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七十章
益天节闻言,露出了一点矜持神色:“这些事情,我也可以询问文公子。”
宿霜行:“多个人帮手,也可免得文公子过于辛苦。”
益天节当即心领神会。
文博知是韦念安派在陆月楼身边的人,很了解陆府的势力构成,可要是只由文博知一人负责此事,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多个人提供消息,彼此参照,可以大大降低前者弄虚作假的可能性。
想到这里,益天节又放缓了语气:“如此甚好。我也曾经听说过,陆公子平日待姑娘甚是苛刻,好在通判宽宏,一定不会让姑娘重蹈覆辙。”
宿霜行目光并不与益天节对视,只淡淡道:“公子没有待我不好,是我无能,屡次拖累了公子。”
益天节心领神会地一笑。
他从来不服气陆月楼,宿霜行冷淡下隐约透出的不忿,难免让他有些愉快。
两个时辰后,韦念安收到了益天节整理后的报告。
益天节写得很详细,根据他调查得到的信息,韦念安可以清楚了解到众人口供的差异。
首先是荀慎静,她一力主张陆月楼确实有所发现,可陆月楼一共挖了两次,荀慎静只有第一次时是跟在旁边的,而那次陆月楼根本一无所获。
至于到所谓“挖出盒子”的时候,荀慎静虽然一直强调陆月楼绝无反叛之意,却无法证明东西当真是被他们从山里挖出来的。
至于宿霜行,不止承认东西是她挖出的,甚至表示方位也是她算出来的。
韦念安仔细看过所有供述,心中的想法与益天节基本一致。
她想到一个问题,于是问:“你觉得月楼与荀姑娘之间……”
益天节:“从当日的情形看,荀姑娘似是有心为陆公子效忠,但陆公子却像是防着荀姑娘一手似的。”
韦念安点点头——这就能解释在挖东西时,陆月楼为什么要留荀慎静去看守老宅。
宿霜行虽然同样在为陆月楼说谎,态度却敷衍得多,并不介意其他人发现真相,可见怀恨已久。
调查到现在,基本可以认为,此事的确是陆月楼一手谋划。
韦念安感叹:“那位宿姑娘好深的心思。”
益天节:“宿霜行之前能在问悲门中潜伏多年不露行迹,显然是个善于谋划之人。”又道,“我看她的意思,是想要为通判效命。”
韦念安并不反对:“她本是月楼的下属,如今月楼去世,来我这边,也是应有之义。”
再谈起陆月楼时,韦念安的情绪颇为复杂,有庆幸也有遗憾。
庆幸在于自己早早防了陆月楼一手,没告诉他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直接试探出了陆月楼的忠诚与否。
遗憾则是陆月楼到底算个颇有才能的人,平时也为自己分忧不少,一朝身故,犹如斩断了她一条臂膀。
韦念安想,经此一事后,那些由陆月楼笼络而来的江湖势力不知还有多少愿意继续为通判府效力。
还有陆月楼养在府邸中的护卫,那些人原本也可以算作韦念安的下属,有什么危险的任务,都能让他们去办。
现在却不行了。
那些人变成了半下属半俘虏的身份,想要妥善安置,就得比平时要花上更多的心力。
韦念安越是计算,越是为自己的损失叹息。
一个人的生命并不多值得在意,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结义弟弟。然而人马、权势、地盘上的减少,却无论如何不能不让她觉得遗憾。
韦念安是官府中人,想要直接统辖江湖豪强终归有些不便,她一直利用陆月楼来做这件事,却忘了给陆月楼准备一个合适的备份。
文博知或者可以接替陆月楼的工作,但忠于陆月楼的那些人肯定会对为韦念安效命的文博知感到不甘,应当如何调节这之间的关系,确实很让人头疼。
想着后面需要处置的事务,韦念安顿觉头疼,虽然她现在已经不怜惜陆月楼的生命,对益天节的不满反而越发浓郁。
就如朝轻岫所言,当初发现陆月楼态度不对时,益天节首先还是应该选择安抚,就算仍然觉得陆月楼有反意,也应该徐徐图之,怎能当街击杀。
韦念安回忆当初的话,忍不住想,难怪朝轻岫武功在年轻一辈里不算第一梯队,却能成为问悲门主。
起码这个小姑娘的大局观很好,而且遇事沉着冷静,总能在恰当的时间给出正确意见。她的优点,恰恰是许多只懂得用武力说话的江湖人所欠缺的。
韦念安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与姿态恭谨的下属相对沉默,她看着房中的书卷,一时想起了以前上学时的岁月。
以前上学时,韦念安曾听一个喜欢偷懒的同窗说过,人只要开始考虑问题,就有数不尽的问题需要解决。
出仕后,韦念安一次又一次验证了那位同窗理论的正确性。
比如今天,她才在想着陆月楼身故的问题,问题之一就主动找上了门。
一位因忙碌而显得憔悴的侍卫前来回禀:“六扇门的伍大人过来拜见通判。”
韦念安皱眉:“他来做什么?”
这些日子,不愉快的神情越来越常出现在她的面孔之上。
益天节低声:“多半是来查前几日的陆府前斗殴之事。”
韦念安面色愈发凝重。
她当然不是想不明白伍识道的来意,只是不希望这么早就去跟花鸟使打交道。
陆月楼在交战中被益天节所杀,而且杀得还特别不加掩饰,连找人顶罪都做不到,完全满足花鸟使的干涉条件。
韦念安之前刻意将案子压在手中,就是不想让燕雪客等人插手。
至于伍识道,他乃是孙相的门人,性格圆滑,一般不肯得罪别人。
所以听说来的人是伍识道时,韦念安就有些怀疑,觉得对方会来见自己,说不定是得到了京中的授意。
韦念安:“既然来了,总不能不见,就就请伍大人过来。”
在韦念安对伍识道前来之事感到不满的时候,伍识道本人也略觉不安。
……他当然不愿意来触韦念安的霉头,可谁能告诉他,今天早晨,朝轻岫身边的护卫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里,提醒他别忘了履行自己花鸟使的职责?
被迫进入工作状态的伍识道只好跑到了韦念安府上,见到那位通判大人后,他先叹息了几句城中治安,然后道:“听说陆公子去世当日,有通判府的人在陆府附近出没?”
韦念安端起茶盏,微微笑着,不答反问:“此事伍大人是听谁说的?”
伍识道也是一张笑脸,话更是说得滴水不漏:“永宁府一向安泰,难得发生点意外,自然举城皆知。如今茶楼酒肆中传得沸沸扬扬,通判不曾收到消息么?”
韦念安尚未回复,就在此时,又有一名护卫前来叩门,直接在堂外跪下,道:“大人。”
这次对方没说什么事,然而府内护卫训练有素,等闲不会打搅主人说话,韦念安立刻放下茶盏的,面上带了些不好意思:“家里突然有些事情,请伍大人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
伍识道躬身:“通判请便,要是不方便,下官就明日再来拜访。”
韦念安匆匆返回内堂,然后遇见了等候在此的查四玉。
查四玉欠身:“韦通判。”
韦念安:“朝门主近来如何?是她有什么事情相商吗?”
查四玉道:“今日伍大人前来通判府……”
韦念安笑:“朝门主好灵通的消息。”
查四玉:“并非如此。我们收到信,说燕大人那边有意插手,于是门主便遣人鼓动了一下伍大人,让他先来问,如此一来,燕大人他们就不好插手同僚的案子了。”
——燕大人有意插手之事其实半真半假,既然陆月楼死在永宁府内,燕雪客与云维舟等人肯定已经开始收集信息,只是未必想要立刻插手,但考虑到韦念安并不会找燕雪客确认,这个理由的可信度就显得相当不低起来。
韦念安了然,点了点头,面露赞许之色:“朝门主想得很周到。”
比起燕雪客,伍识道虽然是孙相的门人,却没清流那么难缠,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打发。
查四玉低着头:“门主还要属下劝一劝大人,当日通判为着王氏兄弟的命案召陆公子搭话,本是想着宽宥一二,可他暴力拒捕,还令府兵反抗,虽然通判顾念旧情,如今也莫要太过伤怀。”
韦念安扬起一边眉毛,随后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微笑:“不错,我当时召他,就是为了问王家的命案。”
被查四玉提点了这么一句,韦念安已经想到了该如何为陆月楼的案子收尾。
伍识道看韦念安忽然离开,本以为对方是找个借口将自己晾在堂上,没想到等了一段时间后,韦念安竟当真回来,还连声致歉,说自己耽误太久。
与此同时,一个腰悬长剑,眉宇间带着些许冷意的年轻女孩子跟在韦念安身后,看着十分面熟,仿佛是问悲门中的护卫做了乔装后又悄悄跟了过来
韦念安致歉后,立刻开门见山道:“伍大人方才问我月楼的事情……”
伍识道一脸秉公执法的肃然:“通判若肯指点,下官感激不尽。”
韦念安叹息:“其实我也在头疼此事。正月里月楼一时兴起,出门游逛,去别人家里投宿,结果与主人家起了口角……”
她将经过润色的王家老宅事件转告给了伍识道,接着道:“本来我也没有怀疑月楼,只是召他来问问经过,他却抵死不肯过来,甚至当街动手。”
伍识道也反应了过来:“如此看来,王家那两兄弟莫非都是陆公子下的手?”
在大夏捕快的朴素观念中,暴力拒捕跟心中有鬼可以画等号。
——起码孙侞近等人就靠着这一点,定下了不少案件的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