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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我九重天 正文 第100章 我缺一位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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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我缺一位夫人。(二更合一)

    夭枝出来后,回头看了眼院子,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默站片刻,便径直去寻自己的落脚处,花了小半日挑选,总算找到了心仪的地方。

    宽敞又舒服。

    接着再慢悠悠晃到了张子即那处。

    按照命簿写来,这些时日,他倒是没什么危险,毕竟已经打折了手,那群歹人应当还是会去对付他的友人宋生。

    也就是宋淮之。

    是以她也无需太过担心这处,只需按时巡逻绕上一圈便好。

    她走到张子即墙角这处,轻松攀上树看了眼里头,张子即正坐在屋里看书,清秀面庞略显苍白,一只手高高吊起,并不能动。

    天可怜见,都这样了还在读书。

    他不成才谁成才?

    她若现在还在九重天上,倒也没什么两样,整日被他逮着背书念书,习学仙法。

    她实在记性不好,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溿幽总让她小心点儿,免得被殿下骂着,其嘴甚是歹毒。

    可宋听檐一次都没有骂过她,偶尔会在她晒网时,默然看她许久,薄唇微动,却终究没有说她什么。

    是以歹不歹毒,她也无从得知。

    只知道如今她不用再学清心术法了。

    她攀着树看了几眼,便一跃而下落了地,这差事确实如司命老头说得一样,格外轻松,都叫她有些无所事事。

    她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忽然又想到了宋淮之。

    也不知他这个教书先生教些什么,倒叫她好奇。

    夭枝打开自己的乾坤袋,取了一身衣裳换上,又将他的衣衫叠好包好。

    出了这处巷子,就近问了一旁卖绢花手帕的妇人,“请问宋卿相公教书的学堂在何处,又要往哪条路走?”

    那妇人还真知道宋淮之,打量了她一眼,替她指了路,便又开口问道,“不知姑娘寻宋相公有何事?”

    夭枝提着手中小鱼形状的布袋,“我有东西要给他。”

    妇人闻言似乎不需多问,就知道是要给什么东西。

    “宋相公可是我们这处远近闻名的才子,生得又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不知多少闺中小姐倾慕,你这东西恐怕是难给出去。”

    夭枝听闻此言看了眼自己的小鱼布袋,她倒真将此人当成他了,都忘了他们也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

    怪就怪他这张脸很容易让人自来熟。

    她沿着妇人指的方向一路而去,果然在杨柳岸边找到了学堂,还没走近,便听到里头朗朗读书声传来,倒是颇为热闹。

    她提着小袋慢悠悠走近,学堂开了窗子,院子里一棵枣树立着,春风拂来,抽出嫩绿新叶,在风中微微摇动。

    夭枝走到廊下,本想将布袋放在门口便走,却发现他教的原不是稚儿。

    她走近,下一刻,读书声静下,便听到他的声音从学堂中传来,温润平和,讲得是治国策论。

    各中例子信手拈来,竟全不是纸上谈兵。

    夭枝擡头往里头看去,见他长身玉立桌案前,皙白修长的手握着书。

    她听着他这般娓娓道来,一时生出几分疑惑。

    这宋淮之这般厉害吗?

    可惜她不知晓他的经历,手中也没有他的命簿,否则必然要看上一眼。

    她为此特地翻阅过张子即的命簿,后头张子即去了京都做官,年迈时回乡和他见过一面,也只是匆匆一面。

    是以她只知道宋淮之是寿终正寝,至于他的人生如何,她并不知晓。

    难道也非池中物?

    可若是如此,他又为何不去京都?

    她正疑惑想着,才察觉学堂里头声音静了下来,只余窃窃讨论声,似乎已经不再上课了。

    她擡头,正要扒着窗子往里头看去,却瞥见眼前一片衣摆。

    她慢慢擡眼看去,便见他站在她面前。

    他手中卷着一本书,似乎站在这里,看了她有一会儿功夫。

    夭枝对上他的视线,只觉身旁春风拂过,院中枣子偶尔一颗砸落在地滚近。

    夭枝有几分尴尬,她直起身寒暄道,“好巧,宋卿相公,又见面了。”

    他见她擡头看去,视线落在她手中提的布袋上,一笑,话间揶揄,“看来我与姑娘缘分匪浅。”

    夭枝有些面热,这话怕是瞒不了他,毕竟早间刚见过,这会子便又碰到,可不就是她悄悄跟着他了吗?

    她将手中的布袋递到他面前,“我其实就是来寻你的,这是你的衣衫,还给你。”

    他伸手接过小鱼形状的布袋,似觉可爱,“多谢夭枝姑娘,不知可否等我一等,你的衣物还在我那处。”

    夭枝就知道他喜欢,毕竟他们性子如此像。

    在九重天时,宋听檐也时常看着她从小鱼布袋里拿书出来,落课又看着她把书装回小鱼布袋,每次神情都算得上柔和。

    她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有很多衣裳,很够穿。”

    他闻言看了过来,温和道,“那夭姑娘是要走了吗?”

    夭枝看着他,竟有些不愿意走,步子都迈不动。

    他一笑,“一道回去罢,来回奔波总是辛苦,先坐下歇一歇。”

    夭枝闻言便点点头,反正差事也闲,便顺着他的安排,“也好。”

    夭枝等着他将后半段课讲完。

    她坐在廊下摇椅,听着他的声音,一时只觉清风几两,颇为闲适。

    等到课上完,他走出来,夭枝便跟着他一道出去。

    长街长,岸边垂杨柳,黛瓦弄青墙。

    他拿着她的小鱼包裹在前面走着,她走在身后,那包裹倒像是替她拿着一般。

    夭枝走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有些晃了神,便也忍不住走慢些,想着多看几眼。

    街上碰见的人,显然是认得他的,“宋相公,你后头这是?”

    那人看了一眼她这处,打趣道,“何处来的小娘子,这般跟着你?”

    宋淮之闻言一笑,转身看来,似乎在等她。

    夭枝连忙快步上去。

    他才开口,“这是我的恩人娘子。”

    那人显然不知早间的事,但见他这般神色,哪还不知,闻言连连点头,“那宋相公可得好生报恩了。”

    宋淮之一笑,微微摇头并未言语。

    那人嘻嘻笑起,拿下自己背着的棍子,取下一根糖葫芦,递了过来,“给,我自个儿做的,最是好吃,小娘子尝尝。”

    夭枝闻言未动,有几分不好意思。

    她与宋淮之也不熟,怎能蹭他认识的人吃的。

    那人不由笑起来,“小娘子只管拿,都是小玩意儿,宋相公可是我的恩人。”

    夭枝下意识看向宋淮之,他颔首,示意她无妨。

    夭枝便也伸手拿了,瞧着晶莹剔透,确实是好吃的样子。

    那人笑着离开,看他们仿如看一对新婚夫妻。

    夭枝有些不明,只觉这人说的报恩好像不简单。

    她看向宋淮之,一时又晃了神,真像……

    她不由拿起糖葫芦咬了一口,却不想这糖葫芦竟不同寻常,里头竟是果子,她一口咬下果汁瞬间流了出来,弄了她满手,全落到了她的裙摆上。

    她一时愣住,犹如踩进泥泞的猫,僵硬顿在原地。

    宋淮之却笑了起来,他俯身看了眼她的裙摆,才直起身,“去那边罢,我替你洗洗。”

    夭枝看了一眼裙子,这般走几步不知要粘成什么样,便听他的话,与他一道走到河边。

    此处小河清澈见底,流水而过,可见水底细小石子,偶有鱼儿游过,泛起涟漪。

    夭枝过去,他已然蹲下身将她裙摆微微摊开,伸手撩过水,在她裙上轻轻擦拭,很快便将糖汁擦了干净。

    他弄干净裙摆,伸手而来。

    夭枝在他面前蹲下身,下意识伸手过去。

    他已然握着她的手,伸手撩起清澈的流水,到她手间。

    修长的手指轻轻擦拭着她的手指,一一将糖汁弄干净,像是做过此事一般,颇为熟练。

    他眼睫垂下颇为长,在眼下投出一道阴影,越显容色清隽。

    夭枝看着他这般,一时看愣了神,忽然想起宋听檐往日在九重天上替她洗澡时,也是如此神态、动作。

    她一时错乱,他已然擡眼看来,视线落在她唇上。

    下一刻,他伸手而来,指尖抚过她的唇瓣,指间水意将一抹糖渍抹去。

    他似乎失了神,看着她的唇瓣未语。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的唇瓣,她一愣,微微往后。

    他似乎才意识到,当即松开了手。

    夭枝下意识看向河中小鱼,有几许不自在。

    他们二人似乎到如今才想起来,这衣裙,这手她完全可以自己洗。

    哪需要旁人来,且他们才只见过三面……

    宋淮之站起身,“夭姑娘,对不住,是在下失礼了。

    在下往日教书,孩童亦喜吃糖,我亦擦洗过,方才便习以为常了。”

    原是如此。

    夭枝闻言松了一口气,难怪这般熟练。

    她站起身,“宋相公多礼了,我还要多谢宋相公呢。”

    宋淮之一笑,温和道,“夭姑娘不介意便好。”

    夭枝跟着他一路往前走,这才第二回,竟然有了几分熟络之感。

    宋淮之上前推开门,等她先进。

    夭枝便迈了进去,打眼便瞧见自己的衣裳挂在院子里晾晒着。

    还有绣着双鱼戏水的肚兜,这么小小一件衣裳挂在上面,随风飘扬。

    这……

    夭枝转头看向他,“你洗了?”她一想到他亲手搓洗的,面上便有些烫。

    宋淮之似乎并不介意,他微微颔首,“应当没有洗坏罢。”

    他看了一眼,缓步上前拿过眼前的小衣裳看着。

    正巧是那件随风飘摇的肚兜,皙白修长的手指称着那鲜艳的肚兜格外暧昧。

    夭枝瞬间血气往面上涌去,虽说她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哪有人这般瞧的。

    她当即上前将肚兜和衣裳一道收了起来,这人瞧着斯文,也不知挂在角落里。

    挂在这般显眼的地方,坐在院子可一打眼就瞧见了。

    他见她这般,看了过来,似才意识到自己冒犯,“姑娘,在下孤身一人长大,并不太懂男女大防,可是我失了礼数,冒犯了你?”

    夭枝见他这般清风霁月的样子,竟有些回答不出来,“倒……倒也没关系。”

    她红着脸将衣裳一件一件收好,打眼却看到了大敞的窗子里摆着一架琴。

    她微微一顿,“你会弹琴?”

    “会。”他轻声回道,“姑娘想听?”

    夭枝有些恍惚,当即摇头,“不必劳烦,我反正也听不懂。”她想着,忍不住开口问,“你喜欢弹琴,不知还喜欢什么?”

    “读书人喜欢的,无非就是那几件事,抚琴品茗、对弈听雨、焚香侯月,我都喜欢。”

    夭枝呼吸一顿,“你可喜欢酒吗?”

    “尚可,比起饮茶,我更喜欢酒。”

    她一时急道,“你弹琴最喜欢什么曲子?最喜欢什么酒,看得都是什么书……”

    夭枝下意识一连串地问下来,他一一作答,竟是相差不大。

    怎么可能这么像?

    夭枝越听越慢慢睁大眼睛,想要将他说的一一记下,因为她并记不清往日所有。

    她要回去问问师父,对照一番。

    只是名字都如此复杂,要是有笔就好了。

    她想着,宋淮之看着她一笑,“可要纸笔记下?”

    “如此甚好。”夭枝下意识点头,看见他的笑,才反应过来,一时间红了脸。

    只觉自己的心思,全被他看透了一般。

    “你……你养鱼吗?”夭枝不知自己为何这般问,她只知道她现下想要找出不同来,好证明这不是在做梦。

    “鱼?”他疑惑道。

    夭枝心下微安,看来他不养。

    可下一刻,他却走到井旁,“确实养了鱼,姑娘怎么知道?”

    夭枝神情一怔,当即上前看了一眼,果然清澈井水里头,两条胖乎的鱼儿游着。

    她还未反应过来,他在身后缓道,“不只有鱼,在下还有只猫儿,只是不常回来。”

    她一时愣住,下一刻便听头上一声猫儿轻叫。

    她擡眼看去,便见通体黑,四足雪白的猫儿站在墙上,冲她轻轻叫唤。

    她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撞到了身后的人,淡淡檀木气息而来。

    她转身看去,他低头看来,“夭姑娘,怎么了?”

    她后退一步,险些没能站住。

    墙上的猫儿“喵”了一声,一跃而下,迈着步子走来,自不是踏雪,只是相似。

    他俯身将猫抱了起来,温和道,“可是猫吓着了你?”

    夭枝看着他,抱着猫,“你这猫儿叫什么名字?”

    他抱着猫轻道,“名唤寻梅。”

    夭枝瞬间松了一口气,下一刻,他看过来,薄唇轻启,“踏雪寻梅,你不觉得它这爪儿很像踏了雪地吗?”

    夭枝呼吸一瞬间止住,并非是她分不清今夕何夕,也并非是她混淆一切。

    是实在太像了,像到她觉得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她下意识捏着自己手中的衣裳,颇有些手足无措,“宋相公,衣裳我既然已经拿回了,我……便先回去了,我家中还有事。”

    他看过来,闻言轻道,“好。”

    夭枝几乎是匆忙离开,这日之后,她便不再现身。

    只每每看看张子即,又时不时绕到宋淮之那处看看,只不太敢和他正面见着,毕竟太像了,叫她根本分不清。

    这一回晃荡,果然让她撞见上回那群人。

    她正例行公事看过张子即之后,便见宋淮之提着药和书上门看望张子即。

    她安静看着,本也不打算出现。

    却不料那几个歹人尾随其后,在张子即的院子外头堆了柴火。

    另外两人手持的刀,正准备翻进院子里头,将二人一道杀死,制造成火烧的迹象。

    日近黄昏,转眼间,天便黑沉下来。

    张子即住的这处地方颇为偏僻,周围嫌少有人路过,这把火怕是要把整个屋子烧干净了,才会有人能发现。

    夭枝站在一旁,安静无声看着他们摆柴火。

    巷口一阵风吹过,吹起她的裙摆,细微窸窣声,趁得巷子莫名安静。

    他们莫名觉出几分冷意,总觉得有人看着,转头看去,便见一女子站在黑暗中,看着他们默不作声,白裙飘扬,着实惊了一跳。

    为首之人便是当日拉扯她的凶徒,做得就是这人命买卖,自然没被吓到,反而拿起手中的刀,上前就要将人杀了。

    反正多杀一人,少杀一人于他们并无区别,还可以向雇主多要钱财。

    夭枝看出他的意图,果然天下杀手都是一套宗旨,能多杀就多杀。

    她从黑暗中走出来,光落在她面容上,映出她的模样,分外无害。

    那歹人瞬间认出了她,“又是你,正四处寻你不见,如今反倒送上门来?”

    那自然是寻不见的,她住的地方是个人都找不到的。

    “想杀我,你们还缺点本事。”夭枝懒得与他们费功夫,看着他跑近,慢悠悠退入黑暗,下一刻,无声出现在他们的身后,轻拍了下其中一人的肩膀。

    其中一人往后一看,下一刻,一柄刀“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她笑声轻起,虽好听,可在幽深不见人的巷子里,格外瘆人。

    几人见状竟不知人是如何从前面跑到后面的,一时吓得面色发青,双目圆睁。

    夭枝准备再转一圈,他们已经惊声尖叫,转头跑去,“鬼啊!!!”

    这还差不多。

    她方才还在疑惑,哪有见了这般还不怕的,且她今日穿得还是白裙呢?

    只有为首那人站在原地,握着刀虽手发抖,但到底见得多了世面,又做这种活计,自然没有落荒而逃。

    但这样的高手,他从未见过,亦是吓得不轻,他抖着双脚,正要说什么。

    夭枝便听到院子里有人往外走来,她一顿,当即将门口落下的刀踢进巷口里头,抓过发抖的歹人衣领,拽进另一条巷子,没入黑暗之中。

    “女侠,别……别别杀我!”

    夭枝拽着他的衣领,慢悠悠道,“闭上嘴,叫人发现,我要你的命。”

    那歹人当即弯着身低着头,不敢乱动。

    下一刻,院里的门便被打开,里头的说话声传了出来。

    张子即似有些疑惑,“外面有人吗?”

    宋淮之走出来,看了眼外面,似没发现什么,他温和开口,“不必担心,外面没有人。”

    张子即这才放下心来,“那便好。”他说着,喃喃自语道,“这些时日心头不安,总感觉有人盯着。”

    夭枝有些惭愧,这些时日应该是她,因为歹人根本没来过。

    宋淮之既到了这处,自不打算再留,“子即兄放心,我观之此处并无异样,天色已不早,我便先告辞了。”

    张子即送着他出来,满心感谢,“淮之兄慢行,今日还要多谢你来送书。”

    “不必客气。”

    外头静下,夭枝微微探出头,看着宋淮之慢慢走远,消失在视线里。

    她转过头来,看向蹲在一旁的歹人,她踩着脚下的刀,“如今还想要杀我吗?”

    那歹人当即摇头,“不敢不敢,姑娘,你饶了我性命便,我也是拿钱办事,是他们得罪了人,才雇了我们来教训。”

    夭枝一脚勾起地上的刀,掂了掂,“回去告诉你的雇主,再来寻事,那便是我亲自上门拜访,到时自没有这般好说话。”

    她好歹做了几年官,半真半假间歹人吓得不轻,连声应道,“小的知道,小的明白,多谢姑娘不杀之恩!”

    夭枝将手中的刀扔到他脚边,“滚,再让我看见你,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歹人闻言连忙拿起手中的刀,连滚带爬逃走。

    “夭女侠?”

    夭枝微微一顿转头看去,果然见张子即就站在不远处,一脸讶然。

    她站在原地笑了笑,“张生,许久不见。”

    张子即看了一眼她,又看向墙角堆着的柴火,自然记得这处并没有柴,想起方才拿着刀跑的人,心中瞬间了然,他伸手深深作揖,“多谢姑娘相救之恩。”

    夭枝见他已然知晓,便也罢了,“只是碰巧路过,你不必放在心上,如此情形便是谁见到,都会来帮的。”她摆了摆手,“你回去歇着罢,我先走了。”

    张子即闻言依旧连声道谢,他看了眼天色,面含关切,“天色已晚,不知姑娘住在何处,我送你罢?”

    夭枝已经一边走远,摆手一边摆手,“不必了,我家就住在东巷口墙角那户,离这处很近,你不必担心。”

    她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巷口,只有声音遥遥传来,平添几分欢快之意。

    张子即看着她离去,片刻后才回过神来。

    东巷口墙角那处,有地方住?

    …

    夭枝有些担心他碰上那些歹人,快步出了巷口,便见远处长街上熟悉的身影。

    此处已热闹了许多,码头上来往船只停靠,长街上点着灯,两边皆是摊子,人来人往。

    长街灯下,宋淮之长身玉立,面如冠玉,即便穿着清简衣衫,都无法掩去周身气度,实在不像这处小镇的人。

    他面前站着一个娇俏女子,比他矮上许多,需他低头看着。

    那女子含羞待怯看着他,说着话,似乎在表明心意。

    夭枝脚蹲在原地,一时间说不上心中滋味,看着他的脸,只觉竟有几分酸涩。

    她竟忘了,凡人皆有姻缘,皆是要娶妻的。

    他已然二十,正可婚配之时。

    再像,又如何呢?

    她收回视线,不再看,垂下眼却不知自己现下该去何处。

    默站了片刻,便准备回住处睡觉了,明日一早再办差。

    正准备提步,眼前一道阴影笼罩下来,似乎有人要走这条路。

    夭枝微微一顿,移开了一些,那人却依旧没动。

    怎么一回事?

    鱼今天心情不好,还要她到处让道吗?

    她忍不住擡眼看去,却对上了宋淮之的视线。

    不远处的灯火笼罩而下,灯笼随风摇晃,连带光影都来回摇晃落在他的如玉面上,越显惊艳。

    他看着她,眼睛很亮,温和开口,“夭枝姑娘。”

    夭枝还未回过神来。

    他已然开口,“你怎会在此?”

    夭枝停滞了一瞬,当即往他身后看去,远处长街上已没有那姑娘的身影,“方才那位姑娘呢?”

    她话才问出口,便觉自己似乎有些唐突,这可是人家的私事。

    她已不再是往日那般口无遮拦的树了,且如今经历过许多,已经有了些许分寸。

    她当即开口解释,“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宋淮之一笑,“我明白姑娘的意思。”

    夭枝微微一顿,什么意思,是她想要解释的那个意思吗?

    她一时有些疑惑,看向他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看了眼天色,先开了口,“夭姑娘,天色已晚,你一个人总归是不安全,我送你回去罢。”他说着低头看来,“不知夭姑娘家住何处?”

    “我可以自己走。”

    “姑娘不信我?”他低声问,颇为直白。

    “并……并不是。”夭枝话间艰难,她向来拒绝不了簿辞,便是长得像的也不行。

    她伸手指了个方向,颇为幽静。

    她跟着他一道往前走,不知为何,她并不想拒绝。

    她和他并排而行,一路安静,过了长街,远离了喧闹,便显得他们之间更加静,一时间竟叫她有些不自在起来。

    她不知为何竟有些许紧张,时不时去看他。

    因为他便是不说话,也像极了。

    宋淮之察觉到她的视线,却没有说话,他走了片刻,忽而开口问,“夭姑娘没有要问的吗?”

    夭枝脚步一顿,看向他,思绪一片空白,“我有什么要问的吗?”

    她确实有想问的,但这又有什么好问的,她不过是司命下凡办差,凡人的事与她又有何干系?

    宋淮之停下脚步看来,“我以为你会问我,那位与我交谈的姑娘是我的什么人?”

    夭枝听着他温和开口,一时间有些忍不住,“她是你心悦之人?”

    “并非。”宋淮之一笑,依旧温和。

    夭枝不知为何莫名松了一口气,她一时也没了问题再问。

    他却开口道,“姑娘为何避着我?”

    “我没有避着你。”夭枝当即回道,“只是……不曾有机会见到……”

    他闻言却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往前走,不知有没有信。

    一路安静倒叫她不知说什么,她不问,他也没有再开口说话,而是随着她一路往前走。

    夭枝看着他,只觉分外温和亲近,便想慢些回去睡觉,一不留神便多绕了几圈。

    宋淮之看着夜色渐深,又绕了几回的路,一时不由笑起,“夭姑娘,你家究竟在何处?”

    夭枝闻言擡眼看了眼周围,其实她住的地方早就到了。

    她看向巷子口的大水缸,此处百姓以水为财,是以每家每户门前都会摆一个大水缸,里头装了净水。

    她特地挑了个最大最宽敞的缸住着,但总不能告诉他,凡人知晓只怕要吓坏了。

    她一时踌躇,方才竟忘了她并没有住处,竟还让他来送,一时半会儿都想不出借口。

    宋淮之见她似乎左思右想,垂眼看来,不由笑言,“夭姑娘可是还想再走走?”

    夭枝见他笑看着自己,一时耳根生烫,更说不出话来了,且她感觉在他面前,自己的想法好像都无处遁形。

    难不成是生了这样皮囊的人,都这样聪明?

    夭枝回答不出,有些含糊,“我其实已经到了,这处离我家中并不远。”

    宋淮之却唇角微起,眉眼带起温柔的笑,“夭姑娘,你便要这般打发我回去吗?”

    夭枝心口一颤,“什……什么?”

    他眼睫微垂,“你这些时日跟着我,总该让我知晓是为什么罢?”

    夭枝不曾想他竟知道,她明明已经藏得极为严实,照理说,他一介凡人,是不可能察觉到她的踪迹的,怎还会被发现?

    她不由支支吾吾,“我只是想确认你是否安全。”

    “姑娘为何要在意我的安危?”宋淮之轻问。

    夭枝垂下眼,才觉自己昏了头,他明明就在九重天上,如今还是自己的师父。

    而她却在此处,对着一个相像的人恍惚思绪。

    “夭姑娘,我自幼无亲无故,如今年岁渐长,也该娶妻了。”

    夭枝那头还没想明白,这头听到这话一时不解,怎突然说到娶妻上。

    “你的意思是要娶方才那位姑娘吗?”夭枝一顿,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难怪他明里暗里暗示,只怕是有了姻缘,希望她不要再这样跟着他。

    原是如此,她这般打扰了人姻缘,她当即想要开口解释。

    他却微微摇头,依旧温和有礼,话间还多了几分认真,“夭姑娘予我有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就该以身相报。”

    夭枝一顿,这一重接一重的叫她瞬间乱得彻底,竟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谁谁教你的……你要以身相报……?”

    “书上说的,我是读书人,道理自然知晓。”他一副颇为重礼的样子。

    夭枝:“……”

    她唇瓣动了动,终究是回不出话来。

    看的是什么书,写的是正经道理吗?

    他视线落在她面上,见她犹豫,一时轻道,“报恩自古如此,夭姑娘是不愿吗?”

    夭枝顿在原地,她实在不知怎就发展到了这般境地。

    怎么就到了要以身相报的地步了?

    她当即摇了摇头,“这般不可。”

    宋淮之看着她,“为何不可?”

    自然是不可,凡人皆有自己的姻缘,她岂能随意介入。

    他虽说长得和宋听檐一模一样,可总归是不一样的。

    “你会有你命定的妻子,不会是我。”

    “姑娘为何这般肯定你不是?”他说着,长睫微垂,有些失落,“还是说,夭姑娘是另有夫婿人选?”

    他这般模样眉眼落寞,着实叫人不舍。

    “我……我没有……”她一时竟不知回答哪个问题,“我没有夫婿人选……”

    “既如此,为何不让我报恩?”

    这是怎么给他绕回来的?

    她分明绕走了呀?

    夭枝话间微滞。

    他颇为有礼有节,“我们这处地方小,事情转眼便能传遍,我若是不报救命之恩,旁人会说我不知恩图报。”

    夭枝闻言才明白过来,他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子,自然是要重名声的,“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解除这些风言风语,你既是教书先生,不如收了我做弟子,就算有了名分,弟子救先生也是名正言顺,往后就没有人再说那些闲话。”

    她说得在情在理,做他弟子,往后在凡间办差,还能看看他,且不至于叫他名声有损。

    她想得这般好,却不料宋淮之开口拒绝,“我不愿意。”

    这回答让夭枝一愣,难道她日日看顾都白费了?

    他看过来,直白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却要收你做弟子,这是何道理?”

    倒也是。

    她想着又道,“那你若不嫌弃,便反一反,我做你的先生,你放心,做我的弟子,好处必不会少?”

    “那便更不好。”他缓声道,“先生于弟子,乃是教导之恩,我若做了你的弟子,只会是你有恩于我,又如何报恩于你?”

    夭枝竟无法反驳,他说的好像也在理。

    宋淮之站在月色下,声音如月光流淌般温柔,他缓缓开口,“夭枝,你听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不需先生,也不需弟子,独缺一位夫人。”

    夭枝思绪停滞,他话说的直白,可她听进耳里,竟是一瞬间的空白,只看到他薄唇潋滟,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叫时间都莫名慢了下来。

    她有些恍惚,等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竟然分不清眼前站着的人究竟是谁。

    他俯身而来,看着她轻道,“你说,我长得像你的一位好友,可你看我的眼神并不像看好友。”

    他说着,低声道,“你是不是答应过他什么?”

    夭枝呼吸一窒,眼眶瞬间酸涩,看着他的脸说不出话来,“……是。”

    “那你可做到了?”

    没做到,那是骗他的……

    夭枝眼眶瞬间湿润,眼前视线一片模糊,只能模糊看清他的模样。

    就在自己眼前。

    他这样看着她,似乎是说,她骗了他,答应了人却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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