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庄主吩咐过了,等会见到了方公子要……”
我打断了小香的话,“我晓得,要端庄温婉笑不露齿,最好能让姓方的那厮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生娃是吧。”
小香重重地咳了声,“虽说庄主原话不是如此,但的确是这个意思。”
我瞥了小香一眼,阿爹的脾性我处了二十年哪能不清楚,想必此刻爹正在山庄里烧香拜佛祈祷我与姓方的那厮早日生个娃出来继承飞花拳法。
不过若非我是独女,身子又不宜学武,身为飞花拳法第三十六代传人的阿爹也无需如此着急。
“大小姐,到了。”
我的脚步微顿,小香又紧张兮兮地说道:“大小姐,谨记谨记,方公子喜欢大家闺秀,一颦一笑都要像是从仕女图里走出来的。”
说起来,这乃是我头一回相亲。
目的相当明确——
生娃。
阿爹要求家中举目无亲,阿娘要求貌赛潘安,至于品性如何完全不在爹娘的考虑范围之内。想必爹娘是盼着家中无亲好拆桥,生了娃便一脚踹掉女婿,从此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我本是提议趁夜黑风高之时强了姓方的那厮,未料阿爹却板脸斥道:“我们飞花山庄乃是武林正派,此等偷鸡摸狗之事是宵小之辈所为。我们飞花山庄要生娃,定也要堂堂正正!”
阿娘附和道:“夜黑风高的,若是强错人生了个丑娃下来,我们要如何面对飞花山庄的列祖列宗!”
我心道:阿爹阿娘呀,你的心思也堂堂正正不到哪里去呀……
小香替我推开了雅间的门,我默念端庄温婉四字,手心揣着小手帕,迈着据说看起来能用优雅二字形容的步伐进了去。
刚站稳脚步,我便瞧见红木方桌前坐了位青衫公子。乍一看,果真是阿娘的口味,唇红齿白俊朗非凡,端的是个我娃他爹的好苗子。
我再次默念端庄温婉四字,一挥小手帕扭着腰肢行了个见面礼,轻声细语地道:“方公子,小女有礼了。”言讫,我浑身鸡皮疙瘩顿起,这厮不是我,绝对不是我!
不过想起爹娘那幽怨的眼神,我默默地忍住了,又是一挥小手帕,掩嘴轻笑。
方公子虚扶了我一把,“顾小姐无需多礼,请坐。”
我趁此多打量了他几眼,唔,样貌甚好,言行举止也颇是得体,真不愧爹娘相中的佳婿。
“在下姓方,双名青郞,早已听闻飞花山庄大小姐的美名,今日一见……”话还未说完,隔壁间便传来一道声响——
“什么?玄飒后人?”
我一听“玄飒”二字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方公子似想说些什么,我赶紧比了个手势,“嘘——”
隔壁间的声音却再也无声音传来,我心中颇是失望。
见方青郞一脸疑惑,我便甚是热忱地同他解惑,“方公子不是江湖中人,定是未听过玄飒之名,玄飒乃是江湖中的传奇,并非是她武功高强,而是玄飒精通造人之术。”
“……造人?”
我颔首,滔滔不绝地道:“古有女娲捏泥成人,今有玄飒造人,听闻只需半柱香的时间,玄飒便能造出数百人来……”
我脸色顿时就变了。
大家闺秀可不会像我这样两眼放光毫无仪态地说这些东西。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方青郞,见他神色如旧,方是轻咳一声,“说起这个,听闻方公子擅音律,尤其擅弹……擅弹……”昨夜小香和我说什么来着?是《春花秋月》还是《秋月春花》?
我连忙给方青郞倒了杯茶。
“来,方公子喝茶。”
我偷偷地抹了把汗,心想若是这方青郞瞧不上我,干脆就直接让小香劈晕掳回山庄好了……不过到时候阿爹定又会念叨我。
想了想,还是作罢。
此时,隔壁间又传来若干道声响——
“听说凌山派的大弟子赵媚就是玄飒后人,打从这消息传出来后,凌山派可是热闹极了。”
“说起这个赵媚,南派苏家的长子和赵媚的婚事不就是定在今日么?”
“呸,你信不信苏家就是冲着玄飒后人去的?”
我心中一紧,干巴巴地对方青郞笑了下,“这云来楼的雅间吵了些,方公子,要不我们换另外一间吧。”
方青郞道:“不必麻烦了,也不是很吵。再说能听听江湖趣事也是不错的,平日也不曾听过。”
我的笑容愈发地干巴巴了。
“是……是么?”
方青郞笑道:“顾小姐生得花容月貌,若能娶得小姐为妻,实乃在下之幸。”
我一愣,这方青郞看得上我?
“在下之前以为江湖女子生性豪放定也是阅男无数,但今日一见小姐方知错得离谱。且在下听庄主言,小姐过去二十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沉迷于女红茶道,极少与男子打交道。可见小姐品性兼优,实乃在下贤妻之选。”
爹娘果真只生了我一个女儿么?如此信口胡诌当真不要紧么?若是方青郞晓得我以前的荒唐之事,定会被吓跑的吧。
就在此刻,隔壁间再次传来话语——
“不过就可惜了飞花山庄的顾晚晚了。”
我几欲捶地,我就晓得自从苏锦阳弃我而去后,但凡茶余饭后说起苏锦阳,人们总忘不了捎上我。我悄悄地看了眼方青郞,只见他竖起耳朵,一副凝神细听的模样。
“苏锦阳和顾晚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之前都不知羡煞了多少江湖儿女,本以为今年便能喝上他们俩的喜酒,未料却是半途中跑出了赵媚来。听说赵媚同顾晚晚交情还不错呢。”
方青郞脸色一变,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我面不改色地点了下头。
小香进了雅间里,一脸沮丧地道:“大小姐,庄主说了势在必得的,现在人跑了怎么办?”
我道:“就这样办,左右我也不喜欢他。”
小香说:“可……可是……”
“没有可是,我和苏锦阳的事是真的,阿爹能管得住江湖人所有的嘴么?”我踱步到窗子前,瞅着下边人来人往的街道,“小香你放心好了,阿爹不会责怪你。这回爹娘让我来见方青郞,其一是想让我早日生个娃继承飞花拳法,其二是想让我移情,早日放下苏锦阳。”
若不然,也不会专门挑了苏锦阳与赵媚成亲的这一日了。
忽有喜庆的铜鼓唢呐声从远处传来,我擡眼望去,红彤彤的一大片,像是连绵不绝的晚霞。小香吓得脸色苍白,欲要去关窗,我伸手阻拦,道:“亲眼看着他成亲我也好死心。”
小香这才缩回了手。
迎亲的队伍颇是壮观,后边的嫁妆也不知有多少擡,从我这里望过去,都望到尽头了也不曾见尾。
最前头的新郎官一身大红喜服,衬得面容愈发俊朗。
豆蔻年华时,锦阳教我习苏家的秘传剑法,只可惜我天资愚钝,无论如何学都学不来。锦阳笑着轻敲我的脑袋,“晚晚真笨。”
“不许说我笨!”我不服气,“让我再学多一回!”
锦阳笑道:“好,我再练一遍给你看,你这回可要看好了。”
我睁大了眼睛,也不敢眨眼,唯恐看漏了哪一个动作。未料锦阳只耍了个剑花便将我抱在怀里,胸腔震动得厉害,只听他道:“晚晚不笨,再笨也是我苏家的媳妇。学不会也没关系,以后可以让我们的孩子学。”
我推了推锦阳的胸口。
“谁要同你生孩子,还未成亲呢。”话是如此说,不过我瞅着锦阳那张脸却是心想,以锦阳的容貌,若他穿上喜服时,定是极其好看的。
如今一看,我那时说的话果真没错。
锦阳的确是十分适合穿红色的衣裳。如此妖艳的颜色,穿在锦阳身上时仍旧正气阳刚得很。
小香跺跺脚,说道:“大小姐,苏锦阳就是个混蛋,不值得你如此待他!还有那个赵媚,枉大小姐当她是知己,她倒是没皮没脸地撬了大小姐的墙角,实在是可恨之至!那对狗男女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眼见苏锦阳即将经过云来楼,忽有一黄衫女子从人群里冲了出来,在苏锦阳身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女子大力地磕着头,“公子,求求你,给我们母子俩一条生路吧。”
我眯眼一瞄,女子的小腹微微鼓起。
“公子,妾身无意与赵姑娘争宠,定也不会威胁到赵姑娘的地位。妾身自小孤苦伶仃,如今这世间上难得有了妾身的亲人,公子您就当可怜可怜下妾身吧。”
话音未落,人群里就不由得哗然一片。
“这苏家的公子平日里看起来光明磊落的,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人。”
“男人流连花丛,苦的是女人呀。”
“也苦了赵姑娘了,还未进门就遇上这桩事,这回苏家和凌山派颜面无存呀。”
……
小香亦是瞪大了眼睛,“大小姐,幸好嫁给苏公子的人不是你呀。”
打从这个女子出现后,苏锦阳的眉头就是一直皱着的。我瞧得心里颇是舒爽,唤小二上来一份桃心酥,边吃边看戏。
苏锦阳的目光扫过了在场的所有人,“各位,我苏某人从不做亏心事,品性如何这若干年来想必大家也略有所知。我并不识得此女,且这一年来常有魔门中人来袭中原。今日乃是苏某人大好之日,此女贸然出现,并口出胡言,再观其面相,颇有妖冶之态……”微微一顿,苏锦阳沉声道:“你是何人?为何要陷害我?”
我咽下最后一口桃心酥,啧啧出声:“这姑娘额头满是鲜血,头发凌乱的,几乎遮了大半面容,他也能看出妖冶之态来。不过短短一番话,便让众人都站在他那一边了,糊弄人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地厉害呀。”
此时,黄衫女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公子,你不要我们母子俩直说便是了,何必指桑骂槐地说妾身是魔门中人。儿呀,你爹污蔑你娘,你娘以后无法活下去了……”
黄衫女子倏然拔下发簪,锋利的一端便笔直地往自个儿的小腹插去。
鲜红的血沁出,染红了衣裳,女子惨淡地对苏锦阳一笑。
“妾身果真在公子心里毫无地位。也罢,君既无情我便休,堕子汤妾身会喝的,还望公子以后好生善待赵姑娘,莫要让赵姑娘走妾身的老路了。”
苏锦阳似乎此时方是回过神来,他急道:“快,拦住她。”
只不过此时已是来不及了,方才女子的那一番话估摸让不少人燃起了仗义之心,有着众人的帮忙,苏锦阳想要寻到那个黄衫女子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关上了窗子。
小香心有余悸地说道:“真没想到苏公子是这样的人。”
离开云来楼后,我支开了小香去铁匠老李那儿给我取袖箭。我虽是生于飞花山庄,飞花山庄以飞花拳法闻名于江湖,但是飞花山庄的庄主,也就是我爹,只生了我这么一个女儿。
我从六岁起便开始习武,只可惜都十四年了,我仍旧未学会飞花拳法的任何一招一式,这可愁得爹娘白头发都不知多了多少根。兴许我天生便不是学武的料子,是以我只好专研于暗器,而这几年来也颇有成就。
即便遇敌时不能像飞花拳法那般横扫千军,但自保也不是问题。
我走进一条幽深的巷子里,巷子里住了好几户人家,我轻轻地敲了几下最里边的一户人家。
咚、咚咚、咚咚咚。
木门须臾便开了,我跨过门槛进了去,对站在里边的黄衫女子爽朗一笑,“方才辛苦你了,酬金如约奉上。你点下看看有没有少。”
黄衫女子擦拭着额上的血迹,道:“不必看了,我信得过飞花山庄的人。”
“你也不必怕苏锦阳回来寻你,我已是暗中派人护着你了。”
黄衫女子对我一笑,“多谢。”
我道:“此事……”
她道:“大小姐的意思我明白,我是生意人,自是晓得诚信二字。”
我满意地颔首。
“我也不便多留你了,待此事风头过后,大小姐若是还有需要我木四娘的地方尽管开口,木四娘定义不容辞。”
木四娘是我上个月识得的,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晓得此事的人不多,任凭谁也想不到一个精通易容术的奇人竟会住在如此偏僻简陋之地。
也正因为如此,我也才会想到请木四娘在苏锦阳成亲时闹一闹。
经过这么一闹,想来苏锦阳和赵媚成亲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儿去,也算是解了我一时之气。当初苏锦阳一声不吭地便与赵媚订了亲,我惊愕地去寻他问清理由,未料苏锦阳却对我闭门不见,直到前些日子苏锦阳方是对我说:“晚晚,我们苏家不能有一个不会武的媳妇。”
飞花山庄的大小姐不懂武,这在江湖里的确是个笑话。
我原以为锦阳不会嫌弃我的,可到头来他还是做了负心人。我并不觉得我有错,我不会武,但是我用心学了,也孜孜不倦地学了十多年,即便一点成效也没有,可我也的的确确是尽力了。
之前木四娘同苏锦所说的,正是此刻我想说的。
君既无情我便休。
苏锦阳,你不要我了,那我也不要你了。
我顾晚晚是飞花山庄的大小姐,何愁无如意郎君,再不济便也是招婿上门,总会有人比苏锦阳好的。
同木四娘告辞后,我便出了来。
忽有一阵凉风袭来,明明是阳春三月,可这个巷子里却阴冷得有些反常。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搓了搓只着薄薄春衫的手臂,加快了步子离开这小巷。
刚走了数步,只听“吱呀”一声,有一老旧斑驳的木门缓缓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