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凝下朝后,便直接让龙辇往青玉宫的方向行去。
青玉宫位于皇宫的东北角,同为东北角方向的还有最初宁昭仪的慧秀轩。后来宁昭仪被赐死,慧秀轩也因此空了下来。不过近来却是住了人,正是新进宫的幽采女。
本来以采女的身份,是没资格独居一殿的,不过贤妃暗中得了叶凝的旨意,虽不明皇帝的意思,但贤妃也从善如流,破格将幽采女安排到了慧秀轩里。
龙辇上的叶凝闭目沉思,她睁开眼时就见到不远处的一抹湖蓝正在凉亭中修剪花枝,尽管只是背影,可叶凝依然一眼就认出了是与林悠兰极像的幽蓝。
“只要你能被陛下带回宫中,能偶尔在陛下面前晃一晃便足矣了……”
想起那一日行宫中无意间听来的话,叶凝不由莞尔。看来幽采女倒也尽职,这几日她总能在不经意间便瞥到那一抹湖蓝的倩影。
龙辇快经过凉亭时,幽采女放下剪子,带着侍婢走出凉亭,身姿盈盈地跪下,像是一株迎风摇摆的花。
叶凝心想若是元平帝与她没有互换身体,恐怕早已把持不住了。不过现在元平帝有孕在身,又害喜得厉害,见到幽蓝怕是什么心思也没有了。
叶凝慢吞吞地说道:“朕很久没去过慧秀轩了。”
小永子跟在皇帝身边已有一年,此时也能猜透一些皇帝的心思,他一扬手,龙辇停下。他扶着皇帝下了龙辇,幽采女道:“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叶凝心想近来皇帝嗜睡,晚些过去青玉宫也无妨,遂道:“起来吧。”
“谢陛下。”幽采女说道:“臣妾知道陛下喜欢龙井,特意沏了一杯,如今还是温着的,陛下要进臣妾的慧秀轩尝一尝吗?”
小永子瞥了一眼幽采女,心想这幽采女果真是奴婢出身的,说话也不知轻重。明眼人一看就知皇帝是要去青玉宫的,竟敢明目张胆地想要半路截走,虽说眼下皇帝也有进慧秀轩的意思,但有些话身为天家妃嫔可不能明说。
小永子所想的,叶凝自然也能想到,不过她本意就是想要拉拢幽蓝这枚棋子,所以幽蓝再不知轻重也无妨。叶凝笑道:“也好,进去吧,小永子你们侯在外面。”
慧秀轩中的摆设与宁昭仪在时已有不同,许是幽采女是江南人氏的缘故,慧秀轩在她的拾掇下倒也有几分属于朦胧江南的别致。
叶凝喝了一口龙井,说道:“味道还不错。”
幽采女欣喜地道:“多谢陛下夸奖。”幽采女进了慧秀轩的主屋后,便屏退了屋里的侍婢,她进宫也有好几日了,皇帝也不曾来过她这儿,至今还未侍寝的她难免会有些惶恐。一日不侍寝,她的心也难以踏实。今日难得皇帝过来了,她使出浑身解数也要让皇帝留下。
幽采女心知皇帝看中她是因为自己的这张脸,对于林悠兰的事,幽采女其实也只是一知半解,但也不要紧,知道皇帝喜欢的是什么,这也好办。
幽采女跃跃欲试。
她奉茶后,又微微侧过头,眼中柔情似水:“陛下,臣妾还做了几道拿手的江南小菜,眼下也快到午时了,陛下不如……”
叶凝搁下茶杯,瞥了眼幽采女,她的眼里添了分笑意,复上幽采女的手背,叶凝轻轻地一捏。
幽采女心中狂喜。
未料只是瞬间,叶凝眼中的笑意变为冷意,尽管她在微微地笑着,可她唇边的笑意却让幽采女冷到了骨子里。
“幽蓝,你可知朕对于后宫中的把戏一直是心如明镜。”
幽采女一愣:“臣妾不明陛下的意思。”
叶凝道:“你又可知朕为何会带你回宫?”她的指腹摩挲着幽采女的手背,力度极轻,却让幽采女浑身都颤抖起来。
这样的皇帝好可怕,明明笑着,可眼里却是深不可测,仿佛在告诉她——朕什么都知道。想起林相所说的话,幽采女镇定下来,说道:“臣妾不知道。”
叶凝捏住幽采女的脸,她的眼里露出古怪的神色:“你这张脸,和她长得很像。能和她长得像,也是你的福气。林家打的主意,朕都知道。”
听到最后一句,幽采女登时抖如筛糠。
“陛……陛下,臣……臣妾也……也只是听……听命行事。”
叶凝的目光幽深,她静静地盯着幽采女的眼睛,幽采女压根儿不敢直视叶凝的眼睛,登时就垂下眼帘,娇艳的红唇也在瑟瑟发抖。
慧秀轩此时此刻静得只能听见幽采女急促的呼吸声。
蓦然叶凝松开她的下颚,叶凝轻笑一声,声音前所未有地温柔:“你不必害怕,你既然入了宫,就是朕的人。朕才是你的天,朕自然也会庇护你,以前的事朕不会与你计较,但你该懂得,什么才是你应该做和不应该做的。”
叶凝将话说得这么明显,幽采女哪会不懂。她本就害怕自己在宫里不能立足,更怕半年后会成为林家的弃棋,现在听到皇帝温柔款款的这番话,幽采女心中不胜欣喜。
她如小鸡啄米式地点头。
“臣妾明白的,多谢陛下指点。”
叶凝满意地颔首。
她站起来,侧首望了眼外头,似是在自言自语那般:“朕应承了良妃陪她用午膳,如今也快到晌午了。”叶凝又瞥了眼幽采女,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良妃平日里向来和善,你遇到有不懂之事,也可以向她请教。”
说着,叶凝低低一笑:“如今的良妃倒有几分像和贤皇后。”
有些话点到即止便好,叶凝不再多说,摆摆手,离开了慧秀轩。
幽采女怔楞在地。
方才陛下的那一番话分明是在给她指出一条明路,虽然入宫只得几日,但她也知道和贤皇后早已薨逝,如今陛下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就是在告诉她良妃迟早能母仪天下吗?
叶凝到青玉宫时,已经过了晌午时分。她一进屋里,便见到元平帝半躺在贵妃榻上,两个宫人正跪在榻边,替元平帝捶脚。素红手中捧了雕花镂空托盘,里头摆着切好的苹果,素红正拈起一小块递到元平帝嘴边。
元平帝嘴一张,咬进苹果,咀嚼了几下便吞进肚里。这几日他格外喜欢吃苹果,酸酸甜甜的,吃得他心里头也高兴。
元平帝此时压根儿就忘了以前的自己最不喜欢吃苹果的。
元平帝吃得正欢,眼角的余光不经意一瞥便见到了一抹明黄身影。元平帝咽下最后一口苹果,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
总算知道要过来了,他还以为叶凝成了自己后胆子又被撑破了。
哼。
素红见状,哪里会不知自己的主子在恼皇帝带了幽采女回宫一事,她连忙低声提醒道:“娘娘。”说着,素红又屈膝向皇帝行礼。
元平帝此时方想起自己是叶凝,而非皇帝。
他轻咳了一声:“陛下来了。”
叶凝笑道:“你们都退下吧。”
众侍婢应声,纷纷鱼贯而出。少顷,青玉宫里便只剩下叶凝与元平帝两人。元平帝仍旧半躺在贵妃榻上,斜睨叶凝:“舍得过来了?朕以前倒不知你与幽采女这么交好。”这几日素红不停地说在哪儿见到皇帝和幽采女。元平帝又道:“这样明显的争宠手段,朕可不信你没看出来。”
他当皇帝好几年了,后宫众妃嫔为了他的宠爱,可谓是手段用尽,御花园偶遇,凉亭中弹他所爱的琴曲,风筝恰恰好掉到他的跟前……这些层出不穷的手段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只不过他倒不觉有什么,宫里开得灿烂鲜艳的花这么多,他一时半会也看不过来,而花儿使出浑身解数只为在自己面前绽放,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不过这道理,元平帝以前是明白。可现在一听到素红说幽采女如何如何时,元平帝心里头就像是有一撮小火,轰的一下就随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
怎么听怎么觉得幽采女心怀不轨,虽然有一**悠兰的脸,但毕竟不是林悠兰。如今元平帝是一想起幽采女心里头就膈应得很。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叶凝直接把她留在行宫。
想到这儿,元平帝忽觉不对劲。不过转眼一想,他又觉得理所当然了,王太医说怀孕后的妇人会多愁善感,情绪也不怎么稳定,所以他这种奇怪的想法和越来越奇怪的脾性也是正常的。
他如今可是怀着三个多月的孩子,脾气和想法奇怪些没什么不对。
元平帝瞥了叶凝一眼,哼道:“怎么不说话了?以前不是伶牙俐齿得很吗?嗯?还是说你在故意气朕?”话音落时,元平帝心里头竟有几分期待叶凝的回答。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