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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第一公主 正文 第2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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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微宫,贞观殿。

    上官璎珞穿过回廊,走进后殿,“陛下,公主府那边传来消息,薛师死了,公主已经下令把他的遗体送去白马寺。”

    廊前杏花纷纷扬扬,女皇执笔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头也不抬道:“尸身立刻焚烧,就埋在白马寺内,为他盖一座宝塔。”

    上官璎珞应喏。

    女皇又道:“处置白马寺僧侣的事,交给武承新去办。告诉他,十天之内,薛怀义的亲信侍从,白马寺那几千年轻僧侣,必须全部处理干净,朕不想听到任何流言。”

    杏花飞入长廊,洒在上官璎珞的袍角上,她等了片刻,没听到女皇继续吩咐,起身出去传话。

    侍御史裹幞头,身穿一袭小团花绫罗圆领袍,腰束金带,脚着乌皮靴,站在绚烂繁盛、恍若云蒸霞蔚的杏花树下。春日柔和的光线透过璀璨花枝,笼在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孔上,他杀人如麻,冷酷无情,能止小儿夜啼,但他却偏偏生得如此清秀俊逸,身姿挺拔,斯文中甚至还带了几分腼腆。

    他抬眼看人的时候,神情冷淡而又无辜,每个看到他的人都没法相信,这个青年竟然就是传说中罪恶滔天,让满朝文武闻风丧胆的侍御史。

    宫婢们听说了很多关于他的传言,他怎么替女皇诛杀皇室亲王,怎么冷血地追杀流放在外的寡妇幼儿,怎么构陷大臣,怎么当着老臣的面一刀一刀切断其家人的手指,逼得老臣主动认罪……

    传言太多了,上官璎珞随时能挑出好几桩武承新逼供的故事,可是当她面对面和武承新说话的时候,她根本想不起那些可怕的传闻。

    她定定神,细细交待女皇的命令,末了叮嘱道:“此事不宜闹大,侍御史记得便宜行事。”

    武承新右手轻握佩刀刀柄,左手抬起,接住枝头飞洒的花瓣,问上官璎珞:“国师死得无声无息……是谁杀的?”

    万象神宫起火的事只能以工巧奴疏忽的理由搪塞过去。女皇厌弃薛怀义,但不敢以纵火或者其他罪名收押他,因为他身份特殊,不可能用正常的审讯手段定他的罪。如果事情闹大,恐怕会一发不可收拾。

    只能悄悄杀了,才不会在朝堂上掀起风波。

    武承嗣忙着修筑天枢的事,薛怀义不是他杀的。

    上官璎珞道:“国师死在太平公主府。陛下早就想除掉国师,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公主主动请缨为陛下解忧,她邀请国师赴宴,趁国师不备时,公主府的使女合力将他擒住,直接乱棒打死。”她顿了一下,走下台阶,压低声音说,“这是最好的办法,陛下很赞赏公主的周到谨慎,白马寺那边就交给侍御史了。”

    武承新点点头,转身离开,淡粉色杏花扑扑簌簌坠下,落满他的肩头。

    他停下脚步,轻轻拂去肩上的杏花,动作仿佛漫不经心,又好像很温柔。

    上官璎珞对着他的背影摇摇头。难以想象,一个对落花这么温柔的男人,竟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酷吏。侍御史心里,是不是也有他看重的人或者事?

    ※

    杏桃争春时节,禁苑的樱桃成熟了,洛阳的气候很适合果树生长。

    宫人采摘下第一批红透的樱桃,送往紫微宫。

    女皇照例吩咐女官举办樱桃筵席宴请大臣。

    席上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应有尽有。园内百花盛开,一树树杏花、桃花犹如烧着的云霞,身着彩衣的宫婢来回穿插其间,似云霞间流淌的彩云。

    薛怀义已死,朝中大臣们松了口气。但看到张易之和张昌宗围着女皇殷勤讨好,而女皇明显乐在其中时,朝臣们的心又提了起来。

    陛下年纪大了,一会儿维护太子,一会儿又偏心武家诸王,摇摆不定,心思难测,如今又宠幸年轻俊美的张家兄弟,朝堂虽然慢慢安稳下来,但是后宫不宁,早晚会出大事。

    裴宰相饮下一杯烧春酒,暗暗叹口气。

    嘈杂的笑闹声中,有人含笑问:“裴公怎么不尝尝开春的新鲜樱桃?”

    裴宰相抬起头。

    太子李旦逆光站在他面前,手中提着一只鎏金舞马衔杯纹执壶,掀起袍角,坐到他对面,手腕一翻,执壶中流出清冽的酒液。他缓缓道:“西域传来的三勒浆,味至甘美,能消食下气,裴公可以多饮些。”

    裴宰相飞快扫一眼左右,席间觥筹交错,龟兹乐人吹奏笛萧管笙,雪肤黄发的胡姬翩翩起舞,武氏诸王或卖力奉承女皇,或和侍酒的宫婢取笑,没人注意到他们。

    “裴公不必担心,孤奉母亲之命,向诸位阁老敬酒。”李旦指指执壶。

    裴宰相微微一笑,举起印花酒杯,浅啜一口三勒浆,他年事已高,闲暇时喜欢品酒,但不敢多饮,其中三勒浆是他最爱吃的酒,“殿下怎么会在意这些小事?莫非殿下今天出门前,太子妃提醒过殿下?”

    太子妃告病,许久没出现在人前了。裴宰相之前常常和太子妃打交道,太子妃心细,知道他喜欢三勒浆。

    李旦轻扯嘴角,淡淡道:“这种小事,不必她操心。”

    裴宰相脸色微沉。

    太子也有他的亲信势力,不是太子妃说的,那么只能是太子的内应……太子连他平时的喜好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他平时的一言一行,太子是不是全都知情?

    他心念电转,小声道:“明人不说暗话,殿下,臣会守口如瓶。”

    太子妃接连几个月不现身,太子几次加派人手守卫上阳宫,除了必要的朝会,太子整日待在甘露台,寸步不离太子妃,种种迹象表明,太子妃可能怀孕了。

    裴宰相暗暗思忖,太子应该是怕消息泄露,所以特意来警告他。

    李旦抬起眼帘扫裴宰相一眼,“孤准备向母亲请求册封皇太孙,不论母亲答应还是否决,孤早有打算……裴公无须为孤遮掩。”

    裴宰相脸色变了变,太子竟然主动和陛下摊牌?那他之前为什么要瞒着其他人?该不会太子根本没想过隐瞒女皇,之所以不宣布喜讯,只是为了让太子妃安心养胎?

    如果隐瞒消息的人是先帝,裴宰相会立刻提高警惕,试着去想明白先帝到底在筹谋什么,以便提早做好准备。因为先帝偏宠女皇的每一个举动背后,都牵涉前朝之事,绝非**熏心之辈。

    但太子嘛……太子和先帝不同,先帝顾大局,谁都没法信任的情况下,他选择相信儿子的母亲。

    而太子实在太看重太子妃了,他对太子妃几乎是百依百顺,这种强烈到不在乎其他一切的执念简单干脆。

    然而太子越是心思简单,裴宰相反而摸不准他的心思,太子妃是他的掌中至宝,如今又怀了身孕,为了心爱的妻子,太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裴宰相无法揣测太子到底在想什么。

    李旦给自己斟了杯酒,“今年寒食……裴公可曾为袁公扫墓?”

    裴宰相沉默不语,双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两下。

    李旦说道:“袁公的后人死的死,散的散。去年母亲忽然想起袁公,下令将袁家几位郎君流放至更远的爱州,青山莽莽,不知袁公可否还有子嗣留下。”

    裴宰相眼眸低垂,望着杯中澄澈的酒液,一言不发。

    李旦接着道:“昔日英国公戎马半生,出将入相,生荣死哀。须臾几年过去,英国公的后嗣还剩下几个?”

    裴宰相脸色越来越沉。

    英国公李绩原来并不姓李。因他骁勇善战,南定维扬,北清大漠,为建立大唐立下汗马功劳,得高祖李渊赐姓李,荣耀至极。

    太宗李世民晚年时故意借故贬谪李绩,授意李治登基后再将李绩召回长安,好让李绩感恩戴德,真心效忠于他。

    李治即位后,李绩果然成为他的臂膀,屡立功勋。后来李治执意要废黜王皇后,群臣反对,唯有李绩以一句“此陛下家事”,成功赢得李治和女皇的信任重用。

    李绩历三朝而无过,晚年备受荣宠,死后陪葬昭陵,是凌烟阁功臣之一。

    讽刺的是,李绩一生谨小慎微,临终前仍然不忘警告子孙远离进宫闱纷争,却不幸摊上一个胆大包天的孙子,其孙李敬业起兵反武,兵败被诛,女皇大怒,革去李家的李姓,恢复徐姓,还把李绩的坟给填了。

    袁宰相外圆内方,直言正谏,大义凛然,落得全家男丁流放,女眷为奴的悲惨下场。

    英国公李绩能屈能伸,极尽哀荣,可死后也免不了家破人亡。

    裴宰相捏紧酒杯,太子这是在警告他,还是想拉拢他?

    李旦举起酒杯,一口饮尽,“裴公的几位郎君正当盛年,小郎们也是青春正好的年纪,时不待人,裴公得早些为子孙做打算。”

    说完这句话,他提着执壶走开,为正盘腿细听乐曲的张宰相斟酒。

    裴宰相清了清嗓子,春风拂过,他不自觉打了个激灵。春光正好,天气温暖舒适,他却出了一身冷汗,几层里衣早已湿透,风吹过,这股阴森的冷像是能透过皮肉一直吹进他的骨头里去。任他怎么拢紧衣襟袍袖,依然还是觉得冷。

    几十年为官,他小心翼翼,曲意奉承,每一步都走得谨慎再谨慎,他根本不在乎谁当皇帝,反正只要能保住裴家的富贵就够了。

    现在看来,生前为子孙挣下万贯家财,尽量不得罪人,免得连累家人,这些远远不够,他还必须为将来打算,免得和英国公那样,死后无人祭祀。

    太子瞧着儒雅温驯,实则是凉薄绝情之人,如果他不应承太子,等女皇退位,太子登基,他的儿子、孙子们说不定比袁猫的儿孙还要惨。

    他的儿孙个个娇皮嫩肉,每天在平康坊花天酒地,除了和其他嫖客争风吃醋,什么正经本事都没有,哪经得起风雨磋磨……

    裴宰相长叹一口气,暗暗苦笑:太子不愧是先帝的儿子,先帝多病,何等文弱,却能果断亲手除掉扶持他登上帝位的亲舅舅,屠杀世家时毫不手软。太子锋芒内敛,清除异己时,狠辣手段绝对不遑多让。

    ※

    李旦和几位阁老一一交谈,回到围幛彩幔搭起来的帐篷前。

    早从去年开始,他按着裴英娘给出的名单仔细辨别哪些阁老偏向李氏,哪些忠于女皇,哪些摇摆不定,综合细作内应和其他人送回的密报,最终筛选出人选。

    他准确找到每个人的弱点,不怕他们告密,谁敢泄露今天的对话,谁死得最快。

    张易之和张昌宗兄弟俩头戴玉冠,穿绛色袍,陪女皇玩樗蒲戏。

    女皇兴致勃勃,羊仙姿掀起帐帘时,李旦听到母亲爽朗的笑声。

    他走到楠木榻床前,“母亲,儿有话和您说。”

    笑声停下来,张易之和张昌宗转了转眼珠,接着玩他们的。

    女皇淡淡扫李旦一眼,继续和兄弟二人掷骰子。

    李旦垂手站在榻床边等。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一边,眼眉低垂,既不出声催促,也不应和邀他一起玩的张昌宗。

    半个时辰后,女皇道:“朕乏了,你们先出去转转,看看外头的杏花。”

    张易之和张昌宗依依不舍,和女皇腻歪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开。

    女皇接过羊仙姿奉上的热茶。

    李旦转身面对女皇,道:“长安醴泉坊忽然多出几口清泉,冒出的泉水清甜似甜浆,而且取之不竭。”

    女皇挑眉,“喔?有这样的奇事?”

    李旦点点头,“泉眼在永安观的后院。”

    女皇喝茶的动作一停,眼中闪过一抹警惕。

    永安观,不就是十七娘住过的地方吗?为什么所有吉兆,都和十七娘有关?

    “母亲。”李旦跽坐,和女皇平视,“我要当父亲了。”

    帐篷里静了一静。

    羊仙姿领着宫婢们默默退出去。

    李旦接着说,“母亲,阿父临终前,已经为我和英娘的孩子取好名字,您觉得哪一个最合适?”

    他徐徐展开一卷竹简。

    女皇放下茶盏,目光落在竹简上,乳名大名都有,一半是小郎君的名字,一半是小娘子的名字。

    李治防着她,不论生前还是死后……他到底留了多少东西给李旦……

    帐外的乐声和纷乱人声飘进帐篷里,春暖花开时节,杏花桃花开得如火如荼,群臣欢聚一堂,赏花饮酒,气氛欢快热烈。

    如果李治还在的话,得知十七娘有孕,一定欣喜若狂。春光明媚,他高兴之下,说不定闹着出宫踏青。

    女皇的手指轻轻拂过竹简,“既然是先帝取的名字,那就都用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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