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朝轻岫:“库房出了事,而且是连余二公子也压不下来的事,稍后必然会有人过来检查,你对二公子忠心耿耿,当然更不愿意将自己私下所为暴露于人前,所以需要想法子瞒住替庄内弟子拿货的事情。”
说到这里,朝轻岫也很是感慨——莫非武林门派对派内人员的考核很严格吗?天衣山庄的弟子为何如此之卷,宁肯冒着触犯门规的风险,拿钱出来贿赂库房看守,也绝不肯荒废闲暇时光。
一念至此,朝轻岫心中又浮现出一些猜测。
倘若只是一两个人这样做,倒还不用在意,可仅仅只是一个晚上,就有两拨人来找孙老二,想要看一眼收藏在库房中的布料。
由此可见,给库房塞钱已经变成了分舵弟子学习路上绕不开的流程。
朝轻岫有些怀疑,自从余老舵主不问世事后,分舵弟子正常的上升通道受到了一些影响,所以不得不另寻出路。
而且分舵弟子塞钱看布料这件事可大可小,余高瞻若是心怀不轨,完全可以以此为把柄,对那些弟子施加影响,要求对方服从自己的安排。
她在心中感慨,果然,哪怕只是管理上的小小疏漏,都可能造成引发命案的严重后果。
朝轻岫心念转动间,也没忘了讲述事发那日孙老二的经历:“方才孙兄说过,山庄内的公子小姐会将看中的布料借回去瞧两天,余大公子也说过,当日除了那一百匹布之外,未曾在库房内发现别的损失,所以在接到消息之前,孙兄一定已经让山庄内的弟子将借走的布料还了回来。”
她说话的速度不疾不徐,像是从水面吹来的、阴冷的夜风。
余芳言忽觉一阵眩晕,他似乎明白朝轻岫话中的涵义。
朝轻岫说话的速度不疾不徐,仿佛只是闲聊:“也就是说,你第二次巡查的真实时间点,一定在子时中之前。”
她凝视着孙老二,唇角微翘,笑意却始终未达眼底。
孙老二喉头滚动,他几次张嘴,却说不出话,半晌后才哑声道:“……是。”
仅仅吐出一个字,却像是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朝轻岫很耐心:“所以正确的时间点是什么?”
明明对方表现得一点不可怕,孙老二却按耐不住心中的恐惧,他低声:“那天戌时中先来了一批弟子,亥时中又来了一批……除了这两件事外,小人什么也没敢隐瞒,请大公子明鉴。”
余芳言喃喃:“亥时中?”
他已然惊悟——按照这份时间表,赵清商完全有时间对库房内的布匹下手!
余芳言去看朝轻岫,却见朝轻岫神色一如既往,好像并不觉得这是个多么重要的突破:
“孙兄相助分舵弟子学习纺织之术时难免留下些首尾,余公子总该给他留点收拾善后的时间。”又道,“外面的木盒上面有灰尘,里面的铁盒表面却很光洁——就算孙兄闲时还会打扫库房,却为什么只擦铁盒,不擦木盒?”
按照一般的收纳规律,需要经常使用的东西应该放在外面,不常被使用的才会仔细收起来,那么放在房间里面的铁盒,落灰程度应该比木盒更严重才对。
所以在注意到两种盒子表面落灰情况的区别时,朝轻岫心中就浮现出了一些猜测,于是顺着这个思路往下问了几句。
作为库房房门,孙老二并不是什么以心理素质出色闻名的人物,被试探了几句后,就把隐藏的信息一股脑倾倒了出来。
此时此刻,孙老二心中满是后悔之情。
早知如此,他实在应该更勤勉一些,常常打扫,确保库房内留不下一丝证据。
孙老二想到余悬月与余芳言两人的凶狠,以及余高瞻的过河拆桥,忍不住连打寒战,立刻将进入库房的弟子名字一一报了出来,随后道,“大公子不信,去找他们问话,若有一字出入,您就摘下小人的脑袋。”
余芳言:“……”
他部分收回对孙老二没眼色的判断。
朝轻岫:“既然知道了名字,此事就由余公子去查罢。有了结果之后,还请公子遣人给我我捎个消息。”忽然道,“请问一声,事发那日进入库房的弟子武功如何?”
余芳言一怔,随后道:“那些弟子武功平平,没甚么特别之处。”
朝轻岫略点了下头,然后道:“咱们今日打搅公子许久,这便告辞了。
余芳言挽留:“朝帮主不再坐坐?”
朝轻岫摇头,目光在他还在流血的伤口处一扫,温和道:“不必,余公子疼了半日,也去歇歇罢。”
余芳言:“……”
一般跟人客气,让对方去休息,说的都是“累了半日”或者“辛苦了半日”。换到他这里,就变成了更符合身体状况的描述。
朝轻岫说走便走,带着两位下属离开后,直接返回了川松分舵当中,然后将方才的见闻告诉了徐非曲。
连充尉不由自主感慨:“帮主威名赫赫,方才余老舵主见了您,居然也是半点不敢违拗。”
她一面说,一面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仅仅半日之间,连充尉对朝轻岫的感观还十分一般,觉得自拙帮能吞并白河帮的地盘,是因为焦五太过废物,而非其它原因。
如今连充尉虽然还没改变对焦五的评价,但对朝轻岫的看法,已经有了颠覆性的变化。
连充尉想,与外人相比,朝轻岫自家对不长眼的下属还是挺照顾的……
朝轻岫微微一笑:“她倒不是忌惮我,只是此事天衣山庄并不占理,所以不肯与咱们起冲突,若当真动手,我恐怕也只好走为上策。”
许白水:“我听过那位老舵主的名号,她当年以一路劈丝掌扬名江湖,如今虽然多年没在外面行走,武功一定更为精纯。”
连充尉此刻已经猜到许白水出身,赞叹:“少掌柜博闻强识。”又道,“劈丝掌是天衣山庄的入门功夫,光凭教导寻常弟子的外十式掌法,就足以在江湖上站稳脚跟。”又道,“咱们两家做了多年邻居,按理说应该有所了解,只是平常不大有机会交手,知道的不多,不过听说余家还有几样擅长的武功,分别叫做‘掷梭剑法’、凤凰针’以及‘芙蓉刺’。”
徐非曲猜测:“除了‘掷梭剑法’外,另两样都是暗器功夫罢?”
连充尉:“也差不多,天衣山庄的芙蓉刺有些像是江湖上的飞针术,至于凤凰针,其实是短剑的剑法。”
江湖人凑一块,难免爱谈论武功。
徐非曲听着连充尉的描述,顿时觉得天衣山庄的武学类型跟朝轻岫身上的配置有些相似。
朝轻岫也是微微一笑:“我也用短剑,可惜一直没正经学过什么剑术。”
连充尉竖着耳朵聆听,一副好奇极了的神情。
好奇的不止连充尉,还包括在朝轻岫身边最久的徐非曲——帮主从不提起自己的出身门派,就连武功,也只是偶然谈论两句,各个堂主心中虽然都有些猜测,却是谁也不会在帮主面前主动问起此事。
至于徐非曲自己,以前听师父说过,帮主用短剑来使掌法,其招数精奇莫测,闻所未闻,必定大有来历。当初会只身一人在江南隐居,一定大有缘故,若是朝轻岫自己不提,做下属的也不要去主动打听。
许白水饶有兴致道:“不二斋与天衣山庄素有往来,我曾看他们用劈丝掌将一根头发从中间劈成两缕,实在厉害。”
朝轻岫如今在武学上的见识已非刚穿越时可比,闻言颔首道:“天衣山庄弟子能做到这样的事,必然是将掌缘处真气凝练得极细才行,这门功夫练到深处,或者可破内家罡气。”
许白水:“正是如此。”
她说话时,心中忽的一动——看朝轻岫的模样,明显对天衣山庄的武学没有任何了解,但做出的判断却精准无比,也就是说,她在武学上的见闻与见地并不匹配。
许白水心中思绪翻涌,她猜测,朝轻岫能有这样的表现,其缘故大致有两种。其一是她天赋异禀,只是刚刚学武未久,所以缺乏经验。
要么就是朝轻岫此前曾经受教于明师,却从未履足过江湖。
许白水没有犹豫,立刻在心中将第一种猜测划去。
连充尉:“连某还听说过一个逸闻,天衣山庄之所以将短剑的剑法取名为‘凤凰针’,是因为创建山庄之人曾是大内做绣工。”
许白水:“这件事情倒是真的。”又道,“不止创建山庄之人,这一代的山庄庄主亓碧山,在先帝时,就曾在大内掌管宫廷衣饰。”
不二斋为了打响名气打出价格,在与别人合作的时候,肯定得对货源做背调。
徐非曲对天衣山庄武学种类的好奇有限,她回想着方才帮主转述的内容,道:“帮主觉得,余芳言这些人能不能查出在库房中泼水的真凶?”
朝轻岫想了想,道:“难说。”
这句“难说”评价的不是案件的调查难度,而是余家人的调查决心。
朝轻岫:“他们若是要怀疑,之前就已经怀疑了,若是不想怀疑,如今也不会怀疑。”
许白水闻言,立刻有所察觉,问:“帮主觉得……”
朝轻岫一副未置可否的模样,只道:“我对天衣山庄了解的不多,只是觉得那位赵清商赵姑娘很有意思。”
连充尉小声:“想查她也不难。”
朝轻岫目光微凝,旋即明白,笑:“原来那位赵姑娘是坐咱们的船走的?”
在赵清商离开时,余家这边肯定还没下定决心要把意外栽到自拙帮这边,所以这位赵织匠也就放心地坐上了冤大头家的船,准备返回总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