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脚刚进门,后脚就见到了立于树梢上的庆叔飞身而下,稳稳妥妥地停在我身前,双眼放光地盯着顾安,满脸欣慰之色。
“庄主的眼光果真是极好的。”
我来不及解释,庆叔又是脚尖一点飞身离去,其声含了内力在山庄半空处广而告之——
“啊啊啊,大小姐把方姑爷带回来了!”
话音未落,只听嗖嗖嗖数声,若干个脑袋瓜子探出,齐刷刷地瞅住了我身边的顾安,整齐划一地喊道:“方姑爷好。”
我懒得和他们解释,横了他们一眼,“干活去。”随后又边走边同顾安说道:“方才那位叫做庆叔,是飞花山庄的总管。之前阿爹让我去相亲的对象是姓方的,因此现在才会有了些误会。”
顾安应了我一声。
我多瞅了他几眼,不由得在心里微微一叹,但愿等会见到爹娘了别出什么差错才好。
如我所料一般,爹娘见着顾安时,脸上皆是惊艳之色。尤其是阿娘,就差眼珠子黏在顾安身上了。阿娘拉过我,悄声道:“女儿呀,你用了什么法子把这方青郞变得比以前还要俊?瞧瞧他那五官,跟画上去似的。告诉娘,改日娘也在你爹身上试试。”
我颇是汗颜,难不成阿娘就没瞧出这是不同的两个人么?
幸好不靠谱的阿娘有个靠谱的夫君,阿爹目光灼灼地打量着顾安,颇有一庄之主的威严。
“你是何人?为何冒充方青郞?”
我挡在了顾安身前,轻咳一声,道:“阿爹,阿娘,方青郞看不上我,他嫌弃我曾和……苏锦阳有过一段……”
阿爹脸色一变,拍案怒道:“竟敢嫌弃我家晚晚!”
我幽幽地道:“他说阿爹曾言我过去二十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沉迷于女红茶道,极少与男子打交道……”
阿爹脸色又是一变,我分明瞧见阿爹心虚的目光,“这孩子年纪小小的耳目如此不行,前途堪忧呀,呵……呵呵……”语气微顿,“那你身边这位又是什么人?”
我就等着阿爹问这句,先前已是在腹中打好底稿的说辞正欲声情并茂道出来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顾安忽然向前迈了一步。
“庄主,我姓顾名安,是山陵东县人,此番前来是为表对小姐的一片真心。”
我被他的举动所惊,说辞咽在喉间,上不去下不得。若不是爹娘还在,我此刻定会是一脸恐慌地瞪着顾安。可现在当着爹娘的面,我的表情除了配合顾安之外还是配合顾安。
阿爹面色一喜,但却又迅速敛了神色,板着脸道:“你家中有何人?”
“双亲早逝,只剩顾安孑然一身。”
“不错不错。”
我心想阿爹你再盼着人家举目无亲也无需表现得如此欢喜罢?阿娘很适时地补上一句,“你这孩子真不错,这些年辛苦你了……”
“你想娶我家晚晚?”
“对。”
阿爹双眼微眯,“可知飞花山庄的规矩?”
顾安从善如流,“江湖人都晓得若想娶顾小姐,必须上门为婿。顾安身无家亲,无论在何处也是一样,且能娶得美人归,顾安已是喜不自胜。”
我瞠目结舌。
这顾安还真的是刚刚在马车里的那个顾呆子么?这回简直就像是被苏锦阳附体了。
阿爹沉吟片刻,目光在我和顾安身上不停地打转,最后只见爹娘交耳数语。阿娘言笑晏晏,道:“晚晚,中午娘给你留了盅参汤,如今还温着,”阿娘拉了我的手,“先去偏阁里喝了吧。”
我不爱喝参汤,总觉得味苦。
阿娘如此说,看来是有话想私下里同我说了。我欣然与阿娘去了偏阁里,门一关,阿娘便目光灼灼地问我:“晚晚,你老实同阿娘说,这个叫做顾安的人是打哪儿来的?”
我心中一惊,仍是面不改色地道:“不瞒阿娘,这人是今日离开云来楼后遇上的,我瞧着觉得他比方青郞好便带了回来,没想到他先前竟已是识得我。”
阿娘揪住了我的耳朵。
“晚晚,都是双十的人了,还学着小时候说谎的那一套?嗯?”
我欲哭无泪,真真是不晓得为何每次说谎阿娘都能准确无比地揪出我的小辫子来。明明在阿爹面前,阿娘总是不靠谱。可一到我面前,就精明得跟只黑夜里的老鼠一样。
“又在心里觉得娘像只老鼠是吧?”
“没没没!阿娘英明神武,要像也是像猫呀……不不不,猫哪能体现阿娘的英明神武,阿娘是豹子!是老虎!”我重咳一声,赶紧一五一十地将李婆婆那儿的事同阿娘说了。
语毕,我又拿出卖身契和顾安的户籍文书,“我问过其他人,东华巷里的李婆的确是做这个勾当的。至于顾安,阿娘若是信不过的话,寻人去官府里头问一问,便知这户籍文书是真是假。哎呀,阿娘,女儿这不是为了顺你的意思,你要貌赛潘安的女婿,女儿这不就寻了个赛过潘安赛过方青郞的顾安么?”
见阿娘面色有所松动,我赶紧道:“大户人家里头不是有从小就买个童养媳回去养着的习惯么?阿娘你就当是在女儿孩提时便买回来的童养夫吧,横竖也不吃亏,皮相如此好,生出来的娃耍起飞花拳法定是好看极了。”
只要说服了阿娘,阿爹也不足为惧。阿爹在阿娘面前就是只纸老虎!摆出再威严的面孔,也及不上阿娘轻描淡写的一瞥。
阿娘沉思一会,方是叹道:“也罢,这几日我让人去查查顾安。”
之后阿娘同阿爹又是耳语了一番,我心中有些忐忑。未料过了一会,阿爹喜笑颜开地道:“你娘前些日子请人来算了算,恰好半月后宜嫁娶,婚事便定在那一日吧。贤婿,你觉得如何?”
“但凭岳父做主。”
正在喝茶的我险些就喷了口水出来,这也未免太快了些吧,赶鸭子也不是这个赶法呀。我瞪大眼睛,只道:“爹!”
阿爹横我一眼,“生娃要一年,孩子出生了还得养个三年才能开始学飞花拳法,来来去去就四年了。这里边算的还是你明日就怀上娃了。”
我自知若不是我学不会飞花拳法,阿爹也无需如此着急,遂默不作声。
后来阿娘私下里同我说:“晚晚,你爹从你出生起便一直心心念念着飞花拳法的传人,你也知你爹如今岁数大了,身子也大不如以前。待你生了孩子后,若是不喜欢顾安的话,踹了便是。当然了,你若能和他一辈子和和美美的那就更好了。”
其实说到底都是我不好。
若我当初没跟苏锦阳好的话,想来如今娃都有好几个了。阿爹只得我一个女儿,又不愿收义子,是以便有了飞花山庄的那条规定。而苏锦阳心高气傲,自是不愿当上门女婿了,更不愿自己的孩子跟母姓。
我夹在中间两难,两边周旋了数年才得以解决,阿爹和苏锦阳各退一步,我嫁去苏家,第二个孩子过继给飞花山庄。此事妥当后,我本以为不出半年便会与苏锦阳成亲,未料最后却是出了赵媚这桩事。
想起赵媚,我就一肚子火。当时识人不清,只当她是闺中知己,我夹在阿爹和苏锦阳之间时,赵媚还假惺惺地对我道:“晚晚,苏锦阳不能谅解你的难处便是他的不对,这样的夫君不要也罢。我看苏锦阳不是什么善茬,晚晚你值得更好的男子。”
如今细细想来,兴许当初赵媚对苏锦阳便是有意的,只不过我从未察觉而已。
顾安被留下来了,阿爹说是有些男人之间的话要谈,我给顾安使了个眼色后便同小香离开了厅堂。本来我之前还有些担心顾安这呆子会露馅的,不过现在这担心倒是有些多余的了。
我心里头有些不悦。
准备了一番的说辞没有派上用场,明明是自己安排好的戏码,最后却被戏中人搅乱了,虽说效果一样,但始终是有些不同的。
这场戏码里,我应该是掌控局面的。
小香一直处于神游的状态,我在闺房里喝了第二杯茶后,小香才回神道:“大大大大小姐,你半月后要和姑姑姑爷成亲了!”小香似乎想到了什么,贼笑一声,“苏锦阳这回肯定会被气死的,姑爷比他长得好看呢。哎呀,小香从来都没有见过哪个男子长得像是新姑爷那般的,真真是世上绝无仅有。那赵媚见着了,说不定会吐血三升不止!”
我漫不经心地道:“没什么好比较的。”话是这么说,可我心里却晓得,若两人当真比起来,顾安除了样貌能胜得过苏锦阳之外,剩余的压根儿无法相比。
小香兴致勃勃地道:“也不知姑爷和苏锦阳比起来,谁的武功更甚一筹。”
我道:“你可以让庆叔去同顾安比一比,苏锦阳在庆叔手下过不了十招,若是顾安能过得十招,便是顾安更甚一筹。”不过,我倒是不觉得顾安武功能有多好。若是顾安当真武功高强的话,也不会沦落在人牙子手里了。
我打了哈欠,“我歇一会,用晚饭时再叫我。”
忽然想起顾安,阿爹要同他谈话估摸也谈不了多久。话毕顾安定会来寻我的。我又道:“小香,顾安过来的话便让他侯在外面。”
小香却是愣了下。
“让姑姑姑姑爷侯在外面?”
我道:“嗯,让他在院子里的那棵梧桐下候着吧。毕竟还未成亲,让他进我屋里也不像话。”我是有那么点私心的,方才顾安没有按照我所说的去做,我始终有些恼,这下外边日头当空,正好让他晒一晒。
今日经历了不少事,我此刻乏得很,身子往榻上一躺,不过须臾已是与周公会面。待我醒来时,外边天色泛红,我推窗一望,天幕晚霞绯红似锦。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雨后清新的味儿。
树上的翠叶垂挂着水珠,不知名的野花亦是泛着莹莹水光,地上也是湿嗒嗒的,看来在我睡着时下了场春雨。我伸了个懒腰,出了闺房后,就见着小香面色古怪地向我走来。
她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大小姐,您终于醒了。”
我道:“怎么?阿爹唤我了?”
小香摇头,“是姑爷,”她咽了咽口水才道:“姑爷他……他……还在外面候着。”
我一愣,“什么?”
小香道:“大小姐您刚歇下,姑爷后脚就到了。小香便照着大小姐的吩咐让姑爷在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下候着,后来下了场雨,姑爷也愣是站在那儿不动,把院里的丫头都吓坏了。当时小香就跟姑爷说进来避雨,可……可是姑爷却问我是不是大小姐你的意思,大小姐你都睡着了,小香哪敢吵醒你?姑爷知小姐你没有发话便不肯进来避雨了,只让小香快些进屋。”
我睡了有一个时辰左右,也就是说顾呆子也在外边站了一个时辰。
我道:“他现在还在梧桐树下站着?”
“是。”
我快步走到了院子里,顾呆子果然还在梧桐树下站着,身上还是那件鸦青色的粗布衫子,不过此刻却是湿淋淋的,发鬓上也沾了水珠子,见着了我,乌黑的眸子里似是绽放出了光亮来,他弯眉一笑,喊了我一声。
“晚晚。”
小香忽然小声地道了句:“大小姐,我去厨房里瞧瞧我们院子里的晚饭做好了没有。”说罢,便如同脚底抹油一般溜得极快。
院里顿时只剩我与顾安两人。
“下雨也不晓得避,站在这儿淋雨想生病不成?”
顾安一脸认真地说道:“晚晚说让我站在这里。”
我没好气地道:“之前见我爹娘时不见你这么听话?我不是让你别吭声了么?我爹同你说了什么?”
“男女一事大多是由男子主动,所以我便想着主动些。岳父只同我说了以后要好好待你。”顾安一一回道。
听着顾安这话,我却是不由得想起了苏锦阳,锦阳也是说男女一事只能由男子主动……想到这里,我眉头一皱,“没有这回事!以后只能由我主动!”微微一顿,我又道:“以后不许和我对着干,晓得么?”
顾安点头。
“嗯,我明白。”
我此刻方是注意到顾安的脸色有些白,思及他在这儿穿着湿衣待了大半个时辰,我就有些无奈,“呆子,别傻在这儿了,进屋换件衣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