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朝轻岫在总舵时就常跟着周老大夫学着治伤,她将项意儒断骨处重新接好,除去腐肉与污血,又敷了层金疮药,接着用干净的布带固定好骨头——不过看项意儒的脸色,她对金疮药的成分有着深刻的怀疑。
外伤处理好后,朝轻岫问了下绿波庄的药材储备,让人按分量抓了些大黄、当归、红花、香附、枳实等药材,托女使熬好让项意儒服下,最后道:“好生休息一天,莫要走动,明日我再来瞧瞧。”
项意儒靠在枕头上,有气无力地拱拱手:“有劳朝姑娘费心。”
她本来因为受伤的事情有些低迷,如今倒是缓过来一点——项意儒觉得,经历过化尸粉后还坚强活着的自己,今后一定能成大器。
就在这会子,外间走来一位男使,向众人道:“请问徐姑娘在不在此处?韩县令请您过去,说要准备一下之后的课。”
徐非曲:“我稍后便来。”
项意儒本来已经恢复了一点精神,听到两人的对话,再度露出心如死灰的神色,咸鱼般瘫在了枕头上面。
其他人都能理解——来的学生里面,就属项意儒最想听韩思合的课,奈何她的身体状态不允许她跟床榻分离。
项意儒面带渴求:“朝姑娘,我当真不能下床走动?”
朝轻岫微笑:“不要腿的话,当然可以。”
对方毕竟不是习武之人,抗打击能力小于等于平均水平,刚受伤就跑去听课显然不算什么好主意。
项意儒换了个问法:“那我大约什么时候能起身?”
朝轻岫:“三五个时辰内必然不行,等明日再看。”
蒋微白提议:“要不然下午的时候,我们也陪项君待着,省得你一个人闲坐无聊?”
项意儒不想耽误同学的课程,摆了摆手:“罢、罢,莫要挤在此处,叫我一个人安静待着,只怕还能好得快一些。”
朝轻岫道:“我非书院学生,倒是可以留在此地看护……”
徐非曲侧首:“韩县令如今难得跟人讲课,你还是一块过去罢,莫要辜负了县令与项君的好意。”
“……”
朝轻岫回头笑着看她:“非曲,你当真觉得我在读书一道上尚有可以作为之处?”
躲在重明书院时,她曾很庆幸可以装备医术类技能——上一刻把教学问得心疾发作,下一刻就能给人救回来……
徐非曲眼睛眨也不眨,直接道:“你聪明颖悟,学什么都不会费力,若是有意科举,也一定可以大有前途。”
朝轻岫:“……”
她觉得这话听起来甚是耳熟。
项意儒跟着催促:“都去,都去。”又道,“我受伤不能动就算了,你们要是不露面,我担心老师会生气。”
周教学在学生中显然具备相当的威慑力,唐任名立刻道:“既然如此,那咱们暂且告辞,过后再来看你。”
学生们离开后,各自回去房间整理书本纸笔,朝轻岫则跟着徐非曲去了韩思合那边,看两人备课。
绿波庄作为一个不靠客流量营业的山庄,内部不但设置了书斋,当中还收藏了不少珍本。
韩思合此刻就在书斋中准备,瞧见徐朝两人过来,道:“二位随意坐,莫要见外。”
徐非曲先向韩思合一礼,然后站在书架前斟酌了一会,抽出本书递给朝轻岫。
朝轻岫看见,书册的封皮上写着《蒙学要义》四字。
果然是一本非常符合她学问水平的书籍。
徐非曲认识朝轻岫的时间已经不短,对后者的性格能力都有些了解,觉得帮主的知识结构存在很大的问题,对方的武功、医书、棋艺都好,思绪也敏捷,反倒是许多基础知识都有些欠缺。
朝轻岫靠着半人高的木台,右膝屈起,漫不经心地将书页摊开。
天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她手中那本《蒙学要义》上。
韩思合随意问了一句:“朝姑娘以前曾上过学么?”
朝轻岫回答:“上过,可惜直到今日,我依旧未有所成。”
当然她之所以会如此,个人天份努力是一方面,运气是另一方面,朝轻岫当日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自己会遭遇“穿越”这一能使她毕业以来所有工作成果一键清零的意外状况。
武侠世界不相信数理化。
韩思合点点头,明显理解错了朝轻岫神色里的那一点怅然。
在她的猜测里,朝轻岫小时候可能住在某大门派中,众星捧月式地长大,奈何不幸遇见家道中落,最终只能跑出来自力更生,工作之余再找机会学习上进。
书房内,徐非曲陪着韩思合准备待会的讲课素材,偶尔去帮朝轻岫解释些问题。
韩思合原本以为徐非曲这么做,多少有些打趣的意味在其中,却逐渐发现朝轻岫看得甚是认真。
不管是教的人,还是学的人,都展现出了十足的耐心与认真。
到了未时中刻,教学周丹实已经与学生们齐聚在水云苑那边等候,韩思合携着书本起身,向身边两人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一齐过去罢。”
水云苑地方宽敞,除了今天吃饭时那处房舍外,长厅,台阁等一应俱全,绿波庄按地方大小准备了三十套坐垫跟案几,可惜本次官学只有辛字舍与壬字舍中的数名学生随着老师过来,即使加上被祖父撵过来旁听的史翊云跟被帮内香主拖过来的朝轻岫,也只坐了个半满。
韩思合过来后,向着房中的学生微微欠身。
学生们起身回礼。
韩思合笑:“咱们当中许多人不是第一次见,周教学对诸位寄予厚望,日后大家说不准还在朝堂相见。”
大夏的踏春假比较长,她本次来绿波庄,主要是为了消遣散心,顺便钓一钓鱼,所以勉励过后并不废话,直接开始授课。
大夏的科举制度已经十分成熟,韩思合就选了经典中的几篇要紧文章来细细分说,又结合近些年科举考试中的出色文章,跟众人分析书写时的种种诀窍。
在此期间,徐非曲坐在韩思合旁边,全程充当助教的职责。
朝轻岫随便挑了一个靠窗的桌案坐下,右手边是赵作元,身后是史翊云——其实史翊云本来打算挑个前面有人的角落待着,以便遮挡下必然会神游物外的自己,可惜现在前头有人倒是有人,奈何朝轻岫的年龄比她还小,身形也没有伟岸到足以给后座之人遮蔽来自讲台上视线的地步。
史翊云缓缓降低身形,最终趴在了桌面上,同时竖起书本,挡在自己的面孔前。
韩思合目光凛冽地向下一扫,史翊云缩了一下,默默竖起了第二本书,意图将自己遮挡得更加严实。
——虽然上课很痛苦,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史伯寿本人也不爱读书,所以这会子并没有在旁边监督孙女……
朝轻岫倒很淡定,随意翻着桌上的书本,她自然也不大能听懂韩思合讲的那些内容,胜在学习态度不错,特地备了本空白的纸册当笔记本,主打一个重在参与。
在官学中读书的人,大多有意在仕途中更上一层楼,所以听得格外认真,赵作元更是其中翘楚,她写字速度极快,一笔草书犹如行云流水,几乎要将韩思合所说的每个字都写下。
赵作元写字速度快,动作就有些急,做笔记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朝轻岫的手臂。
被撞了一下的朝轻岫倒没有如何,身形依旧端凝稳重,充分体现了一位习武之人的下盘功底,倒是赵作元,身体晃了一下,毛笔直接脱手飞出,还未落地就被朝轻岫伸手一探,轻巧拿回。
赵作元垂头,低声:“……对不住。”又道,“多谢。”
朝轻岫同样低声回应:“不打紧。”
在学堂内偷偷讲话的不止她跟赵作元两人,蒋微白也在跟身边的同学悄悄交流:“孔君跟孙君呢,怎么没见到他二位?”
作为今年新入学的学霸二人组,这两位应该不会错过韩思合的授课才对。
张书玉小声回应:“他二人莫非不晓得此事,此刻还在观涛阁里呢?”
唐任名:“张君之前似乎也在观涛阁里是吗?”
张书玉:“我吃午饭的时候就走了,遇到别的人后才知道下午要上课。你们有人去通知孙君跟孔君么?”
蒋微白想了想,道:“好像咱们是没人去把消息告诉他俩。”
张书玉:“我去找人喊他们。”她看了看前方的韩思合,放下笔,提着衣摆弯腰迈过桌案,从后门偷溜出去。
正在讲课的韩思合:“……”
适当的视而不见,也算一种课堂美德。
门外自然有女使,张书玉对侍立在此的女使嘱咐一番后,方才重新落座。
朝轻岫往张书玉等人的方向投去一瞥,目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可能是受到侦探系统的影响,她对那些应该出现却没有出现的人总是有些在意。
一般来说,在侦探小说中,像是“迟到一会很正常没关系的”、“那人肯定只是睡过头了”、“xx多半是在别的地方玩”、“应该是被什么耽搁了绝对不会有事”这类说法,都属于不祥气息满点的危险级flag,基本是说话时的信心有多足相关人员的死亡概率就有多高,被提到的人,事后昏倒在地或者遭遇绑架都得算是好结局……
好在朝轻岫的担心没有成真——仅仅过了盏茶功夫,两位缺席的学生就出现在了门口。
朝轻岫想,幸好这是武侠世界,只要不卷进江湖械斗里,一般人的安全系数还挺高。
孔昊然与孙乘齐一齐向韩思合致歉:“学生来迟了。”
韩思合随意点了下头:“无妨,二位入座就是。”
朝轻岫的目光在那两人面孔上一扫而过,确定他们的状态都很正常,也就不再留意——果然,即使是她这样装备了侦探系统的人,也不至于去哪都能遇见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