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阮时风:“二位请随我来。”然后细细叮嘱,“今日聚在书院中的人不少,不过寿州知府一向不喜江湖人士,对山长也颇有微词,所以咱们暂且将事情按下未表,他那边也未曾派人过来,横竖知府现在也忙着,未必有空关注书院中事。”
朝轻岫好奇:“寿州知府也是孙相门下?”
阮时风沉默片刻,才道:“寿州的杨尚贤杨知府乃是朝中清流,严格来说,他与当朝太保威定公司徒大人关系更加密切。”
对帮主的朝堂知识储备有所了解的颜开先及时补充:“司徒大人就是朝中清流之首,因为时常劝说天子勤政爱民,所以不受皇帝喜欢。”
朝轻岫笑:“原来如此。”
既然是私下交流,阮时风犯不着刻意隐瞒,也就是说,杨知府此人的确不是孙相一党。
并非孙相一党,甚至算是清流,却不能引以为援……朝轻岫在脑海中简单勾勒了一下这位知府的形象,心中大致有了些数。
阮时风:“不过今次之事到底不小,山长便与韦通判那边通了口气,韦通判为人甚是圆融,她自己虽然没来,却派了她的义弟过来镇场面,我们六扇门的唐驰光唐大人也到了,还有一位伍识道伍大人,不过他是孙相提拔的,恐怕会有所为难,至于北臷那边,所有人都到了,他们是以阿拔高泰跟阿拔长合两兄妹为首……”
她一面带着人向望月台走,一面将稍后会见到的人物姓名细细告知了朝轻岫两人。
望月台与客房至今的距离不算近,三人运起轻功,急奔了一刻功夫,才终于看见望月台的轮廓。
与面前高台隔了还有百步远时,朝轻岫忽然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夏日午后的山风带着股温热而喧嚷的意味,朝轻岫擡起头,此刻她还看不到台上的人,然而台上的人,却似已经感受到了她的存在。
朝轻岫心头一跳。
她修习武功已经有了段时间,视力与听觉都比刚穿越时灵敏得多,虽然相隔很远,依旧能感觉到望月台中有着武功极高的人在场。
甚至可以说,朝轻岫此刻能有所察觉,并非是她发现了对方,而是对方发现了她。
望月台周围树木葱郁,显然是书院中赏景的所在,本地的学生们也时常在此举行文会,老师们会择选出当中的出色词句刻录在此,此刻望去,更为望月台增添了几分隽雅风情。
朝轻岫来前特地将短剑萤沉放回了侦探系统的空间当中,只在腰上挂了柄折扇充当万一时候的武器。
虽然按照阮时风的描述,待会不会有谁来殴打她,不过依照望月台上人员的复杂情况看,谁也无法保证待会两边不会聊着聊着就开始pk。
朝轻岫走上最后一阶石阶,看见望月台上早就坐了两排人,她本来还想问那边是北臷使团成员的座位,一见之后,才发觉不必麻烦——毕竟北臷的服装与大夏存在明显不同,颇具异域特色,而且北臷人喜好纹身,还会用特制的药水在皮肤表面绘制出独特的花纹。
望月台上的主座空着,坐在右首位置的是一位年约双十的俊俏少年郎,而坐在左首位置的是一位身量修长的中年人,与其她人相比,她衣着虽然堪称简朴,却有种令人难以忽视的儒和之气,光看外表,就很容易跟教师一类的职业挂上钩,正是重明书院的山长应律声。
在来的路上,朝轻岫就已经知道,应律声年少得志,本来在朝中为官,后与权宦不合,兜兜转转,最终来到重明书院做山长,她入仕之前,曾在法苑庵八苦师太座下修习武功,天资十分不错,几经沉浮后,武功也更上一层楼。
朝轻岫目不斜视,端端正正向前一揖,颜开先落后一步,随帮主一起行礼。
应律声拱手回了一礼,然后道:“二位请坐。”
边上一位北臷人问:“这就是前日抵达书院的两位外人?”
华沅淮不得不开口回答:“正是。”
北臷人:“本来书院内一直无事,她们来了之后,立刻便出了事情,依照我看,此二人大有嫌疑,山长为何不将人拿下,仔细审问?”
这位北臷人话刚说完,立刻感到新来的那位穿着白袍的少年人擡头向自己望来,对方的双目令人联想起浸在暗河中的刀锋,正清凌凌地浮上水面,带着股若隐若现的锋锐之意,刹那间,他几乎要错以为对方佩在腰间的并非折扇,而是一柄正待杀人的利刃。
朝轻岫偏过头,瞧了眼刚刚说话的北臷人,发现对方虽然中气十足,却不像身负高深武功的模样,于是问道:“足下是谁?”
那位北臷人昂首回答:“我是伯里扬。”
朝轻岫:“听名字,足下应当不是本地人,外人前来大夏书院做客,便不该随意出言干涉此间主人。”
此刻待在望月台上的人,不少都是书院中的教学,虽然对一来就出现意外的两位送信人怀抱疑虑,但对朝轻岫说的这句话,倒都表示赞许。
而且这句话由朝轻岫口中说出,比教学们开口更合适,毕竟朝轻岫并非书院学生,北臷人不能因此责备书院方的态度不够友好。
北臷人也有一番道理:“你们孙相早就有言在先,此间事情当由北臷与大夏两边共同主导……”
朝轻岫微笑:“足下张口孙相,闭口孙相,倒是很听孙相的话,不妨辞了北臷的差事,去孙相府里做个听候传唤的门房,也好日日与旁人讲些孙相如何说云云。”
伯里扬登时大怒,正好朝轻岫此刻离他不远,竟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伸手就去抓后者的肩头。
要比拼兵刃上的招数,朝轻岫目前还有很大的可成长空间,《玉璇太阴经》上的掌法却日日习练,如今已经有所小成,她余光瞥见不对,当下身形微错,避开对手招数,同时向前对方肋下拍出一掌。
朝轻岫掌力凝练,掌势却甚是飘忽,看上去竟有些如烟如雾之态,就算伯里扬事先做好准备与之正面相对,也绝难取胜,何况此刻大出意料之外,刹那间,但见袖影微微一闪,他肩头已然中招。
伯里扬只觉一阵剧痛,立刻身不由己地倒跌出去,与他过了一招的朝轻岫依旧白袍淡淡,闲雅端然地立在原地,仿佛从未动过手。
望月台上除了应律声本人以外,还有些跟着师长一块到来的学生,他们刚看到朝轻岫的时候,还以为她是不知哪里来的读书人,此刻见朝轻岫当场出招,毫不客气地将北臷使团中的人揍了个四仰八叉,忍不住小声议论:“如此温文的一个人,难道也是江湖上的亡命徒?”
北臷使团中立刻有人叫了起来:“这就是重明书院的待客之道?”
朝轻岫神色不动:“我们江湖上的亡命徒,当然少讲礼数,只没想到北臷使团之人竟会率先出手,难怪得不远千里前来书院中学习大夏风仪。”
另一位穿着华贵的北臷人侧首望向应律声,语调中分不清喜怒:“尊驾就任凭此人为所欲为?”
开口者自然是阿拔高泰,坐在他身边的年轻人则是其同族妹子阿拔长合。
阿拔长合今日穿的依旧是大夏的男装,自己也扮作男子形容,与族兄站在一起,若非服饰跟身形有异,几乎就像一对双生的兄弟。
与满面威严的族兄相比,阿拔长合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似乎性格颇为腼腆,然而她能成为使团中的一员,决计不会是个性格怯懦之人,朝轻岫反而因此额外观察了她一眼。
因为在过来的路上,阮时风已经介绍过一遍使团要紧角色的信息,朝轻岫此刻没怎么费事,就将在场的人物跟身份对上了号。
北臷使团这边以阿拔家的兄妹为首,据说阿拔在北臷是大姓,早年因为曾和大夏的长云军交战并大败亏输,丢了军中职权,自此渐渐没落,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家中依旧有不少人在朝做事,此刻甚至还出现在了使团之中。
大抵是对被叫来当做嫌疑人问话感到不太快乐,擅长“绘画”阿拔长合又扮回了当日骗过重明书院学生的青年男子模样,算是开了个微小的嘲讽。
或许是感觉到朝轻岫的目光,阿拔长合亦擡起头,向她望去了一眼。
北臷人请重明书院主持公道,应律声还未开口,一个同样穿着六扇门服饰的人便干咳了一声,无可奈何道:“二位都少说两句。”
此人正是阮时风的上司之一唐驰光。
唐驰光之前曾听阮时风提起过朝轻岫,用的都是赞美之词,说此人年纪虽然不大,却沉稳多智,而且特别擅长明辨是非,若是有机会参与到案件的调查之中,一定能让真相早日浮出水面。
这段听着就异常夸张并容易让人怀疑讲述者是否受到哄骗的描述甚至得到了华沅淮的赞同与李归弦的默认。
此时此刻,唐驰光擡头环视四周,先看看议论纷纷的书院成员,再瞧瞧面色不渝的北臷人,最后望了望一直气定神闲还可能正琢磨着该如何进一步挑衅的朝轻岫,忽然觉得阮时风口中的沉稳多智未必是假,但她在描述的时候,显然漏了胆大妄为四个字没提。
六扇门的唐大人忽然觉得自己的升职前景有点晦暗,她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平日里是不是太过亏待下属,才导致情报传达时出现了如此重要的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