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朝轻岫:“损失有限,桑舵主不必放在心上。”
桑遗兰:“利益上的损失可以弥补,只是周无敌……”
朝轻岫稍微有些感兴趣:“周无敌此人如何?”
桑遗兰遗憾:“周无敌并不是个完全没有才能的人,如果不是行止不够检点,现在至少也能成为一个百令主。”
朝轻岫柔声:“虽然没能成为百令主,不过在下相信,那位周兄弟一定也有周兄弟的作用。”
桑遗兰叹息:“无论如何,既然他已经离开丘垟,又没对分舵造成太严重的破坏,只盼他能洗心革面,做一个好人。”
朝轻岫:“希望能如桑舵主所言。”
她说得很是真诚,虽然周无敌这辈子已经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却可以通过投胎的方式努力一下。
桑遗兰:“此次察觉有异后能迅速做出反应,还多亏了莫兄弟,王妹子也出了许多力。”
他替下属表功,见帮主听得认真,又将几位香主的表现仔细说了一遍。
朝轻岫埋葬过孙相门人的事情众所周知,既然如此,自拙帮与左文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算是好朋友,桑遗兰收到消息后,抓紧追查周无敌的下落,与此同时,丘垟分舵这边经过群策群议,决定将整座城池仔仔细细检查一番。
王单明还提议,巡查时要穿上帮派的统一服装,如此一来,等朝轻岫一到,就晓得他们这些日子没有偷懒。
如王单明所言,朝轻岫当日一过来,就一眼瞧见了丘垟分舵派来巡查的弟子,他们行事条例分明,注意轮休,摸鱼时也不忘工作,中间还精准拦住朝轻岫本人问了好几回话——寻常江湖帮派,能做到这样的份上,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除了王单明之外,另外两位香主也算兢兢业业,其中杜空城亲自安排各处的巡查人员,莫双柳更是不辞辛劳,每日出门巡查。
朝轻岫听了一会,忽然道:“桑舵主,你说曾在那位周兄弟的居所中发现信件的碎片,那是什么样的碎片?”
桑遗兰:“属下将证据带在身上,帮主请看。“
他知道朝轻岫为人仔细,提前将查到的证据小心封存起来,准备等帮主过来后,再呈给她看。
书信的碎片被收藏在一个油纸包内,桑遗兰将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轻手轻脚地放到上司面前。
朝轻岫戴上鱼皮做的薄手套,将带着烧焦痕迹的碎纸片拿起来,细看上头的字。
被发现是,大多数信纸都已经变成了灰烬,少数留存下来的那些也模糊不清,朝轻岫辨别了大半天,只看清“生意比以往少了三成”、“得了一柄宝剑”、“恭盼左大人台鉴”几条短句。
朝轻岫:“分舵生意比以往少了三成?”
桑遗兰:“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现在丘垟这边的生意已经恢复。”不等帮主再问,他就主动汇报后面的情况,“至于那柄宝剑,是属下今年三月得到的,剑鞘上镶嵌了西域那边的宝石,如今正收藏在库房中。”
朝轻岫想起了什么:“我记得桑舵主擅长的也是剑术?”
桑遗兰承认:“属下原本在家读书,收旧书时,得到了一本古怪的手抄本,后来有幸经过六娘子的点拨,才知那是武功秘籍,按部就班修炼下去,方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武侠世界中,奇遇跟天才一样,时不时就会在任何地方刷新。
朝轻岫将证物递还给桑遗兰,嘱咐他好生保管,又道:“夜色已深,桑舵主请回罢,莫要因为工作耽误了休息。”
桑遗兰躬身:“帮主也早些休息。”
……
翌日。
许白水一早就跑到了朝轻岫这边,还给后者带了盘梅花砂糖梨片、一碟花糕跟一碗豆腐汤跟一碗甜汤。
丘垟跟阳英不同,开有不二斋的店铺,朝轻岫能尝出来,桌上的食物多半是许少掌柜从自家食肆那边买的早点。
横竖今天没有别的工作,朝轻岫并不起身,她坐在床上洗了脸,然后就一直懒洋洋地半躺着,等吃了两块梨片三块花糕后,才将昨日桑遗兰报上来的消息告知了身边两人。
许白水似有所悟:“原来如此。”
旁人不晓得周无敌的下落,虽然怀疑此人是容州那边的奸细,却没有得到当事人的亲口确认。
不过她们三人却十分清楚,丘垟分舵的猜测完全没错。
作为暗桩,周无敌虽然很有警惕心地提前躲去了阳英,想借此机会避开朝轻岫的锋芒,结果顶头上司偏偏不按常理出牌,不但提前一站下船,还特地隐藏身份,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虽说出了个奸细是件挺糟糕的事情,然而与跟天衣山庄起冲突的川松分舵,还有刚来就碰见税银失窃案件的樟湾分舵相比,丘垟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和平。
许白水甚至觉得待在丘垟的日子是她陪朝轻岫出门巡视以来最为悠闲地一段时光。
徐非曲对甜食兴趣有限,她只陪着吃了半块梨片就直接失去胃口,同时打心底佩服一大早就能对甜食动手的帮主。
她发现不止朝轻岫,连许白水都进入放假状态,提醒:“咱们来了分舵,还得在城内城外转一转,再查查近期账目。”
许白水一挥手:“那些都容易解决,我已经看过,桑遗兰账目做得清楚,半天就能查完。”
徐非曲相信许大掌柜对女儿的专业技能有着严格的要求,于是:“既然少掌柜那边没有问题,我想最多只要三天,就能结束对丘垟分舵的巡查。
“川松、樟湾、丘垟,三地需要巡查的地方都已经看过,接下来就该返回总舵。”
许白水:“……其实我刚刚的话只是采用了一种夸张性的描述,真要查完所有账目,至少也要五六天。”
徐非曲:“五六天才查完账目是我的速度。”她语气淡淡,“少掌柜家学渊源,想来一定远胜于在下。”
许白水:“我头疼。”
徐非曲:“在下有头疼的特效药。”
许白水:“……你为什么会有这个?!”
徐非曲淡定:“徐某年幼时便久为头疾所苦,在止痛上自然略有些心得。”
两人你来我往言辞交锋间,朝轻岫一直没有说话。
她把被子披在身上,盘腿做起来,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三角形。
许白水看着被子上浅蓝的花纹。
——朝轻岫对衣着的偏好果然不仅限于白色。
徐非曲:“帮主?”
朝轻岫:“无事,我就是思考一下人生。”
她刚刚回想了下自己巡查路上的经历。
不想不知道,一想之下,朝轻岫才意识到,自己究竟经历了一场多么刺激的巡查之旅。
朝轻岫感慨:“当日离开总舵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许白水跟着叹息:“没想到转眼之间,就遇见了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意外。”
——将许多“又一个”组合在一起用来强调次数之频繁,是许白水闲时从朝轻岫那边学来的用法。
“……”
说完话后,许白水才意识到房间内安静得有些过分。
朝轻岫拥被而坐,含笑看着自己。
个人气质强烈或者独特到一定程度后,外形上的装饰似乎就没有太多影响了,比如说就算朝轻岫将自己用被子裹成三角形,笑容依旧能让许白水觉得发毛。
许白水:“……属下不是说那些意外都跟帮主有关。”
徐非曲平静地移开了视线,在心里为掩耳盗铃的许少掌柜点蜡。
朝轻岫柔声:“少掌柜何出此言?朝某并未疑心少掌柜。”
许白水退后一步:“……帮主你别这样,看着有点恐怖。”
她现在算是发现了,朝轻岫对人疾言厉色的时候,对方多半得有血光之灾,但对人温言软语的时候,可能也只是临终关怀。
朝轻岫不再加强许白水的心理阴影,转而对徐非曲道:“说起来,咱们的确在路上耽搁了好些时间。”
徐非曲道:“也没怎么耽搁。”接着道,“我记得在出发之前,帮主曾经跟大堂主还有师父商量过,将这一年剩下的时间全部空出来用作巡查分舵之用,如今还剩差不多三个月才到年关。当时大堂主觉得巡查分舵不需要这么久,只是拗不过帮主,最终才同意了。”随后叹了一声气,真诚道,“帮主不愧是帮主,果然有先见之明。”
朝轻岫谦虚:“哪里,只是有备无患而已。”
事到如今,朝轻岫觉得自己实在需要居安思危,毕竟不知名侦探也算侦探,她都不用联系武侠位面的实际情况,只要想想自己各个文艺作品内的那些同行在和平时代出门旅行时会有什么样的经历就不难预判自己的未来。
徐非曲瞧了眼心情不坏的朝轻岫,再次把方才的话题拎了出来:“如今巡查之事已经接近尾声,帮主需要做好提前返回总舵的准备。”
许白水听见同僚的话,觉得这居然也能算“提前”……
朝轻岫:“总舵那边有应山长,想来无须太过忧虑。”
听见她的话,徐非曲露出了果不其然的表情。
她深刻怀疑,当日朝轻岫非要留下这么长的时间,除了是觉得旅途多舛,容易遇见尸体之外,也是想着抛开帮务,在外面多待些时日。
没过多久,徐非曲就发现自己猜得没错。
朝轻岫:“既然早有沟通,总舵那边已经做好了我最近数月一直不在的准备,此时突然回去,只怕反而会叫他们受到惊吓。”
许白水:“……”
说话也是一门艺术,实在想不到,还可以这样表达自己不打算立刻回郜方府的意图。
徐非曲双手抱胸,淡淡道:“那帮主打算怎么跟总舵解释?”
朝轻岫沉吟:“我稍后写一封信,请关兄弟带回郜方府那边。”
徐非曲:“然后?”
朝轻岫:“等关兄弟回到总舵时,咱们已经成功离开丘垟。”
许白水听着连“成功”两个字都用上,顿时觉得眼下形势有些严峻。
是回去干活还是继续在外面遛弯,全靠朝轻岫筹谋布置。
徐非曲提醒:“大堂主定会担心帮主。”
虽然颜开先忠心耿耿,但朝轻岫显然也是个很能挑战下属极限的人。
徐非曲又忽然想起,以前在总舵时,曾听乐知闻提到当年的上官老帮主的一些旧事。
她想,自拙帮前后两人老大,一个酷爱溜出去外,另一个……同样酷爱溜出去玩。
在业余爱好上,委实算得上不忘初心。
若非朝轻岫成为帮主一事纯属巧合,徐非曲都得怀疑,颜开先等人挑老大时的条件有一条是“性格机敏,善于抓住一切能跑出去的机会遛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