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栋房子基本上已经安静了下来,凌羽扶着木梯扶手,缓缓地往下走。她在楼梯拐口处停下,屈腿坐在了正数第三层阶梯上,单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下面。
此刻台球桌前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陈准握着台球杆,俯身在桌前调换瞄准点。
凌羽觉得他打台球时的姿态极其流畅好看——
架起手架和打开肩关节的动作舒展,后手小臂紧绷着垂直,手腕就隐在袖口中微微调整着角度。他注视台球时安静认真,对面前的游戏乐此不疲,似乎并未发现有第二人的存在。
凌羽的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他身上。
五分钟后,他终于清完球,将台球杆收回身侧,转身,腰背贴住后面的栏杆放松下来,然后紧接着擡眼,视线精准地锁定楼梯处。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瞬,凌羽率先起身,几步跨下去,走到他身旁,拿起了另一只球杆打量。
陈准先开口问她:“会玩儿?”
“嗯?”凌羽往他那靠了一靠,一副没听清他声音的样子,“你说什么?”
他伸出手将她的球杆扶正,自己则往旁边移了一步,走到了桌边,随后又重复道:“会不会打台球?”
凌羽摇摇头,说不会,过了两秒又补充:“我看你玩,就也想着试试。”
他的手指屈起,在台球桌的边缘处轻轻敲了敲,接着绕过桌角,低着头不言语,只动手从网袋里把球一个个拿出来。
凌羽见状,便过去一起帮他整理。
摆好之后,陈准俯身,一杆开球,动作干净利索。
凌羽拿起台球杆,将它架在自己的手背上,望向他:“这个动作对吗?”
他走到她身旁:“头再低一点。”
凌羽闻言便略微低了低头。
“眼手一致,”他伸手把球杆往凌羽的手背上轻轻下压,“手架要稳,眼睛看到哪里,球杆就出向哪里。”
说完,他的手指顺着球杆滑下去,指腹碰到她握杆的手后,立马收了回来:“这只手往后再拉一点距离。”
她问:“这样?”
陈准的声音在她上方处响起,很轻,他的嗓音总让她感觉到夜深浓厚。
他提醒她:“肩膀。”
凌羽偏头看他:“要再打开一点?”
陈准没说话。
她穿着无袖的T恤,头发不长,发尾滑到了两侧,只剩下肩颈处的线条柔和顺直,而双臂和肩头的皮肤裸露,在灯光下一片温润滑腻,又被台球桌上的绿色绒布一衬,这颜色让人不注意都难。
“左肩擡一擡。”
凌羽没怎么动。
陈准移开了目光:“这样也差不多。”
凌羽直起身:“我打一下试试。”
陈准指了指前面的15号球:“先打这个,是一个死球。”
凌羽听他的指挥,瞄准白球往前打了一杆。
没进去,15号球滚到了桌边。但是陈准点了点头:“力度不错。”
凌羽继续俯身,中杆继续瞄准,手架不动,杆头移动到白球右塞的点位上,又一次果断出杆。
白球击在了15号球旁的库边,给目标球提供了往右的力量,接着,15号球顺着库边滚进了球袋里面。
陈准盯着她的动作,突然笑了一声。
这是一个大角度贴库球,难度不低。
凌羽直起身子:“你是一个好老师。”
他的语气让人捉摸不透:“你是天资卓越的新手。”
她没想隐瞒什么,只继续看向桌面:“下一步再打哪一个?”
“你水平不低,自己心里有成算。”
凌羽笑着看他。
她以前当过台球馆里的陪玩,遇见过不少人。她陪他们玩球,技术什么的都是其次,主要还是要掌握人情世故,以玩得开心为第一要务。但,脾气像他一样的老板,凌羽却少见。
“那就不玩了。”她将球杆放了回去,也像他方才一样,倚在了栏杆处。
她才洗完澡,所以面庞一片细净,比吃饭时要随和得多,一边瞧着他,一边喊他的名字:
“陈准。”
他放下球杆,看着她不说话。
凌羽:“这是我们第六次见面,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有点印象,”他说,“记不大清了。”
凌羽把手机推过来:“那加上微信,你给我备注上名字吧。”
陈准这次挺痛快,从衣服里抽出手机,打开微信扫了二维码。
凌羽将手机捞了回来,看到微信上弹出了好友申请。
她点击了同意。
「你已添加了陈准,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她发过去了两个字。
「凌雨」
陈准捏着手机,擡眼看她:“是羽毛的羽,还是下雨的雨?”
凌羽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当然是羽毛的羽。”说完之后,低头瞄了一下聊天界面,又笑道,“原来是我打错了,看来你记性也挺好的。”
他轻微扯了一下唇角。
凌羽缩了缩肩膀:“有点冷了。”
“穿太少。”
“我原本没想着过夜。”
他眼神瞥了过来:“你跟谁来的?”
“舍友,”她低了低头,灯光照料在她侧面,竟然有种落寞的错觉,“你应该不认识,他们现在都去海边玩儿了。”
“不和他们一起过去?”
“没呢,”凌羽顿了一顿,反问他,“那你呢?原本在院子里唱歌的人都跟着去了,你为什么在这里一个人?”
“我和他们没有这么熟,”陈准的语气带着些不以为意,“而且更不喜欢凑热闹。”
“那你就当我们一样就好了。”凌羽说。
他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是么。
凌羽抿唇笑了笑,然后微微低头,手指在屏幕上不知在打些什么。
“冷就回房间吧。”过了半分钟,陈准开口说道。说完,他自己也准备转身离开。
凌羽出声喊住他:“你什么时候从这里走?”
他回头:“明天。”
“你自己?”
“对,开车。”
“哦,”凌羽说,“我也是明天走,可惜这里不太好打车。”
陈准看了她一会儿,说道:“你不和你的舍友一起?”
“这里不好玩,”她说道,“我不喜欢凑热闹。”
陈准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哦。”
凌羽用一种不明白的眼神看他。
“我明天有事情,所以五点就要走,不等人。”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下了楼梯。
凌羽瞧着他的背影,也转身上了楼。
当她躺在床上思绪逐渐变得模糊时,隐约听到了孙晓慧开门的动静,对方先打开灯,又小声问道:“凌羽,你睡着了吗?”
凌羽强打起了精神:“还没,快要睡着了。”
对方似乎意犹未尽,边换衣服边感叹:“玩得好嗨,你应该过来和我们一起的……”
凌羽撑着眼皮看了一眼手机,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她翻了一个身,将孙晓慧的念念有词当作了催眠的工具。
她在四点左右的时候提前醒了过来,旁边床上的孙晓慧还在熟睡,距离手机铃声响起还有半个多小时。
为了不吵醒对方,她干脆将原本设定好的铃声关掉,小心翼翼地洗漱,化了个淡妆,背上书包去了楼下。
大厅内留了灯,中央长桌上还残留着昨晚饮食作乐的痕迹,凌羽在无袖背心外面裹上了昨天来时穿的外套,倚在角落的黑皮沙发里,用手机翻看着学习资料。
巨大的房子里是和昨晚截然相反的静寂,十分钟左右后,凌羽偏了偏头,随即收起了手机,慢慢合上了眼睛。
有不太清晰地声响,从二楼的扶梯往下移动。随后脚步声在不远处顿住,转移了方向,又在她面前停住。
有人喊凌羽的名字。
陈准站在她面前,脖颈还挂着耳机,一身灰色的卫衣套装,腰侧背着黑色挎包。他皱了一下眉:“你怎么在这里?”
“五点了么?”凌羽想要摸手机。
“现在才四点半。”
“哦,”她迷迷糊糊的模样,声音也朦朦胧胧地,“还没到五点。”
“我知道,”他问她,“我的意思是,你怎么在这里睡觉。”
有飞虫在吊灯下盘旋,带出乱撞的影子。
“没有的,”凌羽伸手将耳侧的头发抓了回来,“我只是……提前下来了。”
陈准顿了顿,原本是想说些什么的,后来便只把语气放低了一点:“倒不用这么早。”
“我怕你等我。”凌羽盯着他的眼睛,慢腾腾地说。
陈准移开了目光,转身说道:“那起来吧,我们现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