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朝轻岫沉默一瞬,旋即笑道:“我记得寿州那一带,都是问悲门的地盘罢?”
帮主感兴趣,颜开先自然愿意为对方补充江湖常识:“若按江湖势力论,此地自然以问悲门为首,其实贝藏居跟红叶寺也在寿州,只是这两家的弟子向来以修行为重,不怎么沾染外界俗世。”然后略略压低了声音,“十年前,孙侞近想操控江南武林,南地豪杰不肯顺从于他,几番较量,数年后,问悲门异峰突起,将他手下之人逐出江南,连昔日威名赫赫的薛何奇与左文鸦,也只好把府邸迁至容州。”
朝轻岫闻言,侧首看了颜开先一眼,好奇询问:“孙侞近又是何人?”
颜开先:“……孙侞近是朝中丞相。”说完又赶紧找补了一句,“帮主甚少注意朝堂之事,未必听过那老,咳,那人的名字。”
朝轻岫能听出来,颜开先最开始大约是想骂一句老东西或者老贼,只是顾忌此刻正在领导面前,才临时调整了下措辞。
既然朝轻岫不知道丞相的尊姓大名,多半也不会清楚其人下属的身份来历,颜开先又多介绍了两句:“薛何奇与左文鸦原本是寿州的知府跟通判,他二人向来遵奉相府命令行事,大肆横征暴敛,同时残害不肯顺从的江湖侠士,结果遭遇了当时刚从红叶寺内出山的岑照阙的追杀,薛左两人尽出麾下好手,也莫可抵敌,最终只有认栽。”
孙侞近虽然权势滔天,薛何奇与左文鸦也不敢不珍惜自己的小命。
颜开先:“岑照阙因此建立了问悲门,后来又逢大夏与北臷交战,北臷朝廷暗派高手入境,想要谋害肃卫军内要紧人物的家眷,借此扰乱军心,却被江南豪杰发现踪迹,又被岑照阙一刀砍下人头,后来岑照阙将人头送到了兵部尚书的府上,逼得他不敢克扣肃卫军的粮饷。
“此事直接惊动了京畿绣衣卫,幸好当日率领绣衣卫的乃是卓希声卓大人,才将事情压下,卓大人她跟如今的燕雪客燕大人一样,都出身于清正宫,后来又入了六扇门,算是清流一脉的高手。”又道,“不过不管是绣衣卫还是清正宫,大都只在京畿一带活动,与咱们江南武林无干。”
朝轻岫点了点头。
问悲门如此名声,难怪南地豪杰人人服气。
*
既然乐知闻已到桦水城,朝轻岫不用再为周记医馆的安危担心,就去找周尤文拿镖货,准备出发。
……再不动身,她都快忘掉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不是破案,而是为了护送一批价值三百两白银的丹药。
周老大夫将炼制好的药物用瓷瓶装好,放进了颜开先原本用来装帮主零食的竹箱里。
朝轻岫注意到面前的帮会新人有些欲言又止的神色,主动问道:“老大夫可是还有什么事要托付?”
周尤文:“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属下在寿州有位友人,常常与之通信,今后搬去郜方府,原先的宅邸无人居住,所以打算写信通知一声。”
如果是一般的保镖之人,加点钱就可以临时增添寄件内容,奈何面前是自己上司,周尤文还是第一次成为领导的甲方,一时间有些踌躇。
朝轻岫了然:“横竖要过去走一趟,我跟颜姊姊顺道将信捎过去就是。”
周尤文拱手为礼:“多谢帮主。”
其实如今自拙帮刚刚重建,如今还不晓得未来如何,周尤文此刻选择加入,多少有些冒险,不过他这两天冷眼旁观,发现朝轻岫年纪岁小,但心思缜密,为人更是稳重,并不比往日见识过的许多武林成名人士逊色,再看颜开先,“开/山刀”在江湖上威名赫赫,相处时也对帮主恭恭敬敬,朝轻岫却半点不自傲,反而十分随和,顿时觉得前途不前途另说,起码自拙帮确实是一个职场氛围上佳的江湖组织。
周记药局需要捎带的货物有两份,目的地都在寿州永宁府,其中大的那一份要送去给问悲门,小的那一份里还包含一封信,要送给重明书院的学官韩舄奕。
接到信件的时候,颜开先还紧张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在跟领导的交流中放松了下来——还好如今的帮主看着就是会读书的样子,否则她都不知道信件的被寄送对象名字中间的那个字念(xì)……
寿州永宁府就是大夏在南边的陪都。
朝轻岫以前曾在徐中直口中听过重明书院的名字,那是州中官学,里面的学官大多有功名在身,还有高手驻扎于此负责保护书院安全,至于韩舄奕本人,更是允文允武,算得上十分出色的人才,
周老大夫在给友人的信件中详细写了自己被救的过程,他之所以大着胆子请托帮主,也是考虑自己年事渐高,有意将过去的一些人脉交待朝轻岫手中。
*
朝轻岫跟颜开先两人带上镖货轻装出门。
可能是因为江湖内的邪恶势力也挺注意劳逸结合,并没悲催到一天十二个时辰连轴转地搞事情,这一次她们在路上没遇见任何挫折,数日后,两人顺利地抵达了永宁府。
马蹄奔驰,远方城池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朝轻岫伸手勒住缰绳,隔着十来丈宽的护城河,仰首望着面前巍峨高耸的城墙。
城墙上方旌旗飘展,隐约可以见到人影来回行动,阳光照在兵士们的甲胄刀刃上面,闪动出冷冷的银光。
其实郜方府已经算是大城,然而放在永宁面前,却明显不大够看。
朝轻岫翻身下马,与颜开先一起往城门走去,她们带的行李不多,没到需要交税的标准,简单验过路引后就被放行。
城内道路宽阔,足有二十丈,锦车骏马来来往往,道路两边都是亭台楼阁,郜方府很少看到有人在城内骑马,但永宁这边,却时不时就能见到有人驰行而去。
朝轻岫也能理解,毕竟两座城市大小相差极大,永宁府内的居民真要遇见什么急事,又一定不许纵马,那就只能雇佣武林人士用轻功帮忙跑腿了……
作为一家以商业闻名的帮会,不二斋在永宁府内也开了客栈,朝轻岫认清招牌后,娴熟地过去办理了入住手续。
不二斋客栈在前台处设了价牌,客栈这边的标间要五十文一天,三十文半日,比桦水略贵一点,但或许是大城市物流业发达的缘故,饭菜钱反倒更加便宜。
朝轻岫是上午进的城,本来打算放下行李后直接到问悲门那边去,此刻看着城内的情况,决定先在客栈内坐一会,感受一下永宁城的风土人情。
颜开先没有意见——倘若帮主之前不是以轻松的心态对待工作,也不能在敌人面前起到迷惑作用。
此刻还没到饭点,朝轻岫就只要了一份百味羹,又问了小二城内一些情况,等喝完汤后,请店家帮忙叫了车,径向问悲门驶去。
永宁的马车也与郜方府不同,车内铺了丝绸面的软垫,空气中甚至还飘浮着些许檀香的气息。
颜开先:“姑娘若是喜爱永宁城的风貌,咱们以后还可以常来。”
朝轻岫:“倒也不必如此麻烦。”
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以此地的规模,真要放一个自带名侦探光环的人在里面,总感觉容易遇上大案子。
永宁城乃是繁华胜地,外面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朝轻岫揭开车帘,沿途观赏外头的景致。
街边许多茶铺食肆,大多生意不错,有个小二在上茶时不慎趔趄了一下,坐在旁边的客人并不回头,只是手臂后翻,在茶盘底部轻轻托了一下,茶碗旋即稳稳落了回去,连水也没有往外溅出一滴。
颜开先顺着帮主的视线向外看,同样瞧见了那一幕,她低低赞了一句:“了不起。”又对朝轻岫道,“这是伏虎拳的招数,方才那位朋友,说不定是红叶寺内的俗家弟子。”
朝轻岫略略回想,道:“我记得那位岑门主,以前也是红叶寺的弟子?”
颜开先:“是。”她考虑到帮主不像常常出门的样子,所以又额外解释道,“红叶寺与宝月坛、贝藏居一样,都是佛门胜地,派内高手如云,岑门主更是其中杰出弟子,他年纪虽然不大,武功却委实深不可测,江南一道的武林豪杰人人钦佩,所以江湖朋友又称岑门主为岑半南。”
其实颜开先也未曾接触过岑照阙,不过武林人一般称赞谁,肯定得从对方的特质出发,比如她对外人描述自家帮主,必定不会漏下明察秋毫这样仿佛是六扇门领导下来体察帮派生活的词汇,而江南的朋友既然夸奖岑照阙功夫强横,对方必然是一位绝世高手。
朝轻岫感受颜开先话里的含义,大约了解了那位岑门主的定位——既然叫半南,估计是半个江南武林比较服气,另外半个则不大好说。
两人一直坐了半个小时的车,才抵达问悲门。
朝轻岫下车后,简单打量了下问悲门的总舵——她只是粗略一看,便立刻发现,此地跟问悲门相关的建筑占了大半条街,
据说这还是门派创建时考虑到位于陪都,不好引人注意,所以才缩减了建筑规模,把一些不方便集中在一起的机构另外择地设置。
朝轻岫有些感慨,虽说江湖人少有炫耀财力之辈,面前的门派驻地也没有什么过分奢靡的装饰,也能瞧出,对方的财务情况比自拙帮好得多的多。
颜开先过去递上名帖,说明来意后,就被让进了问悲门内的小花厅。
没过多久,一位穿着锦衣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向来客施礼问好:“在下诸映水,二位姊姊怎么称呼?”
其实她的年纪比朝轻岫更大,只是彼此不熟悉,所以统一称呼为“姊姊”。
颜开先:“我姓颜,今次陪着我家姑娘一块外出走镖,她姓朝。”又道,“尊驾姓诸,莫非是诸大侠的晚辈么?”
诸映水欠了欠身:“那是家叔。”
彼此通过姓名后,诸映水向后一挥手,有弟子用填漆木盘捧了一封银子过来。
诸映水:“二位远道而来,实在辛苦,这是在下的一些心意,还望收下。”
朝轻岫微笑道:“我们来时,主顾已经付了镖钱,岂能再叫阁下破费。”
诸映水道:“不过是城内的车马钱罢了。”
她又劝了几遍,发现朝轻岫坚持不收,才终于作罢,又要人送来酒菜,道:“都是江湖朋友,远道而来务必赏光用些酒水。”
朝轻岫婉拒:“多谢盛情,只是我与颜姊姊都不饮酒,不必如此麻烦。”
诸映水听到“不饮酒”三个字,脑海中模模糊糊浮现其一些往事,细想片刻,忽然转向颜开先,道:“尊驾莫非是‘开/山刀’颜大侠?”她说话时,额外望了朝轻岫一眼。
不喝酒的江湖人物不多,颜开先原本酒量不差,只是因为老帮主的事情,所以滴酒不沾。
颜开先:“哪里哪里。”
她很少被人称为大侠,除非是需要彼此吹捧的社交场合。
既然客人不喝酒,诸映水就只叫了桌待客的饭菜,她陪人一起吃过午饭后,又道:“颜大侠跟朝姑娘难得过来,不妨先在此住上数日,”
朝轻岫:“多谢,只是在下尚且有事在身,不敢耽搁。”说完后站起身,向着诸映水拱了拱手。
诸映水闻言也不强留,将人送到门口便返身回去。
朝轻岫在问悲门中只待了一顿饭的功夫,而且也只去了花厅,依照她今日眼中所见,问悲门内的弟子举止严整,气象肃穆,的确不愧大派风范,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精锐弟子隐在暗处——朝轻岫修炼内功时日虽然不长,却已经开始研读《玉璇太阴经》上的法门,所以能隐约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