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六十章
陆月楼正在严肃地,倘若自己那些心腹当真已经被人买通的话,后续又该如何应对。
就像韦念安也让下属彼此制衡一样,陆月楼之前其实有意让文博知与荀慎静形成一个平衡的状态,奈何这两位关系比他跟益天节好得多,相处得很和谐。
还有宿霜行,朝轻岫表现得很欣赏宿霜行,是真的有所勾连,还是只想挑动他的疑心?
就在陆月楼专心思考人事问题的时候,府内侍从禀报,通判府有人找他,车马就停在府邸的侧门处。
“有些事情要商议,千万小心行事。”
陆月楼懂得“小心行事”的意思,换了身低调的布衣后便准备出门,他觉得韦念安这样吩咐,应该是不希望引人注意的意思,也就没让荀慎静等人跟随。
陆府侧门。
益天节一直等在那,他看陆月楼出来,才不冷不淡地招呼一声:“陆公子,通判那边有急事,还请速速随我过去。”
他语气略显急促,不过急促得很自然,就像真的只是喊陆月楼去无偿加班一样。
作为一个习惯了不按点上班的下属,陆月楼自然立刻应下:“陆某这就过去。”
可能是多年明里暗里针锋相对的经历让陆月楼对益天节有了充分的了解,在迈步之时,陆月楼没来由地多看了益天节一眼。
——这人虽是自己的同僚,往日的关系却并不算好,平日虽有些交往,不过韦念安一直很注意分开二人,免得通判府的实力因为内讧受损,今天为何突然派益天节来喊人,是因为正好轮到他值勤吗?
四目相对间,益天节的目光忽然不正常地闪动了一下,像是不希望陆月楼通过自己的表情猜到心中的想法。
陆月楼步子微微一顿。
……不对劲。
一念至此,陆月楼心中古怪而危险的感觉便越来越浓郁。
他的府邸位于中心城区,周围虽然不至于嘈杂,却从未像今日一般死气沉沉。
陆月楼用余光往街上一扫,发现与以往相比,今天的路人与商贩都少了许多。
——那不是低调行事的做派,而是埋伏了杀手的样子。
陆月楼心神骤然紧绷,面上却反而露出一个笑容,同时状似无意地询问:“请问益兄,不知阿姊喊我何事?”
益天节垂下目光,他的声音好似不耐,又好似有些意味深长:“陆公子又不是第一次被通判召唤,你过去后便知道了。”
“琤……”
陆月楼听力本就出色,此刻在街道那种不正常的安静的衬托下,更是敏锐到吓人。
就在此刻,他捕捉到了一下非常细微的弓弦响动声,身形陡然凝住,下意识就想去握剑。
与此同时,益天节也擡起眼,锐利的目光落在陆月楼身上。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鲜明且不详的意味。
电光石火间,陆月楼手中有一道寒芒骤然亮起。
他手腕急振,空中瞬间剑气纵横,数道银白的光芒直奔益天节而去。
为了确保完成任务,益天节来找人时,身边带了不少护卫,有人在明,有人在暗,离得远些的随从,此刻只能听到一阵清鸣之声,却完全看不清两人交手的动作,只能瞥见两人翻飞的衣衫。
就在此时,空中火花闪动,对战中的二人身形重新清晰起来,是益天节手中一双铁尺牢牢架住了陆月楼的长剑。
两人内劲隔着兵刃互碰一记,然后倏然分开,
陆月楼衣袍登时鼓起,犹如一只大鸟,轻飘飘借力后掠。
身后几步就是他的府邸,只要退回宅子里,再让府内护卫一拥而上,必然能暂时避开这波莫名其妙的围杀。
益天节用铁尺指着陆月楼,语气冷冷:“陆月楼,原来你当真要与通判为敌?”
面对益天节的质疑,陆月楼亦朗声回应:“我与益兄素无仇怨,不知你今日为何也要假冒阿姊的名义暗中偷袭,想至陆某于死地?”
各自丢完垃圾话后,益天节冷哼一声,情知自己口才不及,不再与对方进行口舌之争,他挥动铁尺,同时展开身法,骤然扑上。
早在动手之时,益天节带来的人已经纷纷掠上陆府的墙头,预备结阵御敌。
此刻见到陆月楼有意后退,数十柄长剑同时自上、前、后、左、右一齐刺来,配合之默契,竟仿佛出自一人之手。
眼见利刃临身,年轻公子长袍轻旋,身形飞快转动,一道道秋水般的剑光随之荡开,须臾间与每人都过了一招,他内力强横,震退了四面八方的围攻之人。
陆月楼当真没有辜负自己武功高强的江湖传言,那些围攻他的暗卫都是通判府精心训练出的高手,此刻结阵相拦,竟也只是阻拦了片刻。
然而已经占据上风的陆月楼却未曾乘胜追击,而是手腕轻翻,横剑于身前,做出防守的姿态。
“锵——”
就在陆月楼横拦的瞬间,益天节的身形已经幽灵般贴近,他手中铁尺似慢实快地连续砸在陆月楼手中长剑之上,爆发出一阵巨响。
陆月楼刚刚击退护卫,一口真气尚未回转过来,此刻挡住益天节的铁尺,立刻感到胸中一阵滞闷。
双方交战之时,荀慎静已经注意到门口的异状,她反应极快,立刻带着府中护卫上前相助。
她发足急奔,远远看去,一眼瞧见动手之人就是益天节,其余人也都是通判府中好手,顿时心惊胆战,感觉情况十分不妙。
相比而言,荀慎静宁愿现在堵住门砍自家主君的是朝轻岫,至少这样一来,通判府必会派人援救。如今的情况,却只能奋力一搏,看看能否救下公子性命。
荀慎静抽出随身短刀,奋不顾身地抢先冲入敌人的剑阵中,刀刀如电,每一招一式间,都充满了同归于尽的狠辣之意。
她只攻不守,很快就负了伤,然而那些通判府中的护卫也有七八人死伤在荀慎静的刀下。
通判府护卫们的武功虽不如陆、荀等人,却胜在配合默契,而且数量众多,一人倒下,总会有另一人及时顶上,
荀慎静运起内劲,一刀将对手连人带剑劈开,自己却因为躲闪不及,又被人在腰上留下了一道口子。
她扬声大喊:“公子,公子,请速速退入府中!”
此刻荀慎静与战圈中心的距离不过四五丈,陆月楼听到熟悉的呼唤声,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他看得清清楚楚,来救援自己的人是荀慎静。
换做别的时候,陆月楼绝对会拼尽全力与自己下属汇合,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许多情况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比如此刻的围杀——益天节一人绝不敢对自己下手,陆月楼不得不去想,对方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自己身边究竟还有多少人心怀杀意。
“……”
与主君对视的瞬间,荀慎静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变冷。
她太过熟悉陆月楼,所以能准确分辨出来,出现在陆月楼脸上并被下意识掩饰住的,是一道带着怀疑的目光。
与此同时,陆月楼的一颗心也在变凉。
换做旁的时刻,面对心腹时,陆月楼能够克制住自己的猜忌,可方才一瞬间,他却意外将真实情绪流露了出来。
陆月楼想,明明身后就是自己的人马,他却因为犹疑而举棋不定,更糟糕的是,荀慎静已经看出了自己的不信任。
懊悔,不解、怀疑、不敢置信……种种复杂的情绪充斥在陆月楼心中,最终变成了一抹不平。
陆月楼的不平没能持续太长时间。
暗卫的长剑如蛛网般越绞越紧,与此同时,益天节手中铁尺幻化出千百道黑色影子,黑影卷起滚滚气浪,发出咆哮般的啸声,如瀑布般朝着陆月楼当头落下。
*
通判府中的书房。
室内未曾焚香,空中只有柑橘与茶水的香气在缓缓飘荡。
“啪。”
朝轻岫斟酌许久,又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夜幕越来越浓,韦念安让人在棋盘边多摆了两盏明瓦灯,免得光线太暗,伤到了朝门主的眼睛。
至于她自己,却始终坐在屋子昏暗的另一角,远远看着朝轻岫下棋,偶尔才说一两句话。
韦念安的目光从朝轻岫身上移动到棋盘上,她也是世家出身,不但懂得琴棋书画,水平还都很不错,以前还曾去重明书院中与应律声谈书论道,此刻见朝轻岫步步为营,终于将残局解开,便开口点评:“这张棋谱并不比上次那张难,你破解的速度却远不如上一回。”
朝轻岫放下棋子,转身看向韦念安,声音很柔和:“不瞒通判,在下方才一直在想事,所以下得慢了些。”
韦念安笑:“门主年少成名,统领群豪,在江南更是一呼百应,难道还会有什么烦恼不成?”
朝轻岫摇了摇头:“并非是为我自己的事烦恼。”她放下棋子,靠在椅背上,“在下已经想过,自己去王家老宅的时间很短,一无所获才是正常情况,还有陆公子,他比我早些回到永宁府,一定已经过来见了通判并告知搜寻详情,而刚见面时,通判却像是第一次听到我没找到兵书一般。”她擡目看着韦念安,缓声道,“要是弄不明白这件事,我心中总是不安,所以还请通判为我解惑。”
两人交谈时,简云明像是雕像一样,安安静静地站在朝轻岫身后,不言不动,仿佛对整个世界都已经失去了好奇心,无论身边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与自己没有丝毫关系。
……他也实在是不想再动脑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