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叔领着我去了一处偏僻的院落里。
我微怔,问道:“庆叔,这里不是以前为夭折的兄长所备的院落么?”
庆叔叹了声,“大小姐您看看。”庆叔推开了门,我站在门槛外,擡眼一望,不由怔楞在地。屋里一片狼藉,桌椅榻案皆是倒了一地,渀佛这里曾经有过一场剧烈的争吵似的。
“这是……”
庆叔道:“庄主去后,夫人大受打击,从沉默不语郁郁寡欢渐渐变成歇斯底里,直到后来休养了半年方是恢复正常了,也如同往常那般有说有笑的,只不过身子却是变差了,每隔一两个时辰重要犯困,若是撑着不睡,定会病上好几日。”
“这里都是阿娘……”我心里隐隐作痛,话也说不出来。
庆叔颔首,又是轻轻一叹。
我道:“可有找大夫来瞧过?”
庆叔道:“大夫来开了不少药方子,夫人用后也的确是有所好转。大夫说只要夫人放宽心,凡事看开些,这病总会好的。”
若非是庆叔告诉我,我今日见到阿娘也不知过去一年多里竟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我晓得阿娘这是心病,若是阿娘晓得阿爹未死,如今只是昏迷不醒的话……
我刚想告诉庆叔,庆叔又道:“大夫还道要切记,夫人是万万不能再受刺激了。”
我心中咯噔地跳了下,我明白阿娘能撑到今日已是不易,魏离也说阿爹病情难测,若是……若是阿娘刚晓得阿爹未死,不过几日阿爹又再次……
我不敢想下去。
庆叔此时道:“若是可以的话,大小姐尽可能多回来陪着夫人吧。今日见到大小姐,夫人精神也好了不少。”微微一顿,庆叔面有愧色,“都怪我年少不努力,不曾勤练武功,不然大小姐今日也不用如此受苦。”
我道:“庆叔不必自责。”想起一事,我沉吟片刻,声音也轻了起来,“说起来,庆叔在飞花山庄也待了数十年,我以前听阿娘说,庆叔以前是阿娘的护卫?”
庆叔似是有些诧异我会说起这些话来,怔楞好久才道:“大小姐怎么突然提起这些陈年旧事?”
我跨过门槛,进了屋子里,扶起地上的一张小藤椅。
庆叔忙道:“大小姐,我来,莫要弄脏了衣裳。”
我道:“我以前曾听山庄里的仆役提过,我出生后不久萚阿娘接生的产婆便离开了人世。”
庆叔目光一闪,“大小姐今日好生奇怪,怎么尽提些往事?”
我目光灼灼地盯着庆叔,“庆叔是知道实情的,对不对?”
从我晓得自己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后,我便一直在想,既然我是收养的,那为何阿爹不能再另收养一人来继承飞花拳法?除非爹娘压根儿就不知道实情。而偌大的山庄里,要将一个婴孩偷天换日做得毫无纰漏,除了庆叔之外我想不出有任何人。
庆叔避开我的目光。
“大小姐在说些什么?”
“庆叔还是不愿告诉我真相么?”我垂眼道:“我已是遇见了我的亲生爹娘。”
庆叔面色一变,他最终叹了声,一五一十地同我娓娓道来。
我听得真相,倒是吃了一惊。与我所猜测的有些出入,原是当年阿娘生了兄长后身子便落下了病根,以至于后来怀孕时生下来的又是个死胎。阿爹担心阿娘会受不住,便心生一计,让庆叔去外边寻刚出生的婴孩。未料竟是这么巧的,庆叔经过乔桑河时见到有个摇篮沿河飘下,里边恰恰好有个女婴。而这个女婴便是我。
我道:“……是以从头到尾只有阿娘不知真相?”
庆叔道:“庄主是真的将你当成亲生女儿,所以才会一直催促你早些生个娃娃来继承飞花拳法。”
我心中震撼,平日里我便晓得阿爹与阿娘感情深厚,但我却不知道阿爹为了阿娘竟是做到这般!我眼睛有些酸涩。
庆叔又道:“大小姐,这些事莫要与夫人说了。”
我点点头。
“我晓得的,无论如何,在我心目中,阿爹阿娘一直都是我的爹娘。”
“庆总管!大小姐!”小香急匆匆地跑来,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栏,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夫……夫人做……做噩梦了,无论……我……我们怎……么叫都……都醒不来。庆总管快……快些过去吧。”
我刚迈开步伐,庆叔的身影就已是在我身前掠过。
小香边走边道:“这一年多以来,庆总管对飞花山庄是尽心尽力的,夫人的病也是多得庆总管的细心照料才好的。”
我轻“嗯”了声。
到阿娘房里时,还未进去,就听得庆叔温柔如水的声音,“夫人别怕,噩梦而已。大小姐快过来了。”
绕过屏风时,我见得阿娘半躺在榻上,庆叔坐在榻边的圆墩上,阿娘望庆叔的目光比起以往而言,多了几分依赖。我心中忽然有些异样。
阿娘见着我,笑容里多了几分喜意,“晚晚,快过来。”
我坐在榻边,握上阿娘的手。阿娘只道:“瞧瞧你,跑得满头大汗的。”
庆叔笑道:“大小姐是心系夫人。”
我道:“阿娘如今可有好些了?”
阿娘拍着我的手,“不过是寻常噩梦而已,无需担心。先前没好好同你说话,”阿娘看着我,笑:“都说女大十八变,晚晚如今是漂亮得让阿娘险些都人不出来了。”
庆叔此时站起来,“夫人和大小姐慢慢地说,我去看看厨房里的百合羹熬好了没有。”
庆叔离开后,房里就剩下我和阿娘两人。
阿娘又同我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话,不得不说,经过这一年多,阿娘的性情变了不少,可我知无论如何变,阿娘疼我的心始终如一。
我轻轻地拥住阿娘,鼻子不由得有些泛酸,在魔门里所受的委屈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阿娘拍着我的背,像是小时候那般我一不高兴,阿娘就会如此,声音轻柔地哄着我。那时,阿爹也在,瞧我哭了,总是板着脸,“一不高兴就哭!我们飞花山庄的女儿哪有这么娇气!”阿娘瞪阿爹一眼,阿爹立马改口,“谁欺负我们家女儿了,阿爹去揍他!是不是苏家那小子?”
想起以往,眼泪就像是掉线的珍珠一样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明明回来时已是想好不能哭的,要高高兴兴地告诉阿娘我在魔门过得很好,可如今一在阿娘身边,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阿娘道:“都是二十二岁的人,怎么还哭得跟孩子似的。是不是宇文墨泽欺负你了?还是……”似是想到什么,阿娘叹了声,“是不是想起顾安了?”
我否认。
阿娘道:“顾安那孩子阿娘瞧着是挺好的,若不是发生了那些事……”
想起顾安,我心里头也不知是何种滋味,酸甜苦辣皆有之。我道:“阿娘,我们不提他。”
阿娘笑,“傻晚晚,有些人不是不提,心里就不会念着。你可记得你爹临终前对你说的话?”提起阿爹,阿娘的神色里有一抹难以掩盖的黯然,她舀起帕子揩走我眼角的泪水,“我们没有能力报仇,也没有那个本事。宇文墨泽于我们一家而言,就好比朝廷里的皇帝。这世间,又有多少人真的能去和皇帝较劲?阿娘只要你活着。你爹和我都不愿你一辈子活在仇恨里,你过得好才是爹娘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可是我不甘心,就因为他们武功高强权力滔天就能为所欲为么?被打了巴掌还不能还回去么?阿娘认命,我不想认命。我们一家本是好好的,可如今却再也回不了以前。
我想报仇,但我却报不了。
这种无奈的心情让我憋得难受。
离开飞花山庄的时候,阿娘送我到门口边。
阿娘恋恋不舍地看着我。
我道:“阿娘,总有一日我们能一起团聚的。”
庆叔手里挂着披风走了过来,只听他道:“大夫说了出来时不能吹风。”阿娘系上披风,轻声道:“你不说我都忘了。”
我对庆叔道:“庆叔,这些日子多亏了你,以后还请你多多照顾阿娘。”
庆叔道:“这是应该的,大小姐太客气了。”
我道:“我识得一神医,名为魏离,若以后他上门来萚阿娘诊脉,庆叔记得要好好招待,切莫怠慢了。”
庆叔应道:“我会记着的,还请大小姐放心。”
我心想着,还是让魏离帮阿娘瞧瞧身子,好好地调理调理。
待阿娘痊愈后,阿爹一事方能摆上台面来说。
庆叔对阿娘的情意,此时我是看得分明。若阿爹当真去了,我是万分乐意有人陪着阿娘的,可如今阿爹是昏迷着,会不会醒来也难说。
我得早日做好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