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一十五章
孙侞近是大夏丞相,因为特别擅长为主君排忧解难的缘故,一向深受皇帝信任。
他的力量大部分都在京畿,剩下的也多在北边,不过因为肃卫军上次作战胜利,这一年间北臷的动静都比较小,只是进行些不痛不痒的小规模作战,孙侞近多半能腾出手来。
而一旦他腾出手,就完全可以走朝堂路线来打压朝轻岫。
朝轻岫:“稍后我准备请云捕头过来见上一面。”
诸自飞提醒:“清正宫出身的花鸟使大多独立行事,不会被江湖上的风波影响。”
朝轻岫:“我知道云捕头不是咱们的人。”她眼睫低垂,漫不经心地拨了下放在桌上的棋子,看起来竟显得有些温柔,“不过不是咱们的人,未必不能为咱们办事。”
*
今年的永宁府有一个风起云变的十月。
一波又一波流言在江湖中流传,哪怕被刻意压制,许多人也都相信岑照阙已经为人所害,至于究竟为谁所害,不同版本的流言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有说孙侞近豪掷银两百万,买动了朱蛾中的顶尖杀手,还有说岑照阙是被身边侍卫暗算的,也有人觉得,动手之人乃是岑门主的金兰之交之一,具体名单囊括了从诸自飞到闵绣梦在内的所有人,甚至连没跟岑照阙结过义的师思玄跟朝轻岫都榜上有名。
然而无论流言如何传播,等到十一月,所有事情便一切依旧尘埃落定,诸自飞代表问悲门,给了各方势力一个准确的答复。
细细的雪花从风中吹落。
问悲门中传出的消息令许多人都大感惊讶。
众人看看自己准备好的,打算拿来为岑照阙贺寿的礼物,一时间有些恍惚。也有些人迅速振作起来,从礼物中挑出了与贺寿无关的部分,照旧前往永宁府。
贺寿是不必贺寿了,但贺寿的礼物,可以以别的名义送去。
与此同时,问悲门也广发武林贴,邀请江湖豪杰上门,其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庆贺岑照阙的生辰,而是要当众宣布,准备将门主的位置交到自拙帮帮主朝轻岫手上。
一些消息不够机灵的旁观者顿时恍然大悟,然后根据谁得利谁就最有嫌疑的定律,觉得自己可能明白了为什么这位朝帮主会被列在杀害岑照阙的嫌疑人名单当中。
问悲门大概也意识到外界风向微妙,赶紧加急传了消息过去,表示岑照阙现在很好,能跑能跳能喘气,至于门主职位更换倒是确有其事,不过都是正常的人事调动。至于新任门主,也是江南武林的一位年轻豪杰,对方名叫朝轻岫,乃是自拙帮帮主。
“……”
众人还是不大相信。
哪怕朝轻岫本人也是威名赫赫,然而她混江湖的时间还是太短,自家基业又不在寿州,旁人更是从没听说自拙帮跟问悲门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众人左思右想,只能认为岑照阙是觉得朝轻岫与自己一样,都是很讨厌孙侞近且能让孙侞近吃瘪的人,才选择以基业相托付。
问悲门。
今日宾客云集。
明亮的阳光洒落下来,难得露面的岑照阙站在众人之前,平静而简略地说明了一下情况。
“我此前遭人暗算,幸得朝姑娘援手。姓岑的敬重她行事的侠义,又佩服她的能为,所以请她过来,继任门主之位。”
人群有些骚动。
岑照阙没给旁人留下任何质疑的空档,直接宣布:“从即日起,朝轻岫便是问悲门的新任门主。”
他的声音平静如原野上的河流,虽然并不响亮,却让在场中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仿佛说话之人站在就在自己面前单对单进行通知。
为了不留下任何质疑的余地,除了语音宣布外,岑照阙还严谨地留下了文字记录,写完文书后,他甚至签了字,并在文字上面认真盖上自己的章。
作为一个具备辨认篆文能力的人,徐非曲迅速发现,对方印章上刻的字竟是“放假快乐”。
“……?”
徐非曲闭了闭眼,决定替岑门主保守这个秘密。
——不过她也有些明白,岑照阙之所以能成为江南武林之主,很重要的一点原因必然是此人极具行动力,才刚到二十岁,就立刻实施了退休计划。
若非岑照阙想着替继任者充当武力震慑,今后的时间都会是他的假期,能够一直放假快乐下去。
签字盖章后,前问悲门门主就当着一应来客的面,将各类信物郑重交到了朝轻岫手中。
岑照阙语气难得如此郑重严肃,他看着朝轻岫,每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如今你已成门主,那么从今而后,问悲门的安民诏就由你执掌。”
朝轻岫伸手接过安民诏:“谨奉命。”
*
作为江南武林之首,问悲门门主更换之事当然不止跟门内弟子有关,也与广大武林同道息息相关。
也正因此,一个江湖人但凡能找到点缘由,就会想方设法把自己挤进前去观礼的客人名单中。
那些客人包括武林人士与官场中人,而官场中人里头,又以六扇门的大小捕头为众。
远处,云维舟正在感慨:“……我觉得等消息传到京畿后,燕师兄一定会为自己不在江南感到遗憾。”
——谁能想到,只是送个税银的功夫,江南武林魁首之位便已易主。
站在云维舟身边的人是杨见善,后者没说话,显然还处于没有接受现实的茫然当中。
他知道朝轻岫很厉害,但原来朝轻岫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杨见善对问悲门门主的含金量心知肚明,一念至此,他心中忽觉怅然——以朝轻岫在武林中的地位,今后六扇门绝无可能将她彻底拐跑。
伍识道:“错过盛典,自然遗憾,等燕大人回来后,云捕头可以为他转述今日所见之景。”
——若以立场论,伍识道并不该跟云维舟等人待在一块,奈何他也是花鸟使,问悲门这边在为客人划分席位时,又重点参考了他们的出身与职位。
杨见善晃了晃头,不再去思考朝轻岫的身份转变问题,他直起身,按照捕快的习惯观察周围的宾客,忽然间微觉好奇:“那边是查家剑派的人吗?他们竟也过来祝贺?”
正好走到花鸟使席位旁边吹风的查二珍顺着视线看过去,然后回答:“没错,就是我们家的人。”
“……”
云维舟默默用胳膊肘给了杨见善一下。
她觉得,作为花鸟使,杨见善认人的本事虽然有了,但眼力跟耳力都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杨见善总算看见查二珍,他犹豫片刻,依旧决定开口:“在下知道查家剑派于朝帮主之间存在旧怨,不过还是告诫查兄,若是不想死得很难看的话,建议你换个时间找朝帮主报仇。”
查二珍面皮抽搐了一下:“……我此来没想报仇。”
伍识道不是很相信:“那足下此次前来问悲门,又是为了什么事?”
查二珍深觉自己就不该带队出门,他在心中叹着气,然后无可奈何道:“此时前来,除了恭贺之外,还能有什么事?”
对于家里投靠朝轻岫这件事,查二珍本来是有些不满的,可等到他接到消息,知道朝轻岫成了问悲门主之后,心中的情绪就变得极为复杂,也不知是该感慨祖父选择家族道路时太有眼光,还是该遗憾三宝砍人时太没有眼光。
杨见善见查二珍语气真诚,倒有些不好意思:“原来是在下误会了,未曾想到查兄倒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查二珍有点郁闷。
他心胸并不宽广,只是不那么耐得住砍。
不过既然木已成舟,查二珍也只好接受现实,并尽量往好的那一面看。
杨见善:“今日查老爷子跟查兄一块来了吗?”
查二珍:“祖父年纪大了,不想挪动,已经将派主之人交到晚辈手中,而新派主如今又在朝门主身边办事,此次就只好由我带人过来恭贺。”
云维舟微觉讶异:“查家剑派少与外人往来,连换派主这样的大事都没告知江湖上的朋友,也不知那位新派主是谁?”
查二珍:“是我堂妹四玉,她就站在朝帮主身边,你们瞧,就是腰上挂了一柄长剑的那个。”
伍识道顺着查二珍的指点望去,心头顿时一跳。
江湖中从来不乏弱肉强食的事情,有些人被砍之后立誓报仇,有些人被砍之后反而就此屈服,伍识道并不绝对的查家剑派会是后者。
伍识道:“可在下隐约听闻你们两家有仇?”
查二珍:“祖父说,遇见朝帮主后更清楚地理解了何为江湖大义。我们两家虽有旧怨,但那些多是私事,如今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大家应该齐心协力办事,不可彼此仇杀。”
伍识道恍然。
懂了,单纯的砍人查家剑派绝对不服,但砍人加上智力上的碾压就可以。
此次前来观礼的门派不止查家剑派,还有五行派,仙台派,如意剑派,莲华派,启山派,快刀门等等,大都由掌门或者长老带队。大门派中,师思玄代表贝藏居出列,红叶寺的使者则是一位玄字辈的和尚,甚至连早就投靠了容州那边的仙鹤门等势力,都冒着朝轻岫直接翻脸的风险遣了使者过来送贺礼。
除了本地江湖势力外,武林盟那边同样专门派人率众前来,那些人昼夜兼程赶路,就是不想错过问悲门门主更换的大日子。
与武林盟的使者同时抵达的是陆月楼。
陆月楼是世家公子,出门时必然有护卫随行,通常来说,他会在文博知跟荀慎静之间选一个人跟自己出门,另外还会带五个护卫,那些护卫都出身暗器世家唐家,在暗器与毒药上皆有不错的造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