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屿山颇高,站在半山腰已能俯瞰整个绥州的景致。阿殷为了看得更清楚,攀上了一块巨石,眺望远处的绥州。此时正值晌午,阳光似是兜了一整盆闷热的暑气,将绥州遮掩得密密实实。
阿殷瞅着,忽然便想起了祖父。
以前祖父尚在人世时,极爱山河风光,时常在山里一待便是好几日,爬到山顶后,祖父尤爱凝望着山下的景致,一望便是一两个时辰。当时她还小,也不知祖父在望什么,只觉相同的景色望久了也无趣。直到后来,她方知山河美好,不同时刻有不同的变化,若不仔细凝望,难以发现变化之细微。
约摸一炷香后,阿殷下了巨石,回到原先的地方。元贝,兰铮,陆岚都已整装待发,阿殷问元贝:“子烨呢?”元贝说:“少东家去叫师妹了。”
又过了会,上官仕信回来了,然而林荷却没一起。
他蹙着眉,问:“阿荷回来了么?”
元贝摇头,问:“没找到她?”
上官仕信颔首。
陆岚问:“会不会是林姑娘先上去了?”
元贝道:“不可能,依照这回斗核的规定,必须得五个人一起上去。”此话一出,元贝又不满地看了陆岚一眼。若不是她从中挑拨,林师妹又哪会自己去生闷气?现在林师妹找不回来,他们几人也别想上山了。本来大屿山就高,如今已是晌午,等爬到山顶估摸侍候也不早了,他们还要斗核呢。
兰铮道:“我去找师妹。”
元贝也道:“师妹应该走不远,我去寺庙里看看。”
上官仕信很快拿了主意,只道:“大家都去附近找找,一炷香后回来这里集合。”微微一顿,他又唤了山道上候着的几个护院,让其中一个先上山禀报,剩余的也一起找林荷。
阿殷见状,眉头轻轻地拧了下,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先前林荷消失的方向,步伐一擡,便往岔路口走了过去。上官仕信跟了上去,道:“你去哪边?”
阿殷说:“我方才见到寺庙旁有一片竹林,子烨可有去竹林里找人?”
上官仕信道:“我与你一道去。”
说着,两人也没搭理留在原地的陆岚,径直往竹林走去。待走远了,上官仕信问:“你是发现什么了?”阿殷低声道:“我与林师姐虽然只打过几次照面,但从往日看来,林师姐并非不守时之人。”
与穆阳候再次相见后,她的脑子里有一根弦便一直绷着,时时刻刻都不敢放松警惕。
她道:“约摸是遇到意外了。”
却说此时的林荷确确实实是遇到意外了。
她心中抑郁,往岔路口一走便来到了寺庙外,恰好瞅到有人求姻缘。她如今最听不得姻缘二字,当即脚步一拐,进了竹林里。竹林里幽静安然,她心中的暴躁郁结也渐渐消散了。她捏算着时间,想着差不多了便该返回,没想到一脚踩空,掉进一个叫天不灵叫地无能的陷阱里。
她自认倒霉,喊了几声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倒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一炷香一过,其余人一定会来找她。找到她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思及此,她静心下来,开始思考今日的斗核。
父亲从小开始培养她,为的就是能够让她进入核学,再从十八位核雕技者里脱颖而出,前往永平成为宫里的核雕师。
父亲等了那么多年,如今终于盼来机会。
忽然,有细微的声音响起,林荷还未来得及查看,头顶便传来一道声音。
“阿荷?”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荷几乎要红了眼眶,急急地喊了声:“子……”烨字还未完全出口,林荷的话音又戛然而止。她见到了上官仕信身边的阿殷。
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她抿紧唇。
上官仕信打量着陷阱的高度,说:“阿荷,你别害怕,我们马上把你拉上来。”说着,他又望望周围,树枝易断,万万是不能用的。阿殷说:“子烨,先前我们进来时看到一棵大树,下面有掉落的树藤,我去……”
话还未说完,上官仕信便打断道:“树藤重,你过会还要雕核,不宜费力。我去捡树藤,你去通知其他人过来。”说着,又对林荷道:“阿荷,我们马上回来。”
林荷先前心中消失的那点郁结又重新回来了。
也是此时,耳边忽然响起嘶嘶的声音,林荷对这种声音并不陌生,背脊登时爬起了一股子的冷寒。她缓缓地擡眼,一条银环蛇从洞中爬出,吐着血红的信子,恶狠狠地盯着她。
林荷一朝被蛇妖,十年怕井绳。
往日里见着井绳都要后怕好一阵子,更别说此刻见着真的蛇,登时抖得跟筛糠似的,下意识地便大叫。
“别叫!”
一抹鹅黄身影跳进陷阱里,林荷还未反应过来,那条银环蛇的七寸便被一双纤纤素手捏住。一个使劲,银环蛇在空中成了一道弧度,转眼间便消失在草丛中。
阿殷拍拍手,与林荷道:“蛇也怕人的,你若叫了,它一害怕恐怕会冲上来咬你。方才那条蛇牙齿被拔了,想来是家养的,你莫怕。”
林荷惊呆了,傻傻地看着阿殷。
阿殷也不看林荷,擡头仰望着上面,似是想起什么,她捏了捏陷阱里的泥土,又探脖子嗅了下。
林荷此时方反应过来,问她:“你……你在做什么?”
阿殷说:“这陷阱是刚挖的。”
眉头一拧,她又问:“你是怎么摔下来的?”
林荷道:“一没注意便踩空了,怎……怎么了?”
“这事有蹊跷,恐怕你掉进来不是偶然,是有人算计好的。”
“你怎么知晓?”
阿殷说:“你擡头看看。”
林荷擡首一望,小腿肚吓得抖了抖,真是要被吓哭了。陷阱上探出一个脖子,只穿着黑衣,戴着面罩,只露出一双凶狠锐利的眼睛,比毒蛇还要阴冷。
林荷吓得要站不住了,伸手便拉住阿殷的胳膊。
这一拉,她不禁愣住了。
阿殷竟是一点儿也不害怕,明明边上的黑衣人来势汹汹,可她依然冷静地站着,面色不曾改过,朗声问道:“诸位是奉谁之命?若只为钱财,我能出十倍。”
阿殷的镇定影响了林荷,她也逐渐冷静下来,说道:“二十倍!”
然而,黑衣人不为所动,为首之人冷道:“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此话一出,阿殷登时明白了。
林荷只是诱饵,为的是让她单独出来。
瞅到黑衣人背上的箭矢,阿殷又道:“你们主公要的找的人是我。上官家的少东家片刻便归,到时候你们未必能脱得了身。我身边这位姑娘与你们无冤无仇,也不曾见过你们的面容,我跟你们走,你们放过她。”
黑衣人眸色微深,又道:“你上来。”
言下之意是要放过林荷了。
此刻,黑衣人放了条麻绳下来。阿殷对林荷眨眨眼,抓住了麻绳。黑衣人拉动麻绳,麻绳慢慢上升,阿殷喊道:“慢点慢点,我抓不住了。”
话音未落,阿殷重重地摔下,屁股都快要摔成两半了。
阿殷说:“诸位郎君,我只是一弱女子,又不曾练过功夫,你们拉得这么快,我手用不上力。”她一顿,又道:“要不这样如何?我绑住自己的腰,你拉我上去。”
黑衣人不耐烦地道:“快点。”
阿殷堆了笑,说:“好。”她自行在腰肢上打了个结,又默不作声地与林荷互望了一眼。林荷顿时明白了阿殷的意思,她想要拖延时间。
绳子拉了一半,阿殷又重重地摔下,这回摔了个结实,阿殷疼得龇牙咧嘴的,一点儿也不像是装的。
上面的黑衣人耐心用完了,直接一个人跳下去。
然而,黑衣人万万没想到双足刚落地,就有一股子蛮力狠狠地袭来,下身疼得脸都要扭曲了。阿殷喝道:“林荷!快!”
林荷也反应过来,立马把黑衣人背上的箭矢卸了。
阿殷再度用蛮力卸了黑衣人的胳膊,又怕这点儿力度不够,她直接拿过林荷手上的箭矢,往黑衣人脑袋好一顿死砸,直把他敲晕了才作罢。
她拍拍手,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她对林荷道:“我先爬上去,等会再拉你上来。他已经晕了,你别害怕。”瞧她一张脸蛋花容失色的,阿殷想起了家中的阿璇,声音不由柔上几分,“等我们上去了,子烨也差不多回来了。树藤那边离这里不远。”
说罢,她又仰脖望了望陷阱,边沿并非是光滑不可爬的,她方才跳下来的时候,是踩着边沿突出的岩石下来的。虽然下来的时候,震得双脚发麻,但好歹也不是不可攀爬的。
她解了黑衣人身上的绳子,绑在自己身上,随后找到一个下脚的凹处。
“……斗核时我一样不会放水!”
林荷扭过头,别扭地道。
阿殷含笑说:“斗核就该全力以赴才有趣,不然多对不起核雕。”
林荷瞅着她的笑脸,冷不防的觉得与子烨有七八分相像。
……真是让人讨厌不起来啊。
阿殷艰辛地爬上去后,背后蓦然一寒,一扭头,齐刷刷的有八个黑衣人,用毒蛇似的眼睛盯着她这个瘦弱的猎物。为首之人道:“主公道你有几分本事,果真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