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一十七章
朝轻岫看人站起,赶紧往前迈了一步,深揖回礼:“颜姊姊,你一路辛苦。”
——自拙帮如今也是个挺大的帮派,知道问悲门换了门主,肯定得派人上门拜访,而朝轻岫本人,也不能要求诸自飞不往郜方府那边送请柬。再考虑到其它门派的代表都是掌门长老什么的,自拙帮当然也带派个说得上话的过来。
颜开先就是那个说得上话的,她不止能在帮里说得上话,在问悲门门主面前,也很能说得上话。
“……”
起码许白水就觉得朝轻岫此刻的语气特别柔和,而且是那种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心底发毛的柔和,简直令人如沐春风。
颜开先神情复杂。
许久未见,她很惦记朝轻岫,然而当真见面,却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并非没有话说,而是实在完全不清楚应该怎么开头。
首先她心中有许多疑惑,比如朝轻岫为什么跑来了永宁府,又为什么成了问悲门门主。
江南武林魁首竟是那么好做的吗?
颜开先心中徘徊着许多话语,她认真看着朝轻岫,末了忽然笑了下:“帮主好像长高了。”她比划了一下,“足有半寸。”
“……”
徐非曲注意到,身边那个一向清澹温雅,举止从容的上司,在听见颜开先的话后,整个人像是短暂凝固了一瞬,眼睛也微微睁大。
朝轻岫:“……”
她自己量过,应该不止半寸——
许白水将身体歪向徐非曲的方向,悄声:“可能是头发的原因,帮主今天戴了发冠。”
徐非曲面无表情地擡起腿,踹了许白水一脚。
她现在的武功也不错,擡腿时的身法亦轻灵迅捷,将师门轻功“迷途知返”发挥得淋漓尽致。
……
在交通不够方便的大夏,许多客人都是提前出发,跋山涉水来的永宁府,所以等观过礼后,问悲门自然要留人在永宁府做客。而且与第一天结束后就不知所踪的李归弦相比,继承门主位置朝轻岫天天都得露面,并在诸自飞的介绍下,尽可能多地认一认武林道上的朋友。
如此三天下来,哪怕朝轻岫自觉不算社恐,也忍不住怀念起自己刚穿越时宅在明思堂内无人打搅的安静生活。
午饭结束后,朝轻岫找了个空隙,干脆躲到了许白水的住处。
许白水十分同情地看着上司,道:“要不要给你拿点点心来?今日不二斋的人过来送礼,里头有不少茶叶、酒水还有各色果子,说不定有你喜欢的。”
朝轻岫瞧她一眼,好奇:“怎么今天又来送礼?”
其实不二斋真正的贺礼第一天就已经送到,据说礼单还是许白水跑回去定的,主要包括南海的明珠,西域的宝石,北边的黄金,各地的珍贵草药,还有一些古籍棋谱等等。
除了最后一项考虑了朝轻岫本人的爱好,其它参考的都是以前给岑照阙的礼单,并特地加重了分量。
本来许白水还想送点毒药的,奈何她虽然在朝轻岫身边待了不少时候,依旧不清楚这位上司在毒物上的偏好,不知该选点什么才好。
而且在朝轻岫继任门主位置之时,给她送鹤顶红断肠散,看着似乎也有些奇怪。
想到这里,许白水便干脆地放弃了原先的打算,也避免本地的不二斋成员因为少掌柜的奇思妙想而当场心梗。
事后朝轻岫算了下自己的私产,发现如果曹鸣竹现在用同样的方法栽赃她,成功率会比当日要高上不少。至少她已经不理直气壮地说出连百两黄金也拿不出来的话。
除了各地武林门派之外,一些江湖上的闲散人士也送了贺仪来,有人只是买了份点心,或者送两枚银锭,倒是荣今古比较别出心裁,将自己多年贩卖次品的心得书写下来,编纂成了一本《荣氏造假指南》,态度郑重地送给朝轻岫。
终于等到任务奖励的朝轻岫:“……”
所以她要这侦探系统有何用?
虽说书籍的名字有点令人侧目,朝轻岫还是将荣今古的贺礼好好收了起来,其它那些被郑重送来讨她欢心的礼物大部分都被收到库中,供问悲门日常运营使用。至于许白水精心挑选出的棋谱,倒被朝轻岫请徐非曲帮着临摹一份留下,剩下的药材等物,她亲去瞧过,将目前能用上的那些送回思齐斋,其余依旧直接入库。
在已经送了数量繁多的礼物打底的情况下,朝轻岫不觉不二斋还有继续向问悲门发动财物攻势的必要。
许白水笑:“今日送的都是现在用得到的消耗品,不算贵重。你如今是江南武林之主,不二斋不过一介江湖商会,既然想在江南立足,又岂敢不替门主仔细考虑?”又道,“不过送礼的人说想要求见,门主要见她吗?”
朝轻岫目光一动:“如此体贴,若无所求,反而叫我不安。”然后,“那就劳烦少掌柜去请人进来。”
许白水应了一声,不多时后带了个穿着连帽披风的人进来。
朝轻岫的目光在来人身上停了片刻,末了微微颔首:“荀姑娘,你好。”
今日负责送茶叶跟酒水的不是不二斋在永宁府的哪位掌柜,而是陆月楼那边的荀慎静。
荀慎静摘下兜帽,拱手:“见过朝门主。”又道,“门主请公子去问的消息现在已经有了消息。”
朝轻岫:“陆公子办事从不叫人忧心。”
荀慎静慢吞吞道:“其实公子本来没听说朝廷准备对江南官场动手,只是最近朝廷正在与北臷签订合约……”
朝轻岫忽然道:“不知大夏与北臷间都签订了什么合约?”
去岁年末到今年年初之间,大夏与北臷之间曾经有过一战,因为北臷拿到了假的布防图的缘故,很快就惨败于大夏肃卫军之手。
按照常理来说,北臷遭此一败,必定要退让求和。不过考虑到以孙侞近的性格与权势,很难不在此事上横插一杠,而有了他的全力辅佐,天子指不定就要连出昏招。
朝轻岫虽然远在江南,心中也十分记挂此事,觉得自己有必要询问清楚。
荀慎静垂下视线:“和谈合约如今尚未公布。”
朝轻岫淡淡:“我知道合约并未公布,不过荀姑娘受陆公子信重,一定知道个中详情。”
“……”
因为陆月楼站在朝廷那一边,荀慎静自然也算朝廷的人,她不是一定要隐瞒朝轻岫,只是觉得内容要是宣之于口,只怕就会给江湖人嘲笑已方阵营的理由。
荀慎静在心里叹气,委婉道:“此次和谈,朝廷、朝廷并未割地。”
“……”
朝轻岫怔了一下,然后面上不禁露出了冷笑。
之前姜遥天曾经提过,很想要一张铁造的桌子以便拍打。
朝轻岫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要是姜遥天当真打算下订单的话,可以帮她也带一张。
大夏有这样的丞相,铁桌子只怕得供不应求。
——朝轻岫心中明白,虽然荀慎静措辞委婉,不过除非想欲扬先抑,否则她之所以会用“并未割地”开头,只怕是因为在合约上,这已经算是比较能拿得出手的条款。
朝轻岫定了定神,然后柔声道:“若是朝某记得没错,此次大战是大夏这边赢了?”
荀慎静视线更低,几乎就是在看自己的脚尖:“是。”
“……”
朝轻岫缓声询问:“所以咱们赔了多少钱?”
荀慎静:“朝廷与北臷约定永不再战,互开商贸,除了今次的三十万两以外,大夏每年还要赏赐北臷八万白银,十万绢,还有茶叶瓷器等等。”
朝轻岫按了下额角,深吸一口气,简直无言以对。
听到这个消息,她一住在江南的路人都忍不住想用拳脚抒发一下对此次合约的感想,那位待在北地的端木老盟主,也不知是如何按耐住情绪的。
荀慎静也在心中叹息。
虽然条件离谱,天子本人却很满意——对皇帝来说,首先是不用打仗,剩下了大笔军费支出。其次虽然年年都要加以赏赐,但既然是赏赐,岂不正好证明北臷承认自己的地位低于大夏,算是大夏的臣子?
朝轻岫:“既然要持续赏赐北臷,那这笔钱该从何处出,莫非朝廷打算加税?”
荀慎静的视线从脚尖移走,开始观察地板纹路:“也不止是加税。朝廷觉得战事已定,预备撤去北边军队。”
她话说得很慢,给朝轻岫留下了足够的理解与反应时间。
朝轻岫的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敲了下桌面。
她觉得荀慎静的做法很贴心。
毕竟朝轻岫现在就很怀疑,江湖人之所以大多拒绝入仕,是因为朝廷邸报读起来太容易让人走火入魔。
朝轻岫偶尔会想,既然世上高手如此之多,为什么就没哪位豪杰一怒拔剑,直接去砍了天子狗头?
不过随着她对大夏情况的了解,也慢慢明白了情况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首先是武林这边颇有自知之明,许多人都觉得不该以武力干涉朝政。
再就是天子登基日久,孩子挺多,不少都成年了,而且还各有势力。
虽然大臣再三奏请,皇帝依旧迟迟不肯立储,估计也是在担心一旦确定了继承人,自己会被取而代之。
既然如此,许多具备朝廷背景的高手就得努力帮忙防备刺杀,免得皇帝一朝驾崩,大夏立时陷入到无止尽的夺位内乱当中。
还有孙侞近,他与皇帝君臣相得,决计舍不得让天子出事,甚至连干掉问悲门主这样充满诱惑的事情,都不能叫他把高手从京畿一带派至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