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聚会不止是为了拉近与自拙帮之间的关系,韩思合身为县令,同样得注意维持与城内其它势力间的关系,各个势力的代表也需要在本城主官的见状下,彼此聊聊,混个面熟,日后相见时也好说话。
如今城内最大的江湖势力就是自拙帮,周边的武林人士虽然不大了解朝轻岫是什么人,却挺清楚颜开先等人的名声,彼此心知肚明,就算不能跟朝轻岫一见如故,起码也得相处融洽,免得自拙帮高手找机会跟自己私下沟通。
尤其那位小帮主据说性子甚至温和客气。若当真温厚,自然不该去得罪人家,若只是看起来温厚,更不能一不留神惹得人露出真面目来。
由于关藏文来之前特地乔装成了马夫,此刻自然毫无跟着入席的意愿,履行完护送帮主的职责后,果断转身被领去不用看见领导脸的地方休息。
朝轻岫觉得,既然关藏文都能行走江湖,那这个武林对i人还是挺友好的……
韩思合起身招呼另外两人:“朝姑娘,徐姑娘,请入座。”然后看向身边另一位绣裳佩玉的俊逸青年道,“这位是袁中阳袁县丞。徐姑娘已经见过,朝姑娘今日还是第一次见罢?”
有官场上的同僚在,又是私宴,韩思合就没喊朝轻岫帮主。
朝轻岫先向韩思合一揖,语气亲切:“韩姊姊,许久不见。”随后才袁中阳致意,“袁县丞,你好。”
袁中阳脸上一直带着笑,而且是那种一看就让人觉得谦逊敦厚的笑,他赶紧站起来,向前深深一礼,客客气气道:“朝姑娘,今日私下相见,莫提官名,省得彼此拘束。”
朝轻岫笑道:“袁兄叫我不要拘礼,自己倒客气得很。”
袁中阳闻言,立时将腰弯得更低了一些,一副格外柔顺温善的模样。
在座之人大多知晓袁中阳是孙相门生的门生,不过他到郜方府后,一直没表现出特别让人不可忍耐的一面,待人接物尚且算得上和气,谁也不想主动跟他产生冲突。
韩思合又介绍在座的其他人:“这是万通镖局的史老爷子跟他的孙女。”
史老爷子大名史伯寿,他的孙女名叫史翊云。
万通镖局是郜方府内的老字号镖局,只是史老爷子年事已高,早就不准备继续在江湖上打拼,他的本意是从孙辈开始,让家里的孩子换条赛道走,先送孙女去读书,过些年后要么砸钱捐个出身,要么挂到六扇门当中混个武职,与自拙帮倒没什么发展上的冲突。
史伯寿笑呵呵道:“老夫与贵帮的颜堂主常有来往,也久闻朝帮主少年英才。”
朝轻岫欠一欠身:“我年纪小,一向全靠帮中朋友们扶持照看,方才能有今日。”
韩思合一挥手:“大家都莫再站着说话。”示意旁边的使女给客人倒茶水,“我知道朝姑娘不饮酒,徐姑娘呢?”
徐非曲回答:“我也量浅。”
韩思合:“既然如此,就给徐姑娘倒些果子露。”
朝轻岫跟徐非曲并非最后抵达的客人,过不多时,一位穿着素绸长衫的年轻人被使女引入此间。
韩思合招呼:“王掌柜。”
此人是不二斋在郜方府一城的大掌柜王占定——不二斋的习惯,每座有些规模的主城中都有一位总管事务的大掌柜,有些城还不止一位,当然在不二斋内部,单提大掌柜三字,前头不用地名加以限制,指的都是不二斋的老大许无殆。
王占定与所有人都曾有过来往,见面先与其他人笑着见礼,随后才道:“前些日子采了些野茶,今日蒙韩县令设宴相邀,在下就带了些过来,还请诸位品鉴。”
绿波庄的女使过来煮了茶,每人分到一盏。
茶汤的色泽轻澄如碧玉,朝轻岫饮了一口,只觉舌底生津,余香满口,于是微笑道:“倒很轻醇。”
史翊云也道:“确实挺好喝,祖父的那些茶,我都喝不出特别来。”
史伯寿:“……你还挺坦诚。”
史翊云嘿嘿笑。
韩思合与王占定相熟,开玩笑道:“我今日舌头不好,尝不大出来,王掌柜还带了多的茶没有,若是有,给我们分上一些,大家带回家里仔细品鉴。”
王占定笑容可掬:“送自然算是要送的,诸位若是喝习惯了,还愁不肯照顾不二斋的生意?”
此刻所有客人都到齐,韩思合转头看了眼边上的仆役,微微颔首,示意可以开席。
各色凉菜热菜被陆续送上,负责此间的男使女使在旁替客人布菜。
绿波庄的菜品做得干净仔细,火候与刀工俱佳,朝轻岫尝了点酱兔腿以及炙鹌鹑,顿时觉得上头的孜然洒得恰到好处。
使女又给朝轻岫盛了点杏饭。
江南果品多,除了常见的鲜果与干果外,本地的厨子也会对各种水果进行烹饪处理,比如将鲜果洗净去皮,加入道米饭内一块煮熟,取其香甜之意。
朝轻岫以前也吃过杏饭,却都不如绿波庄做的,碗内的杏肉与米饭混合得恰到好处,滋味清甜绵软,而且一点不腻。
要不是自拙帮的经济情况大有值得忧虑之处,朝轻岫都想把绿波庄的厨子挖到燕还阁去。
众人大多安静用饭,偶尔才与其他人说上两句话,忽然间,史伯寿擡起头往外看,朝轻岫的神色微微一动,也随之望去。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自外面传来,一个穿着文士长衫的中年人从外面走进此间,她的视线先是落在了韩思合身上,然后又忍不住望向徐非曲。
徐非曲早已经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
此情此景,再联系刚到绿波庄时船娘说的话,朝轻岫自然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徐非曲曾经在郜方府的官学中读书,面前之人想必就是她以前的老师。
从来人方才短暂流露出的遗憾看,她对徐非曲不继续读书一事甚感痛心。
袁中阳:“原来是周丹实周教学。”
他这句话音量不低,显然是有意为其他人介绍周丹实的身份。
周丹实与韩思合为友,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当下笑道:“我远远闻到茶香,又听说是思合在此,就过来凑个热闹。”
韩思合也不客气:“喝茶无妨,只怕你今日过来,为的不止是茶。”
说话间,周丹实已经态度自然地直接入座,道:“大家难得聚首,你何妨趁此机会,去给我那些学生讲一讲课?”
韩思合问:“你到底带了多少学生过来?”
虽说只是在放假期间恰好跟一些学生选了相同的度假场地,周丹实依旧认真履行了自己作为师长的职责:“也不算多,只怕他们一心玩闹,误了功课,所以提提他们的神。”
韩思合:“我就打算在绿波庄内盘桓两天……”一语未尽,忽然道,“反正来的又不止我一人,不如多请几个人,一道去给你的学生讲课?”
周丹实:“正有此意。”目光环顾间,向其他人拱手,道,“诸位……”
不等周丹实把话说完,袁中阳已经提前摇头:“我是荫封出身,功课上甚是平平。”随后道,“朝姑娘和徐姑娘文质彬彬,周教学请她二人就是。”
突然间遭遇旁人祸水东引的朝轻岫赶紧拒绝:“县丞不要取笑。”
她说话时额外看了袁中阳一眼,感觉对方是在给自己挖坑。
果然是孙相门生的门生,没有坑在江湖上,就坑在了学术上。
为了加强自己言论的可信度,朝轻岫拉着身边的人给自己作证:“非曲深知,我读书很不成器。”
她虽然不是一点学问都没有,然而无论是不符合当前世界风格的物化生,还是符合当前世界风格的内功心法,都明显不在书院的考纲范围之内。
徐非曲默然。
她感觉自己不管附和还是不附和都不是很合适。
史翊云闻言倒是眼睛一亮,忙道:“我也是!我读书也不成器!”
史伯寿伸手把孙女按了回去:“……你先不要说话。”
作为老江湖,他倒不信朝轻岫是真的不成器,多半只是谦辞,最多只是因为忙着习武,忽略了文学方面的积累。
徐非曲:“我学问也不大好,便是去,也只好给县令研磨铺纸。”
韩思合点头,很明显已经从各人的话语中判断出了那些人才是真的不行:“那就徐姑娘和我一起去,时间暂且定在今日下午如何?”
众人皆无异议,像史翊云,还有种逃过一劫的轻松,可惜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祖父开口:“小云,你到时就跟着一块去听一听课。”
史翊云:“……好。”
是她忘了,祖父不会去给学生上课,不代表她不用跟着一块听课,果然跟长辈来参加宴会就是存在各种风险……
韩思合今次请客吃饭,并不为什么正事,所以用完午饭后,客人们就陆续散了,有人去小憩,有人凑在一起闲谈,至于朝轻岫,她第一次到绿波庄,正和徐非曲一起闲逛。
山庄位于水上,即使是没有修炼过内力的人,站在山庄的厅堂处,也能清楚听到外间的水声。
朝轻岫向女使招了招手,温声道:“我乘船过来的时候,远远看到有人在庄中垂钓。”
女使道:“绿波庄为客人备了钓具,客官既有兴趣,我就去取两副来。”又道,“此地不是钓鱼的好去处,喜欢垂钓的客人,常去观涛台那边。”
朝轻岫点了下头,向徐非曲笑道:“咱们也过去瞧瞧。”
徐非曲仰头望了眼天色:“似乎快要下雨,这时候钓鱼未必能够收获。”
朝轻岫:“不妨事。”稍稍翻了下袖口,好让徐非曲瞧见她藏在暗袋中的飞针,“我知道是来绿波庄游玩时就做了准备,要是当真一无所获,还可以另辟蹊径。”
她暗器功夫也练了很长时候,如今对此道颇有自信,觉得就算隔着河水,也可以精准地命中游鱼。
朝轻岫:“你要不要也拿点暗器?”
徐非曲实话实说:“依我的本事,恐怕只能把河鱼打破皮。”
朝轻岫想了想,道:“破皮也够了,我还带了些毒/药,不过在银针上淬毒,容易对鱼肉的口感产生影响。”
徐非曲:“……只是口感有影响?”
朝轻岫笑:“钓上来后咱们可以蘸着解药吃。”
徐非曲想象了一下帮主描绘的场景,神情十分平静。
虽然她早就搬到帮派内生活,也正式拜师学武,偶尔还是会觉得自己不大了解身边江湖人的做事风格,当然她要是跟颜开先等人沟通的话,会知道这应该只是朝轻岫的个人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