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三十七章
看着张伯宪的神情,云维舟觉得自己因明白了一切。
所以朝轻岫的结论是对的,当时的情况的确是季容业先想暗算,却被张伯宪提前察觉,后者在察觉的时候果断出手,成功反杀了上司。
这样看,季容业死得有点冤,却也不算太冤。
经过朝轻岫的补充说明后,此案的作案过程已经很清晰,作案缘由依旧有些模糊。
云维舟没怎么犹豫,就决定按照分开前朝轻岫跟自己说的那些话来调查。
于是张伯宪就听见花鸟使的声音在自己面前响起:
“季将军于张副将而言,是同袍,也是上峰。”
她的语调很和气,却也有点冷。
张伯宪觉得这位花鸟使大人肯定是不打算履行“自首可以减轻罪责”的承诺,刚想说点什么,却又听云维舟继续道——
“张副将久在季将军身边,可知他有何背人之事?”云维舟说着,又道,“我今日只是跟张副将随便聊聊,说什么都行。”
张伯宪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急忙将季容业的事情尽数倾倒出来:“他、他平时挺爱囤积财货,在北边时,就常派人运钱回家。”
云维舟摇头,似乎很是遗憾:“这不过是军中常事。”
张伯宪眼珠乱动,然后道:“我这边还有别的消息……”
一个多时辰后,云维舟离开牢房。
张伯宪还是透露了一些重要消息。
他就在季容业身边,感觉对方经由买办之手赚取的回扣数量不大正常,就算添加上许多明暗孝敬,金额也不会如此之巨。
收敛的钱货太多,携带起来难免不便,季容业就通过北边的钱庄转移钱款,六扇门如果想要调查,可以从此处着手。
问完张伯宪的话后,云维舟写信回京,请同僚帮忙查查季容业的经济情况。
虽然六扇门在京畿那边也有数不清的案子要忙,不过有卓大人坐镇,云维舟相信自己一定能很快得到想要的调查结果。
*
季容业去世后,最为烦恼的并非花鸟使,而是他的下属。
副将们心中清楚,自家主将不在之后,后续事由要么由某位同僚担起来,要么就由屯田使负责。
而寿州的屯田使由通判韦念安兼任。
韦念安得知此事后,似乎有些诧异,没想到包袱如此迅速地被踢到了自己这。
她考虑片刻,最后决定延续自己一贯的风格——按流程办事。
既然问悲门那边提供了相应文书,韦念安也没理由跟季容业的遗愿过不去,就将屯田地点定在了鹤山当中。
得知此事后,许多副将抱着头,发出不甘的呐喊:“谁要搬到山里去!”
悲伤的气氛在营帐中蔓延,不知情的人要是看到这一幕,肯定得以为季容业甚得人心,所以一朝身故之后,才会惹得那么多人为他落泪。
姚盎仁沉默不语。
一位副将知她一贯很有主意,忍不住问了一句:“姚将军,你打算怎么做?”
季将军去世后,副将们没了上司,虽然官职一时间提不上去,却可以先把彼此称呼提上去。
姚盎仁缓缓道:“我在想,我们本部兵马其实还没过来。”
“……”
话音落下后,周围忽然有些安静。
副将们面面相觑,都陆续明白过来。
千庄这里的一千余士兵其实算是季容业的亲兵,姚盎仁等副将所带的兵卒都还没到江南。
按照原本的计划,季容业会现在永宁府站稳脚跟,然后再把下属的兵卒分批带过来。
现在看来,起码站稳脚跟已经成为一件不现实的事,后面的安排只怕更加难说。
一位副将小心道:“咱们此来,其实是为了追随季将军,但季将军已经不在……”
姚盎仁叹气:“那咱们也不能放着手上士卒不管。”
众人想法一致,彼此看看,一时间都打定了主意。
查案的事情由六扇门负责,屯田地点定在何处,本由季容业负责,季容业死了,就得由屯田使还有他手下将官负责。
副将们不是不想接过上司的重任,奈何另有要务,只得先离开一段时间,整合被自己落在北边的兵卒。要是等办完手上的差事,江南这边的事情还未定下来,那他们经过讨论后,肯定也会勇敢地站出来。
一位副将道:“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管,剩下那群人里,职位最高的好像是那个姓武的,是不是?”他说着,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此人是肃卫军出身,无论后面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都与咱们无干。”
*
虽然副将们商议好了要走,却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众人只是先将细软搬到了城里,然后再探探云维舟的口风,只要对方松口同意副将们不用留在江南等候调查,便可以启程走人。
眼下正是深冬世界,副将们想着最好赶在正月开朝前回去,否则京中一封调任的旨意下来,指不定就有哪个倒霉蛋得被迫接下季容业的未竟之业。
——他们不是不愿意替孙相做事,奈何季将军尸骨未寒,杀他的人虽说好似跟问悲门没有关系,却不影响众位副将觉得江南风水不好,有违他们的养生之道。
副将们离开千庄,他们的屋子虽然还在,却给人一种空荡荡的怪异感。
那些家世不错的将领们离开后,就只有武曾瑜等本来就在季容业手下干活的中下层武官还待在千庄。
武曾瑜在军中也算老资历,虽然意识到眼前的包袱过于烫手,奈何她也没有更合适的出路,只得老实接了下来,继续兢兢业业地办差。
她用心约束士卒,不许手下扰民,除了没存在以外,一切都没什么不妥。
“……”
天刚蒙蒙亮。
武曾瑜觉得自己一定是睡懵了,否则不可能一大早就在门口看到了朝轻岫。
毕竟她住的地方,位于营盘中部,想要溜进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能是因为武曾瑜的表情过于复杂,朝轻岫便解释了一句:“我就是想试试,能不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偷潜入营。”
武曾瑜平静:“此地只有千人,恐怕挡不住朝门主。”
朝轻岫:“素闻武大人治军严谨,要是这支队伍一开始就由武大人训练,纵然武林高手,也未必能够轻易闯入。”
客气几句后,朝轻岫直接开口:“武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带兵去鹤山?”
武曾瑜:“屯田使的文书下来后,我就动身。”又补充了一句,“选择在鹤山屯田,只怕短时间内难出成绩。”
其实武曾瑜并不是个缺乏耐心的人,去山地那边开荒而已,多辛苦几年,总是能将事情办成的。
就是不知道朝中那些大人能否接受她开荒的速度。
当然就算朝中大人们能接受,天子能否接受也不大好说。
朝轻岫声音温和:“难出成绩也有难出成绩的好处,一两年内看不到进项,朝廷就不会继续往江南加派人手了。”
要是将一直在训练的士卒跟平日种田战时打仗的士卒放在一起比较,那不管是战斗力还是资源消耗,前者都要比后者高得多。
孙侞近当初能哄得天子将屯田兵迁到江南,理由就是江南富庶,在此屯田必然大有收益,效果跟多置了些皇家农庄差不多。
要是季容业主持此事,会将耕好的熟地当荒地圈到手中,然后再借机威吓本地富户,若是有谁不肯奉送财货,就圈走对方的地,一来二去,定能积攒下足以奉送回京的银钱。
至于武曾瑜,就算她想这么做,也没有那个底气家世这么做。
*
最近几天,云维舟的情绪还算不错。
通过张伯宪的帮助,她对季容业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云维舟将问得的消息传至京中,根据张伯宪提供的线索,在京里的花鸟使也很有效率的查到了某些消息。
季容业手中果然有一笔隐财,仔细算算,足有七八千万钱,换算成白银的话,就是七万两多一些。
他薪俸平平,家里给的零花钱也有限,又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本事,所以这笔钱必然不是正道来的。
云维舟知道此事后,精神一振,连夜提审了季容业身边心腹,终于查清,本案的被害人在军中历练的时候,曾偷偷跟北臷人做买卖,赚了不少钱。
到此,季容业就算身死,也跑不脱一个勾结外贼的罪名。
本来天子不是太乐意狠罚季容业的,毕竟他自己就挺爱跟北臷眉来眼去,加上现在年假还没休完,完全不乐意干活。然而没过多久,天子就被被正月里也兢兢业业办公的卓希声大人说服——既然季容业行的是不法事,那么他藏匿下财货自然也该收归国有。
皇帝觉得卓希声所言有理,然后派了一些自己很熟悉的花鸟使去抄没季容业的财产。
——抄没难免出现损耗、损耗以及损耗,至于在抄没财物的同时,皇帝的私库中是否多了些不明来源的钱款,一般不会有人去追究,就算当真追究,也可以推到天降祥瑞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