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裴观岳,这是去哪里?
李楹想也没想,就准备起身去追,但她看着膝盖上的旧弓,又犹豫了下,她想了想,掌心燃起一团绿色鬼火,鬼火腾空升起,又瞬间消失,幽幽碧光沁入整个旧弓之中,障眼法已设,李楹这才安下心来,于是便将旧弓小心摆在石狮底座上,然后起身朝着裴观岳方向,急忙追去。
裴观岳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从宣阳坊来到平康坊一处清幽宅院,裴观岳下了马车后,从后门进入宅院,他一进去后,后门就被宅院仆人严严实实的关上,但没有人看见,一个姝丽少女,身影穿过紧闭的漆黑色木门,随着裴观岳进了后宅。
李楹进了后宅后,耳边隐隐有丝竹声传来,她跟着裴观岳朝丝竹声处走去,这宅院外部平平无奇,但内部却装饰雅致,小桥流水,假山怪石,奇花异草,应有尽有,一点也不输官宦人家府邸,裴观岳熟门熟路的穿过连廊,来到一处厢房。
厢房朱红木棱窗是半开的,李楹透过木棱窗,看到厢房内灯火通明,宛如白昼。有几个碧眼胡姬,衣薄如纱,露出丰满身材,在胡琴的伴奏声中笑靥如花的跳着胡旋舞。
胡姬衣衫实在太薄,都遮不住雪白酥胸,李楹看的一阵面红耳赤,此处位处平康坊,又全是衣着暴露的胡姬,看样子,应是个妓馆。
但大周并不禁止官员狎妓,上到宰相,下到幕僚,就没几个官员不去狎妓的,而且还将此引为风雅之事,所以裴观岳来妓馆,也并没有什么稀奇。
李楹忍着面红耳赤,继续看下去,当看到厢房中间仰靠在榻上的英俊郎君时,她怔了怔。
那是……她的表弟,沈阙。
沈阙正面无表情的观赏着歌舞,旁边还有两个碧眼胡姬跪坐着,一人为他锤着腿,一人则负责剥了葡萄喂他吃,活脱脱一个五陵浪荡子,李楹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她讨厌这个人,就算他是她的表弟,和她血脉相连,她也讨厌。
裴观岳进来后,也皱了皱眉头,他不悦道:“沈将军,好雅兴。”
沈阙吃了口葡萄,语带不悦说道:“今日没屠成恶犬,故而给自己找找乐子,裴尚书这也要管?”
他向来骄横,裴观岳也不敢再去触他逆鳞,他盘腿坐在另一张四足矮榻上,找补道:“恶犬未屠,全怪那崔颂清突然出现。”
沈阙冷笑:“什么突然出现,八成是那老妇舍不得自己的脔宠,故意派崔颂清来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笑容中满是不屑与嘲讽,眉宇间自有一抹俊美又倨傲的神采,那些胡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也都满目含春的仰头看他,裴观岳见状,笑了声:“鸨儿爱财,姐儿爱俏,女人都这样,何况一个丈夫死了二十年的女人。”
沈阙听后,嗤笑了声,裴观岳也哈哈笑了起来,李楹觉得满身不舒服,她忍着不适,继续听下去,沈阙说道:“若不是那老妇色迷了心窍,六年前,崔珣就该死了。”
裴观岳也扼腕叹息:“六年前,没能杀了他,这才留下今日的祸害。”
“这要怪裴尚书。”沈阙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道:“崔珣被关押在大理寺的时候,我就说应该杀了他,是裴尚书瞻前顾后,说什么要拿到他投降突厥的供状,才能名正言顺的以叛国罪杀他,若他在大理寺死的不清不楚,那老妇一定会借题发挥,结果呢?崔珣在大理寺呆了一年,什么刑都用过了,他愣是不松口,那老妇也完全没有要救他的意思,一年后,裴尚书你终于回过神了,要杀他了,结果那老妇又莫名其妙去了大理寺,见到了崔珣,哼,莲花郎,美如莲花,这一见,又让崔珣死不了了。”
裴观岳尴尬一笑:“这也不能完全怪我,当时的大理寺卿吴录也有责任,要不是他迂腐不堪,非说什么大周律令规定,拷问犯人不能连续拷问,一定要间隔二十日,崔珣早死在重刑之下了。”
沈阙冷嘲热讽:“裴尚书,莫要推卸责任,你后来不也告诉他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吗?之后有间隔二十日吗?也没有吧,是你告诉吴录,任他拷打,但要留崔珣一命,所以他才畏手畏尾,让崔珣活了下来。”
李楹越听越心惊,怪不得崔珣拉不开自己的旧弓,怪不得他身体病弱至此,任谁在大理寺被重刑拷打一年,不死都会丢半条命,更别提能恢复到以前的程度了。
而且听裴观岳和沈阙这么说,崔珣被严刑逼供了一年,还是不愿松口,所以,他应该,根本就没投降过突厥。
李楹想起鱼扶危还奚落崔珣,说他是被长安城的风花雪月醉了骨头,才拉不开旧弓,她心中越发不是滋味,看向沈阙和裴观岳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厌恶。
沈阙连番冷嘲热讽,纵然裴观岳再不愿惹他,也不由有些着恼:“沈将军,如今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吗?倒不如想想,该如何才能除掉崔珣,否则,等他复了官,还有咱们的好果子吃吗?”
“我是想不出法子了。”沈阙接过胡姬递来的葡萄美酒,一饮而尽:“裴尚书设了那么好一个局,都没杀的了崔珣,我是没法子了。”
裴观岳怏怏:“本想借永安公主陵墓毁损一事,借此除了崔珣,没想到还是白费心机。”
听到这话,李楹倒不是特别意外,果然不出所料,她陵墓毁损,是裴观岳和沈阙的主意。
胡姬又递给沈阙一杯葡萄美酒,沈阙这回没喝,而是摇晃着金杯中的血红酒液,若有所思:“说起来,崔珣查永安公主死因,他想做什么?”
“谁知道呢?或许,想借此要挟太后吧。”
沈阙握着金杯,俊美双眸闪过一丝狠戾:“为了皇后之位,女儿可以杀,阿姊可以杀,甥女可以杀,这样的毒妇,简直亘古未有!”
李楹听到这里,她脸色有些发白,身体微微前倾几步,更靠近朱红木棱窗,仔细捕捉着沈阙与裴观岳话中的每一个细节。
她不知道,她在宅院打探时,崔颂清府邸那边,崔珣也终于出来了。
崔珣出府的时候,月光透过云层,洒在他的如雪面庞上,他双唇紧抿,黑色鹤氅下的紧攥的手指也有些微微颤抖,他踏出门槛后,门房就迫不及待关上朱红大门,将他与崔府彻底隔绝开。
崔珣在朱红木门沉重的吱呀声中,恍惚回头,那紧闭的冰冷大门,就如同宣告伯父对他毫不掩饰的厌弃一般。
崔珣鸦睫低垂,他裹了裹鹤氅,擡首时,神色又恢复了以往的波澜不惊,然后他转过身子,去寻石狮旁的纤柔身影。
但是石狮边,却什么都没有。
崔珣目光一凛,他快步走到石狮处,但却只见到放在石狮底座上,那把泛着绿色荧火的铁胎弓。
崔珣伸手,去拿铁胎弓,他手指触到弓身的时候,弓上的绿色荧火也消失了。
崔珣拿起弓,发现弓上的斑斑锈斑已被洗去,铁胎弓崭新如初,崔珣修长手指细细抚摸着弓身,弓身新铁,倒映出他的苍白面容,他看到自己眼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伯父适才的冷言冷语,他紧紧握住弓身,弓身冰凉温度让他心绪勉强镇定了下,他走到石狮前,前方青石砖,似有马车车轮落下的新泥。
青石砖上有十六只马蹄印,这是,驷马马车。
平康坊内,李楹还在听着裴观岳与沈阙的对话,两人正说到阿娘杀了她,她以为两人有何凭据,但听来听去,也只有对阿娘的辱骂和嘲讽,并没有半点凭据。
所以,这也只是裴观岳和沈阙的猜测罢了。
李楹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裴观岳又道:“有时候,我是真不懂太后在想什么,如果说她在意永安公主,那为何猜到是我们在毁损公主陵墓,又不去追究,如果说她完全不在意永安公主,那怎么又接连罢黜贾方、刘远他们,这动作,倒像是泄愤。”
“惺惺作态罢了。”沈阙道:“一个杀了自己女儿的人,又怎么会在意女儿呢。”
裴观岳不是这般认为的,他抿着血红酒液,摇了摇头,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沈阙却不耐烦再猜:“管那老妇是怎么想,这些年我们猜她心思也猜够了,哼,很快,我们就不需要再猜她心思了。”
李楹一惊,正准备侧身再仔细听的时候,忽听到长廊上传来门房和一个老翁的声音:“道长,沈将军就在厢房中,劳烦稍等片刻,某这就去通传。”
道长?那是一个道士?
李楹有些害怕,若这道士见了她,那定然会将她当妖邪收服,她看了看朱红木棱窗里面的沈裴二人,咬了咬牙,迅速转身离去。
夜色中,李楹一边疾步奔逃,一边不断回头观看,等确定那道士没有追上来时,她才松了口气,停下脚步,准备歇息片刻。
但她刚停下脚步,手腕忽然被一个人牢牢攥住,她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那人拉入小巷中。
李楹惊惧擡头,是崔珣。
她顿时安下心来:“崔珣,你吓死我了。”
崔珣紧抿着唇,眸中隐隐有些怒火:“你去哪了?知不知道很危险?”
崔珣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几乎没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如今却连声音都带着丝丝恼怒,月色之中,李楹仰头,看着他的双眸,她没有害怕,反而忽笑了笑,说了句:“崔珣,你是在,担心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