地离开了去。

    邓如蕴看着林老夫人的背影,轻叹一气

    翌日天刚亮,邓如蕴就带着滕箫回来了。

    沈润无事,沈言星提前到了,还从西安城请了大夫,她们赶过去没多久,人就醒了过来。

    滕箫放下了心,主动让邓如蕴早早带她回家。

    这会,邓如蕴叫了滕箫往沧浪阁给林老夫人问安。

    林明淑隔着门没有见女儿,可默然坐在房中,心跳止不住地加快。

    但是她到底没开门,滕箫在门外等了片刻也就走了。

    有一瞬,她想要开门叫住她,可想到她昨日射向自己的箭,又抿了唇没再言语。

    滕箫眼里,没有她这个母亲。

    ……

    黄家的及笄礼很是顺利,滕箫这个赞者的事宜做得一丝都不错,黄三夫人还当众夸了她好几句。

    而黄家及笄礼过了没两天,滕越就要回来了。

    可他人还没到,升迁令却到了。

    由黄西清举荐,朝廷考察滕越近年功绩,擢升他为宁夏游击将军,统兵勇三千,驻守宁夏,巡防三关口一带长城防线,镇守一边!

    升迁令一到,滕家整个欢腾了起来。

    次日,滕越也到了家。

    邓如蕴在心里深深沉了一气,有些话,她要跟他说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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