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三十九章
交谈间,许白水又动作利落地烤好了几枚芋头
许白水:“云大人要不要再来一些?”
云维舟赶紧接过,她觉得许白水为人很热情,烤的芋头也很好吃,当然在吃饭的时候,这位少掌柜也没忘记向花鸟使倾情推荐不二斋的店铺,表示已经快过年了,要是六扇门准备大量购买此类食物,看在大家都得加班的份上,她愿意给捕快们打折。
不知不觉间接受了推销的云维舟向许白水拱手:“多谢少掌柜美意!”
吃完芋头后,感觉到人间自有真情在的云维舟恋恋不舍地起身,与众人告辞。
这次虽然没有了零食的后顾之忧,不过已经熟练的云捕头表示,她对本地情况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不用人送,自己就能从围墙处翻过去。
她纵身翻过,人刚落地,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燕雪客。
云维舟愣了一下:“……燕师兄?”思及当前情况,赶紧解释,“我今日翻墙前,已经征得了主人家的同意。”
燕雪客:“师妹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云维舟回答:“我去找朝门主,跟她谈一谈季容业的案子。”
燕雪客笑:“看云大人的样子,应该是颇有所得,”
云维舟承认,又道:“对于季容业是如何从房中消失的,我一直没思考清楚,方才多亏了朝门主点拨,才终于明白过来。”
——她语气里满是钦佩之意,倘若云维舟也是穿越者,一定会觉得朝轻岫破案时简直自带上帝视角,大夏本土的坏蛋想瞒过她的耳目,实在应该更加用心才是。
云维舟:“不知师兄来此又是为了什么事?”
燕雪客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笑笑:“咱们不日便要回城,我准备先与跟朝门主打个招呼。”
面对不同的客人,农庄的大门却保持了相同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安安静静地关闭着。
好在普通大门拦不住武林高手,燕雪客沿着师妹经历过的路线,轻轻松松地出现在了围墙的另一端。
——围墙上本没有路,翻的花鸟使多了,也就有了路。
如燕雪客所言,他过两天就要离开千庄,返回县衙。
所以若是不能抓紧时间过来拜访,那么直到过年以前,燕雪客只怕都不便过来打搅。
堂屋中。
芋头早已吃完,连剩下的糖都被许白水拿温水泡了后分了,众人尽数散去,只剩朝轻岫一个,她搬了椅子过来,又为自己倒了热茶,随后安静地坐在火炉旁看书。
炭火是温暖的,橘黄色的火焰映在她白色的衣襟还有眉目分明的面颊上,显出一种比往日更加柔和安宁的气质。
若让徐非曲帮忙分类的话,朝轻岫此刻看的当然不算正经书,那只是从许少掌柜手中找到的坊市间话本,本来写的是一个商人去西域贩货,好几年音讯全无,别人都以为这人死了,没结果又过了几年,该商人竟然活着返乡,还带了自己赚的大笔钱财。
书上所写的故事起自于西域,等流传到中原后,又被改出了好几个版本,有神灵赐钱的,也有江湖仇杀的。
朝轻岫正在琢磨,要不要也掺和进去,帮忙加个带点悬疑色彩的版本。
她正认真思考故事情节的时候,一道熟悉的身影已静静站到了堂屋前。
朝轻岫早就听到来客的动静,也能从对方走路的频率中感受到他情绪上的犹豫。
尽管心中犹疑未消,燕雪客还是站到了朝轻岫面前。
他步履平稳地走上前,随后欠身一揖。
“朝门主。”
朝轻岫合上话本,向来人露出微笑:“燕捕头大驾光临,朝某有失远迎。”
她的笑意虽然清晰,却像是春日阳光下的残雪,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殆尽。
燕雪客:“燕某今日来此,是想与朝门主谈谈季容业一案。”
朝轻岫扬了下眉,她看着燕雪客,目光忽然变得明亮而锐利:“难道燕大人觉得这桩案子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么?”
燕雪客摇头:“凶手已经认罪,作案的缘由和经过也很清晰,没什么不清楚的地方。”
朝轻岫看着燕雪客,耐心等待对方后面的话。
燕雪客:“只是燕某个人,还有些细节想不明白。”
他非常清楚地记得,数天之前,云维舟曾经提出过一个假设,从张伯宪被单独留在农庄中开始,包括他摔进泥坑里,还有送去的洗衣服的水,都是问悲门刻意为之,为的就是让张伯宪以为自己才是杀害季容业的真凶。
之后云维舟在确认了简云明头上没有伤后,便放弃了这个假设。
可燕雪客还是觉得不对。
简云明头上没有伤,只能推翻他在案发时扮演季容业这一件事,无法证明之前一切并非问悲门蓄意安排。
而且当时朝轻岫就在千庄,燕雪客也算了解她,知道这位问悲门主虽然经常下棋,却并非每一步都愿意亲力亲为。
有个词叫做因势利导。
在所有一切都安排就绪后,朝轻岫或者会停下操纵的手,安静等待事态向着预定好的方向发展。
她的手离开了棋子,目光却一直没从棋盘上移开。
燕雪客甚至猜想,朝轻岫是故意让简云明在头上包上布,引导着云维舟推测出第一重错误答案,然后再将答案打破,给云维舟留下案件与问悲门无关的印象。
朝轻岫缓声道:“既然是燕大人的疑惑,朝某也乐意听一听。”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燕雪客:“季容业与张伯宪相识已久,他一直能够容忍自己这位副将,等抵达千庄后,却忽然痛下杀手。”
千庄这边发生了某件事,让季容业再也无法按耐住自己的杀意。
比如有一个人,体贴地为他准备号了合适的动手场所。
朝轻岫:“能够容忍,不代表一点都不介意。”她好似笑了一下,然后道,“朝某以前不是告诉过燕大人吗?
“——人本就是会杀人的。所谓杀意,是一种难以克制,而且很容易传染的情绪。
“平时只在忍耐的人,一旦遇见了容易得手的环境,又自认为未必会被发现,便会遵循本能,去完成自己早就在心中构思过的行为。”
她的声音很温和,话中的内容却让人觉得心中发冷。
“……”
燕雪客看着朝轻岫,按下将要出口的许多疑问,继续抛出自己的观点:“云师妹曾误以为简爷扮成了季将军的模样,虽然事后证明并无此事,但简爷当时却未必不在附近旁观。”
朝轻岫凝视着火盆。
火光照在她的眼眸中,泛起了一点红,没有鲜血那样浓郁,却依旧让人觉得不安。
燕雪客逐渐明白,在了解季容业这颗棋子的性格习惯后,朝轻岫便决定将对方从自己的棋盘中移除,她不止希望季张两人火拼,还做了更加细致的安排,比如这场火拼最好是季容业先发起的,但死的不要是张伯宪。
毕竟张伯宪愚蠢冲动,又缺乏城府,如果活下来的是他,就更有可能觉得一切都是意外。
这个人甚至连第一重误导都没有发现。
朝轻岫的计划一向大胆又不乏谨慎,她可以为季容业准备一个合适的杀人机会,而且为了让棋局能顺着她的想法发展,她可能将自己身边高手派去,在旁监督,确保棋子的每一步都落在希望的位置上。
燕雪客想,即使张伯宪打不过季容业,真到关键时刻,季容业依旧会像事发时那样,死在耙锄之下。
从被摆上棋盘的那一刻开始,季容业就注定无法将匕首刺入张伯宪的胸膛。
燕雪客沉默片刻,忽然道:“燕某听士卒说,曾在营帐中见过简云明出现,此事当真只是故意宣扬出去的流言吗?”
朝轻岫眨了下眼:“或许。”
“……”
在这件事上,燕雪客得到的只有口供,而且口供还是来自那些胆子小,连话也说不明白的普通士卒,导致简云明出现在营帐中的事情既无法被证明,也无法被证伪。
燕雪客垂下目光:“既然朝门主说了或许,那就依旧存在另一种可能,就是简云明当时的确在营地中出现。足下之前跟云师妹解释了季将军离开营地的手法,倘若季将军傍晚时便走人,那么简云明夜半时分前去军营中将人带走的假设,便会不攻自破。
“但现在想想,不攻自破的只是简云明来军营将人带走,而非来营地本身。
“简云明此人轻功极好,完全能够悄悄潜入军营中,去清理掉礼物上的痕迹。”
朝轻岫面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声音也依旧温和平静:“礼物上的什么痕迹?”
燕雪客:“当日樟湾税银失窃之事,多蒙朝门主援手才得以告破。其实当日权转运使柯大人本有机会发现问题所在,只是她突发心疾,这才错过了许多重要线索。”又道,“虽然事后已经无法找到证据证明连大夫曾经做过什么,不过燕某依旧记得,连大夫手中似乎有一种药粉,能让人在激动时头晕目眩,失去力气,而是事后很难被查出。
“当日张伯宪被留宿,回礼由亲随带回军营,季将军自然会去检查礼物,而药粉就涂在礼物之上。”
燕雪客如今所有推论,都是在“此事乃是朝轻岫刻意安排”的假设下进行的。
他对朝轻岫布局安排的能力有着极其强烈的信心。
燕雪客想,事发当夜,电光自空中闪过是个极其偶然的情况,所以正常情况下,张伯宪不会提前发现季容业面上流露出的杀意。
他将案件中的所有偶然因素逐个排除,忽然福至心灵,产生了另一种猜测。
——当时季容业面部扭曲,其实是因为他突发心悸。而这种心疾,则是被人刻意引导后产生的。
将思路梳理明白后,燕雪客就带着新的猜测,站在了朝轻岫面前。
朝轻岫看了燕雪客好一会,再度伸手拨了下炭火,这才柔声问道:“燕大人办案,一向如此追根究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