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羽回到了大学时的出租屋。
她将陈准的外套用衣架挂起来,随后回到床上补了一个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下午六点。
外面的天色已经擦黑,凌羽下楼,在拐角的便利店挑了些水果和蔬菜,拎着塑料袋慢慢地往回走。
狭窄的上下坡,路旁的灯在六点准时亮了起来,灯光只能照开很小的一块地方,凌羽看着地面上的影子变长又变短,一路明明暗暗到了楼底,单元门的楼道入口仍旧是看不清的黑。
楼层的住户不多,没有电梯,声控灯也不怎么灵敏,凌羽跺了跺地面,头顶的灯仍旧不亮。
从二楼楼梯下来了一对老年夫妻,互相搀扶着下来时正巧瞧见她的动作,彼此一上一下间经过,其中的老太太和她搭话:“前天灯就坏了,亮不了。”
凌羽最近半个月都没有过来,自然不知情,所以她只朝对方笑笑,侧身让了让他们,随后拎着东西继续往上爬,到了三楼左右愈发黑暗起来,她边走边低头去拿口袋里的手机,准备打开手电筒。
低头划开屏幕,有人在昏暗中下来,凌羽没看路,擦肩而过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对方半侧肩膀。
她没擡头,只说了句“抱歉。”
这人没出声,而手机屏幕发出幽暗的光,能让凌羽隐约瞧见他白色的衬衫和手腕上的金属表带。
她已经迈到了上一级的台阶,几乎是在她反应过来的一瞬间,身后的人同时拉住了她的手腕。
凌羽止住了脚步,没动也没回头,手腕处的皮肤还能感觉他的手掌传递过来的温度,他握得很紧,但这力度也只是短暂的一秒,随后他就像是触电一般地松开了。
“陈准。”凌羽轻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的动作顿住了,手腕慢慢地滑落回去。
凌羽转回了身子,动作缓缓地,又往下迈了一步。
站在同一节台阶上,距离很近,昏暗下能看到他的白皙的下颌,她往前移了移,他也微不可见的往后退了退,后背贴到了栏杆上。
彼此不说话,但能听到浅淡的呼吸声。
凌羽只盯着他的领带,过了几秒,她又问:“是你吗?”
她说着,手指轻按了一下,手机照明被打开,灯光往下照亮了地面,凌羽举着手机往上移动,想翻转过来去看清他的脸。
下一秒陈准的手掌盖住了灯,他的手也复住了她的手背,又带着温度往下轻压,他说:“是我。”
凌羽借着屏幕的微光去打量他的脸,他黑漆漆的目光此刻也在看着自己。
她继续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呢?”
陈准没回答,他只是瞧着她。
凌羽便换了一个问法:“你知道我在这里?”
“我不知道。”
“哦,”凌羽说道,“我又续了房租,钥匙没换,你进去了吗?”
他摇了摇头,目光里有别样的光在闪烁着,他轻声问她:“你一直住在这?”
“没有,”她说,“我住公司附近,偶尔回来这里。”
陈准也“哦”了一声,眼皮轻垂,随即,将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掌移开了。
凌羽说:“你的衣服在上面,要跟我上去拿吗?”
他顿了顿,说可以。
凌羽在前面打着手电筒,和陈准一前一后慢慢地往上走,钥匙拧开门后,她先踏进去,按亮了开关,又往后看了一眼。
陈准跟了进来,凌羽说不用换鞋了,说完她便拎着塑料袋进了厨房。
陈准看着她的背影,往里面走了几步,发现装修布置基本没有什么变动,一些东西依旧在,离开前的沙发、地毯、窗帘。
曾经的亲密无间,如今的咫尺天涯。
他实在不愿意多看,只坐到了桌边的椅子上,盯着旁边垂下的桌布,上面的图案瑰丽又繁复。
凌羽洗了一小碟圣女果,轻轻放在了他面前,又将盛水的杯子推过去。
他说了句谢谢。
凌羽过去把他的衣服拿下来,走到他面前:“你是现在穿上,还是帮你装起来?”
陈准擡眼看她:“一件衣服,怎么样都可以。”
凌羽没搞明白他的意思,刚想说什么,就听他又问:“为什么还继续租这个房子?”
凌羽没着急回答。
她同他对视,仔仔细细端详他的表情,陈准察觉了她的注视,随即微微偏头,挪开了目光。
“很多东西还在这里。”她说。
陈准又沉默了,最后说了一句是吗。
“嗯。”
说完,凌羽转身去卧室里拿了一个袋子,将衣服整理好放进去,回到客厅,把袋子递给他。
陈准盯着她的手背看,最后接过来了。
他拎着袋子起身,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凌羽说道:“你这几年……在国外过得好吗?”
陈准顿住了脚步,他反问:“你呢?”
她说:“工作之后,我感觉好很多。”
他默然不语。
凌羽问他:“你要走吗?”
他答非所问:“商哲……平日里很照顾你?”
“还好。”凌羽说。
“还好……是好,还是不好。”
“他对待学弟学妹都这样。”
陈准终于又看她,动了动嘴唇,最后说了一句“哦”。
凌羽微微挑了一下眉,学习他的话:“哦?”
他擡起手,手指勾住领带,轻微咳嗽了一下。
“不舒服吗?”
“下午喝了一点酒,”他说,“现在有点口渴。”
“刚刚给你倒的水,你都没有动。”
他像才反应过来一样:“是吗?”
凌羽坐到了椅子上,将刚刚的杯子又往他那里推了一下。
陈准重新坐了下来,一只手轻轻勾着袋子,另一只手环住玻璃杯,盯着杯沿瞧了一会儿,随即仰头喝了半杯。
凌羽听到玻璃杯底碰到桌面发出的轻微声响,她开口:“所以,你还没告诉我……你过得好不好。”
他说:“不太能明白‘过得好’的定义。”
“嗯?”凌羽转头看他。
“如果是指分开前你祝福的那样,”他说道,“那确实……过得不太好。”
他话虽然是这样说,但莫名的,凌羽感觉陈准身上的郁气散开了一些,他像是恢复了一些神采,眉眼也略生动了。
他这么看着自己,仿佛是在期待她也说些什么。
凌羽垂下了眼神,她说:“我有去见诗语和她妈妈。”
她话音落下,空气重新静谧了,墙上的挂钟的滴答走表声清晰了起来。
陈准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又突然感觉被抽离了力气,连手中装衣服的袋子都开始变得沉甸甸。
“诗语还挺喜欢我的,也和我提起过你。”
陈准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这几年,”凌羽慢慢地说道,“我有想开很多事情。”
他扯了扯唇角:“什么?”
凌羽看着陈准,分别了几年,如今才隐隐地明白过来——
原来人的思维总会走进死胡同,事情到了,情绪到了,好像前方只留下了独木桥,只能走独身的羊肠小道,或者是通过一个人的窄门。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无条件的爱,”凌羽斟酌着语句,“很多东西强求不来,没有什么是非要不可。”
“你是指什么?”陈准缓缓地问,“我们吗?”
她摇摇头。
凌羽垂了眼睛:“我有时候会梦见你。”
“凌羽。”陈准喊她的名字,竟有了一丝从前的意味。
她想解释一些什么,但还是选择说了其他的:“我对你……感到很抱歉。”
陈准没想到她说这样的话,他听不下去了,直接“噌”站了起来。
“陈准。”她也喊他的名字。
“我和你不一样,”他回身看她,眼里盛了太多的情绪,“我想不开。”
凌羽不说话了。
过了两秒,她说:“我们——”
“不会当朋友。”陈准说。
“如果你要是说都过去了……劝我想开放下,我们做朋友这种话,”他的话急速起来,顿了一下,随后飞快偏过脸去,声音晦涩,“就不要说了。”
凌羽的手指抓了一下衣料,她没有料到他是这样的反应,但奇异地,自己竟松了一口气。
陈准不看她,呼吸沉沉的,半分钟后,他迈开步子往外面走。
门口传来了关门的声音。
凌羽的目光移到了椅子上,那里遗留了一个包装袋。
他还是没把衣服拿走。
但凌羽也只是重新收了起来,没有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