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两银子!
鸡毛掸子抖了两抖,顿时停在半空。殷修文两眼蹭地发亮,二姨娘面上也带了喜色。秦翁又问:“老爷,要不要请那位郎君进来?”
殷修文正是缺钱之际,家中刚损失了三十两,下个月的饭食都要愁呢,现在听到五十两,他哪里会放过!鸡毛掸子一扔,殷修文问阿殷:“五十两银子是怎么回事?”
阿殷却露出一副惊诧的模样:“五十两?什么五十两?”
秦氏道:“外头的郎君跟女儿又怎会扯上关系?约摸是找错人了吧?”
殷修文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道:“方圆十里,姓殷的人家就只得两户,一户是我们,另一户是二弟。就算是找二弟的,跟我们说了也一样,横竖都是一家人。”
二姨娘却想,当初分家产的时候老爷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不过此话二姨娘自是不敢说出口。五十两银子,要真是他们的,说不定能补回她一半的私房钱,二姨娘撺掇道:“老爷,夜深露重,赶紧将那位郎君迎进来吧。”
殷修文搓搓手道:“对,来者是客,秦伯冬云,你们去将郎君迎进来,别怠慢了。”
两人应了声。
殷修文又皱眉看着阿殷,道:“你收拾下到正厅里,等此事了了再修理你。”说着,便满脸喜色地先一步走回正厅。片刻的功夫,冬云也进来了,身后还有一位穿着圆领锦袍的郎君。
时下永平的郎君都爱穿圆领锦袍,腰带一束,端的是仪表堂堂。眼下这一位看着年纪不大,衣袍却是好料子,上面的仙鹤纹案刺绣精美,殷修文曾经在华绸商铺里眼红过的,本也想买一件撑撑场面,无奈买不起。现在一看,郎君还未自报家门,殷修文便自觉矮了几分,说话时也带了恭敬的意味。
“不知小郎为何夜里上门?”
那位小郎有些倨傲,下巴扬得略高,用鼻子看着殷修文,仅仅扫了眼,又往其他人身上看,在屋里转了个圈,满脸不悦。二姨娘惦记着五十两银子,打了个圆场,道:“哎哟,老爷,我们家里来了贵客,该先招呼人坐下喝口水才对呀。”
秦氏反应过来,连忙道:“冬云,还不把茶水端上来。”
那位小郎还真的坐下来了,翘着二郎腿,等着人侍候,还真有几分大户人家的郎君做派。
若是平常,殷修文早就怒了,来他家还不自报家门,一副大爷模样等着侍候?他不把人打得趴着出去,他就不姓殷!但眼下这位郎君来头摸不准,手里还有五十两银子呢,殷修文夹起尾巴,也让冬云赶紧招呼。
那位小郎慢吞吞地喝了茶,才道:“你们家的大姑娘呢?”
殷修文一听,反应过来,一望门外,死丫头的影子都没有,唤了冬云,说:“还不把大姑娘叫来!”说着,又客客气气地对小郎道:“不知小郎因何事找我家姑娘?”
小郎又喝了口茶。
就在此时,阿殷终于姗姗来迟。
殷修文见她一手拿着雕核的器具,一手拿着桃核,脸色又沉了几分,正想说什么时,那位倨傲的小郎忽然将茶杯重重一搁,起身,跪拜,行礼,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叫当场的人都反应不过来。
“殷姑娘!殷大姑娘!总算把您给盼出来了!”
殷修文有点愣,二姨娘也有点惊,秦氏是直接懵了。
“怎地行这么大的礼?使不得使不得,快快起来。”
小郎磕了一个头,道:“使得的!使得的!江南的李员外催得紧,姑娘能否加快进程,提前个几日将核雕做好?李员外真心要得急,还说了姑娘若不能准时把核雕做好,就要把小人的皮给扒了。小人能不怕吗?殷姑娘,李员外也是极有诚意的,本来酬金是二十五两的,如今直接让小人带了翻一番的酬金过来,还说殷姑娘的手金贵,谁要敢让姑娘做其他事情,第一个把那人的手给剁了!小人这带着五十两银子过来,盼着殷姑娘早日把核雕做好,小人也好早日交差。”
小郎又重重一叹,道:“姑娘的核雕李员外当真是爱不释手,莫说核雕镇,怕是在恭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要不然怎会一家核雕百家求?当初姑娘答应给李员外雕核,李员外别提多高兴了,当天就赏了小人一两银子。”
先前众人还只是有点懵,此时听完那位小郎的话,皆震惊极了。
尤其是殷修文,满脑子都是二十五两翻一番。
阿殷虚扶了下,只道:“还请小郎替阿殷向李员外带话,核雕这事急不得,急了便雕不好。到时候若出来的核雕不好,李员外怕也会不喜,以后也不会找我雕核了。”
“哪会呢?核雕镇里的人都晓得姑娘的核雕百金难求!”
二姨娘那边倒吸了一口凉气。
阿殷叹了声:“本来是可以提前几日的,只是昨天出了点意外,雕好的几个持珠核雕被踩坏了。现在得重新雕刻……”话还未说完,已经起身的小郎面露凶光地道:“何人踩坏的?小爷立马去剁了他的脚!殷姑娘若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与小人说,李员外发话了,所有阻碍殷姑娘雕核的人他会让人一一料理!殷姑娘放心,李员外折磨人的手段向来很多,谁敢为难你,李员外第一个将那孙子剁了!保证悄无声息!”
阿殷轻飘飘地望了眼殷修文。
殷修文背脊的冷汗都出来了。
她面露笑意,说道:“阿殷多谢员外的好意,至于这五十两银子,也先请小郎带回去。核雕尚未雕好,阿殷也不敢收下这五十两银子。待核雕成后,若李员外真认为值得五十两,阿殷再收下也不迟。”
那位小郎又奉承了一番,准备离去时,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阿殷身后的几人,问:“殷姑娘可需换个地方雕核?此处人多,怕会扰了殷姑娘。李员外发话了,只要姑娘愿意,愿意包下恭城最好的客栈供殷姑娘雕核。”
阿殷说道:“不劳小郎挂心,我住在外院的屋子里,人少,也很是清静。”
那位小郎立马横眉,声音拔高道:“什么?外院?外院不是给下人住的吗?怎能委屈姑娘住那样的地方?小人方才进门时可是看到了,又破又烂,要是李员外知道他的核雕产自这么破烂的地方,也觉得不够脸面。”
他一瞪殷修文,殷修文只觉心颤颤,说道:“这位小郎误会了,只是暂住而已,恰好内院的西厢房屋瓦破了,现在还没修补好,怕淋着女儿才让女儿在外院委屈几日,过几日一修补好自然是要住回去的。”
小郎又瞪眼了:“过几日?”
殷修文倒是怕极了方才那位小郎口中李员外的手段,忙不叠地道:“本来是过几日的,不过既然女儿手中有此等大事,自是该以李员外的核雕为先,冬云,你立马去帮二姨娘的忙,让二姨娘把房间空出来。二姨娘的房间阳光足,雕核时也不累眼。”
二姨娘面色大变。
“老爷……”
殷修文板着张脸道:“还不快去?”
二姨娘万般不愿,也只能咬牙应声。
殷修文反应得快,拱着手,与那位小郎道:“还请小郎告知李员外,殷某家中虽小,但绝不会委屈了女儿,更不会有人扰了女儿雕核。”
那位小郎方满意地颔首。
小郎一离去,殷修文看阿殷的眼神多了几分不一样。以往见着女儿都是呼呼喝喝的,可此回见着女儿,却觉得顺眼之极,方才那位小郎的五十两银子可是千真万确的。
“阿殷,你也是的,早点与爹说了,爹哪会踩坏你的核雕。”
二姨娘阴阳怪气地道:“有这样的手艺早不露晚不露,偏偏这个时候露出来,大姑娘也是随性得很。”
阿殷淡淡地道:“父亲平日里不是不让我雕核么?”
“哪知你雕得这么好呀?我女儿也是有出息的,一家核雕百家求,好生威风。”殷修文一扫今日的阴霾,又道:“那位李员外是怎么回事?”
阿殷道:“我也不清楚,都是那位小郎拉的线,听闻是江南一带出了名的脾气不好的,不过给钱却十分痛快。”她轻轻一笑:“上回父亲踩坏的核雕就是李员外要的。”
殷修文登时觉得脚底有寒气钻入,嗖嗖嗖地入骨,嘴一咧,道:“回来得这么晚,没用晚饭吧?灶房里的饭菜都凉了,让你娘给你热一热,哦,不,重新做一顿吧。”见二姨娘还杵在这里,殷修文拉长了脸:“傻站这里做什么,房间空出来了没有?”
阿殷此时从怀里摸出十文钱,道:“本来阿殷前阵子挣了二十两银子,要孝敬父亲的。可昨夜不少器具都损坏了,只能找铁匠加急重新打过,因此也得费上不少银子。现在女儿身上只剩十文钱,虽然少,但孝敬父亲的心意不能少。”
殷修文看着阿殷手掌上的十文钱,肠子都悔青了!
二十两!二十两!
他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道:“你好生收着,爹知道你的心意就成。”
阿殷头一回觉得心情如此痛快,格外感激穆阳候的那一句——何不令人惧怕你,仰你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