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铭每隔三日便来沈府接沈婠。上回去容铭那儿是初五,今日初九,沈婠早早就起了床,给老夫人请安后,从宁心堂出来时,沈婠遇见了兰姨娘。
兰姨娘的小腹微隆,穿着碧翠藕荷织锦对襟襦裙,乌发斜斜挽起,脸蛋白里透红的,看得出来这几个月来的日子,她过得很是滋润。
兰姨娘一朝飞上枝头,过上有奴仆侍候的日子。她心里虽是明白这一切都亏了沈婠的帮忙,但几个月下来,回想起过去当奴婢的日子,她就有些不愿去面对沈婠。此刻见到沈婠,她心里顿觉有几分尴尬。
沈婠含笑打了声招呼。
兰姨娘也笑道:“我本想着要去和你说说话的,但大夫吩咐头胎前三月万事皆有小心,我生怕会出差错,也不敢四处乱走。”
沈婠说:“兰姨娘说的是哪里的话,自然是肚子里的弟弟最重要了。我之前也想着要去探望姨娘的,但每回去的时候姨娘都刚好歇下了。”
兰姨娘轻轻地摇着团扇,心里有了几分飘飘然。
几月前她和沈婠说话时,还要自称奴婢,如今一眨眼,她就成了姨娘,也不用看她脸色行事,甚至还可以给红胭甩脸色看。只要她能生下儿子,老爷肯定会更加疼惜她,到时候她的地位就会愈发稳固。
沈婠注意到兰姨娘手上的团扇,她说道:“这把扇子真好看。”
兰姨娘一听,眼里是满当当的愉悦,她多摇了几下团扇,“老爷也说好看呢,是宫里头赏下来的,这扇面一摸,光滑得让人吃惊。”
她身边的青碧也说道:“是老爷特地送给姨娘的。”
兰姨娘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这宫里头的东西就是好,连扇子也做得格外精致。婠姐儿,你闻闻,还有一股香味儿呢。”
沈婠笑了笑,“父亲疼爱姨娘,以后肯定也会疼爱弟弟的。”
显摆得差不多了,兰姨娘说道:“婠姐儿今日是要去容大夫那儿吧。”
沈婠点头,“是的,先生也差不多该来了。”
兰姨娘说:“哎呀,这样的话,婠姐儿就快去吧,不要因为我耽误了才好。”
走了一段路后,眼见兰姨娘进了宁心堂,四周也无人,霜雪小声地说道:“大姑娘,你瞧瞧方才兰姨娘得意的模样。”
沈婠说:“兰姨娘如今肚里有着孩子,得意些是正常的。但愿她能平安生下三弟弟。”
霜雪说:“大姑娘心肠真好。”
沈婠一笑,“只有兰姨娘平安生下三弟弟,母亲才不会来找我麻烦。”只不过,兰姨娘都怀胎这么久了,夏氏还没点动作。
沈婠刚这么想,霜雪就说道:“大姑娘说的是。奴婢听采莺姑娘说,大夫人待兰姨娘特别好,整日往兰姨娘那儿送补品。之前大夫人待大姑娘特别好时,心里可是想要害大姑娘的。这一回也不知大夫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夏氏肯定会有所行动的,她不可能坐以待毙。想必兰姨娘心里也是有数的,虽说眼皮子是浅了些,但她还是有些手段的。于沈婠而言,她心里是希望夏氏和兰姨娘相斗,她则坐收渔人之利。不过若是兰姨娘斗败了也无妨,只要父亲还在,没了一个兰姨娘,还会有下一个兰姨娘。
一辆马车从沈府的角门驶出。
马车里正坐着沈婠和容铭,还有霜雪。沈婠一上马车,就发现了容铭今日有些不一样。平日里容铭过来沈府接自己时,身边并没有带医箱的。
许是注意到了沈婠的目光,容铭合上医书,说道:“今日暂时不学棋艺,我的友人旧疾复发,我先绕去看看他,”他笑了下,“是上回我和你说过的友人,我下棋从未赢过他。”
沈婠听罢,不由有些好奇。容铭的友人到底有多高的棋艺,竟然能让水平属于上上乘的容铭从未赢过。
容铭又说:“不过他有个怪癖,我也无法治好的怪癖。”
沈婠诧异地问:“什么怪癖?竟是连先生也不能治好。”
容铭无奈地道:“我也不明他这怪癖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他身边全是小厮仆役,没有任何一个丫环,所以等会你要记住一点,莫要太过靠近他。他只要一碰到姑娘家,或是雌性的动物,浑身立马会长起红疙瘩来。不过除却这一点,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沈婠笑道:“真是个奇怪的人。”
约摸有小半个时辰,马车方是停了下来。容铭掀开车帘,给守门的人亮了下令牌。沈婠顺着望了出去,瞥到了府门上的匾额,写着三个大字——闲王府。
沈婠心里一惊,没想到容铭口中的友人竟然是位王爷。而且这位王爷,沈婠虽是没有见过,但她也是有所耳闻的。闲王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弟弟,是先帝驾崩前一年才得的皇子。
裴渊唤这位闲王一声皇叔。
上一世她嫁给裴渊数年,皇室宗亲也大致见过一面,唯独没有见过裴渊这位皇叔。但凡宫里有什么宴会,闲王从未露脸。宫里有关闲王的传闻也极少,基本没有人提过闲王,沈婠偶尔好奇,裴渊也只说他与这位皇叔没有什么交集,只知他甚少出府。
车帘重新放下,容铭收起令牌,见沈婠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容铭以为她心里害怕,便说:“王爷虽是身份尊贵,但私下里也不讲究礼节,你像与我那般相处便可。”
沈婠点点头,弯起唇角,“多谢先生。”
下了马车后,容铭直接领着沈婠往正厅走去。还未走近正厅,沈婠便听得数道不成曲调的琴音,沈婠怔了下,总觉得似曾相识。
跨过门槛时,琴音停了下来。
容铭说道:“不是旧疾复发么?怎么还弹琴?”
“不弹也疼。”裴明泽淡道,手指又轻轻地拨了根弦。他擡起头来,目光掠过容铭,落在了沈婠身上,他的眸色一深。
容铭坐了下来,“这是我新收的学生,也是上回我和你说过的,我的救命恩人,婠婠过来。”
沈婠进来时便一直垂着眼,听到容铭这话后,她欠身行礼,“沈婠拜见王爷。”
裴明泽“嗯”了声。
容铭也没多说什么,笑着和裴明泽说道:“我来给你把把脉吧。”
裴明泽伸出手腕,容铭搭上他的脉搏。此时,沈婠方是悄悄地擡起眼,打量着裴明泽。这一打量,让沈婠的心重重一跳。
她见过他!
年初六时,兰华寺里的五角凉亭。
那时远看,便觉得他像是一道能随时随风而逝的白影,如今近看,沈婠只觉他的身子太过瘦削,面上还有抹病态的白,可偏偏在一袭明珠白的锦袍之下,却是有种说不出的温润之感。
“你昨夜受凉了。”容铭肯定地道。
裴明泽也没否认,“嗯。”
容铭说:“我再去给你开几剂驱寒的药,你夜里不能再受凉了。”容铭吩咐裴明泽身边的览海,“夜里记得把窗子关好,如今虽是快到夏天,但夜里还是十分凉的。”
览海应了声“是”。
容铭又说道:“我回我那儿取些艾草来,婠婠,你先在这里等着,我速速就来。”一顿,他又道:“王爷,我这学生棋艺不错,下棋时的布局与你颇像。你若是疼得厉害,不妨与她下下棋转移注意力。”
沈婠一直记得容铭所说的话,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与裴明泽拉开了距离。蓦地,裴明泽开口,“你多大了?”
沈婠回道:“回王爷,九岁了。”
裴明泽露出笑意,“你不必拘谨,也不必在意礼节。想必容铭也和你说了,只要不靠近我,你怎么舒服就怎么来。”裴明泽吩咐道:“览古,去沏壶果茶来吧。”
一顿,裴明泽望着沈婠,“你喜欢喝果茶么?”
沈婠颔首。
“多谢王爷,我很喜欢。”
裴明泽忽然问道:“你在大灵山上救了容铭?”
沈婠一怔,答道:“其实只是侥幸。那天我刚好在山上,不料下起了倾盆暴雨,我正想寻着山洞躲雨,没想到就遇到了先生。幸好平时上山前,我的丫环都会为我准备好伤药。”
裴明泽一笑,“真是巧。”
沈婠心中咯噔一跳,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裴明泽不信她所说的。她弯唇接了句:“嗯,很巧呢。”
览古捧了壶果茶进来,他给沈婠倒了一杯。
此时,裴明泽又开始轻拢慢撚着膝上的五弦琴,轻灵的琴音让沈婠渐渐放松下来,她捧起茶杯轻轻地啜了一口果茶。
味道如同在沈府里的一般。
良久,裴明泽停下来,对览古道:“去沏壶普洱来。”
沈婠说道:“原来王爷爱喝普洱,先生也很喜欢普洱。”
裴明泽笑道:“容铭的确很爱喝普洱。”
览古再次进来时,裴明泽说道:“给沈姑娘倒一杯。”
沈婠怔楞了下,裴明泽望着她,温和一笑,说道:“我猜你会更喜欢普洱。”
沈婠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喝果茶,那味儿甜甜的,适合上一世被裴渊宠爱时的沈婠。她重生后,的确是更喜欢普洱,普洱味道甘苦,但滑入喉咙时却又一种茶香,像是复仇之后的快感一样。
但没有人知道她爱普洱。
她回到沈府后,过得小心翼翼步步惊心,她不敢表现出自己的喜好,怕有哪一天会栽在上面。
所以沈妙沈莲她们爱喝果茶,她也跟着一起爱喝。
可是沈婠没有想到,她明明隐藏得很深的,今日也不过是第一次见面,裴明泽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看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