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三章
面对桂堂东的邀请,云维舟有些迟疑:“下官公务在身……”
桂堂东一摆手,哈哈笑着:“那就喝茶,正巧我家里攒了许多好茶,有些连不二斋都没有。”
他说着,还得意地瞧了许白水一眼。
许白水:“……”
她是没有,不过她可以回家翻许大掌柜的库存。
许白水琢磨了会,觉得过两天自己得去城里一趟,跟本地的大掌柜问问情况,打听下桂堂东是从谁家收购的茶。
云维舟横竖也要走,发现桂堂东邀请之意很诚挚,于是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却之不恭。”
客人陆陆续续离开,花厅内瞬间空了大半。
玄慧沉默地站起身,艰虞别院位于永宁府外的荒郊,离红叶寺太远,他没法立刻返回师门,却也不打算继续停留,毕竟在知道明相大师的真实情况时,他就有了新的任务——他需要想办法帮助同门放下屠刀,如果实在不能让玄识勘破心中魔障,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他也可以帮助对方前往西天极乐世界。
朝轻岫:“大师也要离开了么?”
玄慧一稽首:“方才之事,贫僧还欠施主一次。”
他发现,朝帮主在信守承诺方面有着极高的效率,在约定三日将事情解决之后,对方用不到三个时辰的事件,就成功消除了师父圆寂为玄慧带来的魔障。
但不知为何,玄慧此刻依旧能感觉到心火沸腾,有点想与人动手。
朝轻岫客客气气道:“哪里,大师能出现在此,就是帮了在下的忙了。”
玄慧没再说话,只是深深看了一眼朝轻岫,然后带走了已经被点上哑穴封了内力的玄识。
作为贝藏居弟子,师思玄也是从小深受佛法熏陶,本来可以助玄慧一臂之力,帮他对方度化玄识。
不过她现在明显是对朝轻岫的事情更感兴趣。
朝轻岫:“少居主怎么了?”
师思玄控制了一下面部表情,让自己别表现出“等岑门主走了后再跟你切磋”的威胁之意,先问:“之前逃到你那边的人,说是我出手追杀她?”
朝轻岫想了想,分析:“此事应该只是误会,那人可能有点夜盲……就是在光线昏暗的情况下,她的眼睛容易看不清楚东西。所以没能分辨出追着自己的人是谁,加上之前在贝藏居附近受到过惊吓,所以产生了一些误解。”
师思玄点点头,没问朝轻岫是怎么发现对方夜盲的,倒是旁听的许白水,露出了有些困惑的神色。
当日荣今古说过自己有夜盲的毛病吗,她怎么毫无印象?
如果许白水询问,朝轻岫就会告诉她,那天去张记药铺时,荣今古关上店门后,点了大量蜡烛。
那时天还没黑,习武之人的目力往往会比普通人更强,其实用不上点灯照明,所以朝轻岫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荣今古想借机下毒。
不久排除掉下毒的可能后,朝轻岫恍然之余,也对荣今古的视力情况有了进一步的猜测。
既然荣今古晚上视物不便,那么她夜间逃走时被师思玄追上击伤之事,就显得不那么可靠。
师思玄:“难为你费心如此。”
她虽然不知道朝轻岫是怎么判断出荣今古有夜盲症的,但仅仅是从提供次品药材一事中察觉到红叶寺内可能存在的阴谋,就已经能算是明察秋毫。
朝轻岫:“也是机缘巧合。”
也是幕后之人做事太露痕迹了,如果对方没有派人追杀说不定反而不会露馅……朝轻岫一念至此,又很快打住——即使如此,她还是有可能心生怀疑,然后顺藤摸瓜往下调查。
只能说时也命也,幕后黑手的运气不大好,遇见了热爱换位思考的朝帮主。
师思玄其实还有别的问题,可眼下并不是个闲聊的好时机,她向着李归弦等人点了点头,也干脆出门。
朝轻岫成了留在最后的人,她选择待在艰虞别院中,并不是为了掺和问悲门的内务。
然而她只要身在此地,周围那些还在窥伺的人,在准备使用新的阴谋诡计时,就得多多思量。
犹如原先的岑照阙在江南武林算是武力值标杆一样的存在,朝轻岫在不知不觉中,也成了伏子布局方面的定海神针。
朝轻岫坐在椅子上,目光在剩下的人身上轻轻扫过,笑一笑,也站起身准备回避。
李归弦先对朝轻岫说话:“可否先在院子里等我一会。”
朝轻岫:“好。”
问悲门的事情没有耽误李归弦太长时间,仅仅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就独自走进花园当中。
冬天,树叶大半凋零,唯有松柏依旧苍翠,让花园显得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更空旷。
李归弦看见不远处的朝轻岫,然后又看到地上留着一道鲜明的刀痕。
朝轻岫正站在树下,惆怅地看着飞到距离自己十丈远的短剑。
短剑居然直接挂在了树梢上。
朝轻岫自己当然不会将武器掷那么远,但方才师思玄过来,态度诚挚地拉着她切磋武功。
“……”
面对声名可止恶霸夜啼的贝藏居少居主,朝轻岫当然选择婉拒。
她练武时间不够长,好在轻功还不错,于是打算闪为上计,师思玄一刀挥来时,朝轻岫准备借对方之力飞开,最后……
朝轻岫收回看向短剑的视线,在心中想着,反正自己的武器已经成功飞开,就是飞得有些遥远。
短剑挂到树上后,师思玄因为不好对手无寸铁之人动手,也随之停住。
方才那一击是师思玄占了上风,然而她感觉自己那一击空空茫茫,就像是将万钧之力打进了一团雾气当中,于是用怀疑的目光看向朝轻岫:“你方才是故意松手?”
朝轻岫一本正经:“是少居主武功高超,在下难撄锋芒。”
师思玄看她一眼,忽然间同样松开手。
佩刀落地,发出“啪”的一声响。
师思玄变成了没有武器的师思玄,然而在这一刻,朝轻岫却感到一股鲜明的刀意。
——鲜明到迫在眉睫,令人肌骨生寒。
日光仿佛晃了一下,然而晃的不是日光,而是一截素色的衣角。
师思玄以掌作刀,掌缘就是刀锋。
她此刻所用刀法名为十八空——师思玄年纪虽轻,武功却已经臻至江湖一流之境,早已修炼到十六空的境界。
方才师思玄用来与朝轻岫交手的刀法名为莲花斩,在莲花花瓣绽开的时候,朝轻岫已经人影不见。
可这一次,面对看似更加缓慢的十八空的刀法,居朝轻岫然没有躲闪。
师思玄的人在前方,刀法却是毫无定踪。
既然无定踪,朝轻岫就算想避,又该避向何方?
朝轻岫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刹土微尘,直到双方劲力接触的那一刹那,她才有了一点微不可查的凝实感。
空中传来一声闷响。
朝轻岫同样以掌做刀,刀锋似缓实急地从空气中闪出。
李归弦向前迈了一步。
两条人影倏然分开。
地上的衰草残叶慢悠悠地飞起,又轻轻落下。
朝轻岫低头,看着自己被直接切下一尺长的袖子。
缺了一截的袖子裂口处十分光滑,更胜刀剑。
朝轻岫垂下手臂——师思玄对待切磋的态度一向认真。
师思玄:“你用的是伽蓝刀法。”
朝轻岫承认:“刚刚忽然有些顿悟。”
师思玄:“你可以多与人切磋。”
朝轻岫:“在总舵时,应山长有时会出手教导我。”
不过应律声是自己人,动手时固然凶残,却不会真的将帮主往死里殴打。
师思玄拾起刀,向刚刚过来的李归弦点点头,自觉地换了个地方练刀。
朝轻岫今日穿的衣服是宽袖的样式,也就没在意忽然短了一截的外套。
天气清寒,花园内的草木不但苍冷,而且零落,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落叶。
朝轻岫坐到石凳上,好奇:“所以现在还是喊你李少侠吗?”
李归弦:“岑照阙是我养父母起的名字,两个都是真名。”
其实“李归弦是岑照阙结义兄弟”这条消息一开始也并非他自己宣扬出去的,主要是江湖人对问悲门内的情况十分好奇,就帮忙脑补了一下相关设定,他知道后,一直没有澄清。
他原本住在北边,亲生父母亡故于战乱之中,后来被母亲的好友收养,可惜养父母也受了严重内伤,刚到江南没多久,就油尽灯枯,只能把他托付给红叶寺。
李归弦后来会成为问悲门主同样十分偶然。
没有亲人照顾的孩子懂事得早,李归弦从很小时候就想过,要以遁入空门为人生目标,但明相大师觉得徒弟有心结未解,给他的意见是先出门游历数年,再回寺内静修。
他依言外出,用了养父母给的名字在江湖中闯荡,遇见许了多不平事,然后选择了从心而行,将孙相派来的高手团砍了个天翻地覆。
左文鸦等人经历了一鼓作气,再而送头,三而继续送头的经历,深刻领悟到双方的势力差距,只好带着残兵败将退到容州。
李归弦的威望因此水涨船高,最后在众人拥簇下,成了问悲门门主,统领江南武林。
对此,北边的端木老盟主很是高兴,在朝中屡被打压的清流也很高兴,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左文鸦等人对问悲门的出现还挺乐见其成——至少有了地盘后,某人的刷新范围便固定了许多,不会像以前那样,在自己做坏事的时候冷不丁出现一下。
孙相一党很快发现一件事,这位问悲门的岑门主自幼饱受佛法熏陶,人生目标居然是破解心中迷障后就回红叶寺修行,随后灵机一动,觉得可以不必硬碰硬,转而从他身边下手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