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鹤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宣判,王子谦犯故意杀人罪、过失致人死亡罪、遗弃罪、职务侵占罪、故意伤害罪,数罪并罚,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刑事之外,附带民事诉讼同时宣判,从王子谦的个人财产中首先支付徐芳的抚养费用,然后赔偿一帆集团和其他主体因职务侵占导致的经济损失。
与此同时,京岚集团也宣告了破产,王家名下所有境内资产都进入清算,即将进行司法拍卖。其中就包括了京岚持有的一帆集团22%股权。
京岚出事之前,江世敏已经暗中和金鹰集团谈妥了临南工业园的合作开发意向。但王家的破产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金鹰遂撤回了要约。现在,股权结构的动荡,使得一帆的经营面临更大的不确定性。在境外专利官司和临南工业园项目之间,危险的抛接球游戏再也玩不下去,一帆不得不直面财务危机。
在这个节骨眼上,江世敏从美国带回了一份由JZALPHA提出的和解协议。协议要求一帆分期支付一千万美元的赔偿,并且今后每年需向JZALPHA支付十万美元的专利授权费用。
这已经是律师努力后,拿到的对一帆最有利的条件。
一帆的管理层会议上,江世敏一手拿着临南工业园的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一手那放着JZALPHA的和解协议,神情严峻地说:
“各位,现在是一帆生死存亡的时刻。”
苏拉已经出院了,她拄着拐,和杜荔娜一起旁听了这场会议。高管们唇枪舌战地讨论了一整天,依然没有定论。
短期来看,一帆必须先活下来。和解协议对市场来说是增强确定性的利好消息,赔偿金额和授权费用都是一帆可以承受的。斩断诉讼的拖累后,一帆能够将资金和资源集中在临南工业园项目上,也有望和金鹰、瑞熙重启谈判。
而另一方面,在专利权官司上的屈服,无疑会影响一帆的商誉和名望。全球技术竞争里,一步退,步步退,倘若这次服软了,就是放弃了自己的名誉和品牌,以后在国际市场上,恐怕会沦为二流企业。
江世敏静听着所有人的发言,随时提出质疑和引导。她必须是最后一个表态的,而当她表态时,就意味着董事会和整个集团的决定。
会议在深夜十点结束,余人纷纷离去,只剩江世敏、杜荔娜和苏拉坐在顶层的总裁办公室里。
江世敏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木桐,给三人各倒上一杯。她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鹤市的夜晚,脚下霓虹流转,灯火如星辉。
“我第一次到鹤市,就很喜欢这里。”
江世敏轻声说。
“它直白,坦诚,尊重努力,鼓励你说出自己的欲望。大家都是外地人,都是赤手空拳,起起落落都是寻常。所以,无论现在多么窘迫,只要还在努力,就不会被轻看。”
她转过身来,看着两个女儿。
“那个最好也最野蛮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一帆现在面临的,是比我们当初更加不确定的未来。”
“……娜娜,我知道你入股了一家舞蹈培训机构,还参与了几个教育公益项目。干得不错。”
“苏拉,听说你刚提名了鹤市律协女律师工作委员会的委员,恭喜你。”
杜荔娜有些困惑,而苏拉已经忍不住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世敏笑了笑:
“一帆是老杜和我用心血浇灌出来的,我会和一帆一起,战斗到最后一刻,但你们不必。你们还年轻,应该把精力花在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上。”
她的目光投向远方。
“我打算把现在住的公寓卖掉,解决一帆的现金困难。但前提是,你们退股,把股权转让给我。放心,我会支付合理的价格。”
“可是,一致行动协议还有两年。爸爸的遗嘱里说过,协议期内我们不能卖股权。”杜荔娜茫然道。
江世敏:
“只要你们同意,我们可以先签合同,两年后再过户,期间由我代替你们行使股东权利。……法律上的问题,苏拉比我更清楚。”
苏拉还在沉吟,杜荔娜激动起来:
“江阿姨,不止你有房子,我也有。一帆是爸爸的心血,我也可以卖房子……”
“娜娜,你名下只有老宅和婚房。老宅不好出手,婚房卖了,也解决不了我们眼前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你退出一帆,股东和客户们才会相信一帆和京岚的烂事没有任何关联。”
江世敏循循善诱:
“一帆是你爸爸的心血,但有时候,放手才是最好的成全。”
杜荔娜怔住了。
“江阿姨,如果我退出,你会怎样解决一帆眼前的问题?”
“我会签下JZALPHA的和解协议,用卖房的钱支付赔偿金,然后,重新和金鹰谈判。金鹰的贺总我很熟,他会说服他的股东会,给我们一个新的报价。”
江世敏的态度很诚恳:“娜娜,签这份和解协议,是会遭人唾骂的。这件事你不必沾手,坏人我来做。”
杜荔娜看向苏拉,苏拉摊摊手:
“我只有2%,话都是说给你听的。”
苏拉看向江世敏,意有所指道:
“我们这位江总有她自己的考虑,但总体来说,她说的都是实情。凡事总有取舍,重要的是取什么,舍什么,决定还是要自己来做。”
江世敏淡瞥她一眼。
“我们三个人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同,这份一致行动协议,只会让我们互相掣肘。娜娜,早做决断吧。”
杜荔娜再度沉默。
其实,在杜宇风去世,留下这样一份遗嘱的时候,杜荔娜是抗拒的。
她对企业经营所知不多,也没有商业上的野心,如果不是有王家在背后,如果不是遗嘱中明确禁止她三年内卖出股权,也许她当时就放弃了一帆。
可这一年来,父亲在她心目中的形象被打碎,又重建。她重新理解了杜宇风,理解了他建立一帆的初心。
她想起了小时候,杜宇风曾经连着两个月没回家。保姆带着她去工厂里找父亲,父亲和几个技术员关在实验室里,一遍又一遍地做实验,调整配比,测试成品。隔着玻璃,杜荔娜看到他们脸上,都有一种高于自身的骄傲和荣光。
现在她清晰地意识到,她是杜宇风的女儿。她从父亲身上看到自己,也从自己心里找到父亲。
“江阿姨,我不会让你签那份和解协议。我也绝对,不会放弃一帆。”
“一帆的技术自主是一帆的核心竞争力。我爸爸创立一帆,是为了发扬中国人自己的技术,不是为了做一个地产企业。如果在临南工业园和专利权诉讼之间只能保全一样,那我选择,继续专利权诉讼。”
杜荔娜挺直了胸脯:
“江阿姨,苏拉,你们都比我聪明,一帆也有很多有本事的叔伯阿姨,我们一起,一定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她这一番话,让江世敏和苏拉都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我明天就把两套房子都挂出去,苏拉,你帮我看一下,信托资产能释放出来多少,需要什么条件。”
苏拉忽然笑了:
“我没有房子可卖,但是我同意……娜娜的意见。”
江世敏不说话了。半晌,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们两个孩子,真是让人头疼。既然如此……”
她回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两份文件,递给苏拉和杜荔娜。
“你们先看看这个。”
这是一份股权投资合作商业计划书,投资项目却不是此前她们以为的临南工业园,而是一帆集团。江世敏提出了一个系统的经营改革方案,并邀请意向投资者增资入股。
计划书足有一百多页,苏拉粗粗浏览了一遍,越看越惊讶。
“江总,您这份计划书,可不是一日之功。”
在这份商业计划书里,江世敏同意出让临南工业园超过51%的股权,即把项目交给收购方来操盘。从此,一帆彻底退出地产开发,把经营重心转回特种XC材料的研发和制造。
出让临南工业园项目所得的现金,一帆将一部分用于美国的专利权诉讼,一部分用于在国内法院向JZALPHA发起反不正当竞争的反诉,剩下的,用于收购一家欧洲的同类科技企业,收购完成后,一帆在欧洲的销售将拉开新的篇章。
与此同时,江世敏、杜荔娜和苏拉三人将合计拿出10%的股权分红权,用于成立一个面向研发团队的员工持股激励计划,进一步增强一帆在国际上的技术领先地位。
这一套改革方案实施完毕,一帆将成为一家核心竞争力更加突出的科技型企业,也将成为更诱人的投资标的。
杜荔娜震惊道:“……所以,江阿姨,你从来都没有打算签那份和解协议?那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试探我们吗?”
江世敏微微一笑:
“接下来,一帆要打一场硬仗。我们三个人,必须拧成一股绳,我要知道你们的决心有多大。”
计划书做得很扎实,苏拉估摸着,江世敏至少从杜宇风去世前就开始筹划了。
单有计划书,当然还不够,她们需要落实细节论据,重新分析风险,和每一个潜在投资者面谈,说服他们出价。
“外面都在传,杜宇风留下三个女人当家,关起门来打得乌烟瘴气。这一回,咱们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三个女人一台戏。”
江世敏眼中闪耀着坚毅的光,如孜孜不倦的斗士。
她伸出一只手:
“这里没有母亲和女儿,只有合作伙伴。娜娜,苏拉,你们愿意跟我一起,打赢这场仗吗?”
作者有话说:
无奖问答:如果江世敏是你妈,你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