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7章指鹿为马
秦氏在湘干并不是一等一的家族,湘干的大姓是毛。跟凤凰台毛氏算得上是同出一系,但早八百年就分家了。
风迎燕算是熟知这个典故。
湘干毛氏据说在湘干这个地方有八百万族人。这当然是虚指,据风迎燕来了这段时间四处游历估算,八百万没有,三四百万倒是有的。
毛氏还有自己的图腾,仿佛下山之虎。可见此姓在此地是古姓了。
由古传今,人口繁多,支系庞杂,所以毛氏在湘干早就不论一个祖宗,各支都有自己的族谱,除了每年祭祀时是同一天之外,平时各支做什么事,并不会知会主支嫡系。
因为毛姓庞大,湘干本地其他姓氏多爱跟毛氏联姻。
秦氏跟别姓不同,这个姓氏惯例只跟毛氏嫡支联姻。
可见就算都是姓毛的,也分三六九等。
秦五公子一家是寄居在毛家的,每年除了祭祀的时候回家去祭祀祖先之外,秦五就是在毛家长大的。
不止是他,他爹、他爷爷、他曾爷爷、他高祖爷爷都是在毛家寄居。
到现在已经在毛家住了一百四十多年了。
而且秦五一家跟秦氏的关系反倒不如跟毛家嫡脉亲近。
风迎燕却无论如何打听不出秦高祖是怎么被毛氏收养,不曾改姓,却能一直寄居毛家的。
他有一个猜测。
他对从人道:“我怀疑秦五一家是遗脉。”从人一听就懂,也跟着发愁道:“这要如何证实呢?历来出宫的公子们去哪里,只有凤凰台知道。”应该说只有皇帝一家知道。
现在凤凰台没皇帝,有公主。让公主查是肯定能查出来的。
风迎燕却不想费这个功夫。
“若是我这里派人回去查证,一来一回的被人察觉怎么办?打草惊蛇啊。”风迎燕道。
从人懂了,毕竟两人相伴多年,他翻了个白眼:“你就坏吧!”嘀咕道,“怎么比小时候还坏!”
风迎燕就当没听到。等过了中午,秦五公子邀请他去文会,立刻打扮得好好的去了。
从人就在屋里看家。
他一边给风迎燕洗衣服,一边想,其实他也不是不懂。以前阿燕就是这个脾气,他自小长得好,又聪敏好学,不到十岁寻常的大人就辩不过他了,他就爱看低别人,总想着做一番大事业。
可惜岁月徒长,他把灵武整治得就像房里的盆景,一草一石都照着他的心意生长摆放。
风家也尽归他手,周围也没什么好让他操心的。
他年轻时行走各城,走一地,贬一地。都觉得盛不下他的那颗心。
凤凰台也去过,见过先帝与朝阳公主后,他复笑复叹,再也不肯留在凤凰台,也不肯为官。
回到灵武后,人人都道他是稳重了,其实叫从人说,他只是灰心了。
他常在家中叹这世道配不上他。
从人知道他不是在自嘲,而是真心的感叹。有时也觉得他这副脾气不好,有时也可怜他,盼着这天下能有一个让他激动起来的人。
终于,安乐公主来了。
从人也在暗地里问过风迎燕:“你怎么没想过造反当皇帝?”
——一个女流都敢想,敢干的事,你为什么没想过?
他因为他的这句话醉了数天,醒来后就又变了一个人。
之后,他不但孤身投过去,还把灵武也送给公主。公主想做的事,他从来没有推辞!
他对从人说:“我要看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样!”从人觉得,他并不在意这天下是变好,还是变坏。
——他只是想看当公主登基,这天下人会是怎样的一张脸!
到那时,他该能含笑九泉了。
风迎燕在文会上是十分骄傲的。他的骄傲不是流于表面,而是隐含在言语举止之间透露出来。
这倒也相当合衬。
毕竟他是灵武公子。
秦五公子倒是一副虚怀纳谏的样子,对所有人都含笑温文,像足了老好人。
风迎燕自从怀疑他是大梁段氏遗脉后,再看他这副作派是越来越眼熟了:这不就是贤人君主的样子吗?
文会上都是在议论天下英雄的。
这天下的乱局人人都看在眼里,个个都盼着赶紧有一个英主出现,大家好看一看他到底能不能当皇帝。
文会开到现在,结果前面被他们议论过的人都下去了。
有两个死了,一个自甘为奴了。
唉,英雄难寻。
风迎燕在文会上起的作用有两个:讲安乐公主的故事;
再详细解说《祈君书》的来由和内容。
世人对安乐公主总有许多想像。
风迎燕也不介意他们是怎么看待猜测公主的,反正这些人的意见一辈子也到不了公主案前。何况还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到公主登基呢。
他讲述的公主那就是一个花容月貌,温柔如水,心存大义,被一众凤凰台世家苦苦相逼的可怜人。
基本符合这些人对公主的猜想。
前有朝阳公主,大家对安乐公主的想像中第一条就是美貌!必定是一个美人啊!
但美人有许多风格,朝阳公主艳丽,安乐公主当是楚楚可怜。
这样才能吸引许多男人追逐。她柔弱不堪,无法招架,才引来这许多艳名。
毕竟没人觉得云贼与安乐公主之间,是安乐公主强逼云贼。倒过来才是正理。
至于心存大义,就是说安乐公主不肯让她的私生子做太子,继而登基,现在又写出《祈君书》,要将帝位拱手让出来。
做皇帝都不动心!这是何等的品格啊!
至于安乐公主有私生子的事,风迎燕就不止听过一百个人对他说“此必不是公主之过!”
“必是受人强迫!”
然后替公主落下痛惜之泪。
风迎燕跟着他们落泪感叹,回来就对着从人发笑,笑完说:“就像男子必然英武,士人必然君子一样,女子也必然是柔弱堪怜的。”
就没一个人想过安乐公主也有可能不是这样。
从人:“前后五百年,你可见过第二个安乐公主?怎么能怪他们?”
要怪,也该怪安乐公主!明明是此女生得奇怪!从人叹:“那鲁国先王是死得早,他要是还在,也能约束安乐公主一二。”
风迎燕笑道:“以前没跟你说过。我早觉得鲁国那大王死的蹊跷,他把公主赶走,又接回来,结果公主回来没几天他就死了,公主才举其弟继位为王的。”
传言中倒是说鲁国先王是奸人所害,多亏安乐公主机巧百变,除了奸人,保下了姜氏。
他当初也信了。还是最近越想越不对,他认识公主越久,越觉得这鲁国先王的死恐怕……
从人骇得变了神色,抖着道:“难不成她还弑父?”
这谁知道呢?
鲁国那先王早死了,骨头都化成灰了。现在鲁国上下都是公主的臣民,对她信服得不得了。
风迎燕只要想一想,都恨不能早几十年认识公主!
公主所做的事,每一桩都叫他耳目一新!
正是如此,他才相信她可以做皇帝吧?
一个柔弱的公主送出的《祈君书》的可信度远胜于一个艳丽浪荡的公主。
文会上早就没有人怀疑《祈君书》了,他们只怕来不及找到贤人,更怕贤人还不知道《祈君书》。
于是有许多人自动自发的出去替风迎燕宣讲此书。来的人越多,相信此事后出去宣讲的人越多。
如今不止是江南,江北与江西那里也有人听说《祈君书了》,那是连商人都很少去走的路,竟然有人肯横渡晋江,把《祈君书》的事传过去。
在李非自甘为奴之后,终于!有人提起了遗脉。
意思就是说这天下贤人虽多,却都是臣属。君王一职,总还是需要一些天选、天定、上天注定的命运的。
你没这个命,就是真把机会送到你手里了,你也没那个运道。
比如包蒸,比如李非,再比如云贼。这三个人的下场难道还不够警示世人的吗?
云贼弃尸于野,称得上是死无葬身之地;
包蒸亡于亲人之手,亲亲相害,惨痛至极;
李非变为奴儿,以后子孙世代为奴。
这三个人都没好下场,而且看起来颇有些……玄之又玄的味道。
这是不是说明上天仍然属意段氏为帝?
既然段氏仍受上天庇佑,不如就还以段氏为帝吧。
也省得各地英雄再为此杀人争斗,令天下难安。
这话很有道理。
一个无可争议的皇帝能更早的结束乱世不是吗?
在座的人虽然都是世家子弟,家中有部曲护卫,也有良田奴隶,不曾受害、受苦,但也想早日结束乱世。
——不然早晚打到自家门口!
有人问:“现在皇帝有痴病,又去哪里另选太子?”有人道:“安乐公主有一子……”再有人道:“绝非陛下之子!安乐公主都不曾这么说过,全是凤凰台那些人为了造假说的谎话,倒叫一个女子受累!”
接着有人说:“此代没有,前代未必没有。”
一说遗脉,大家都懂,顿时振奋起来!
但遗脉之所以称之为遗,当然是不可能再姓段的。马上有人提出遗脉的下落,只有凤凰台知道,要么就是当年收留遗脉的家族知道。
——但收留遗脉的家族都会为此保密!是绝不可能吐口的。
这是这些家族对大梁皇帝的忠诚。当代不说,后代未必知道。哪怕知道,只怕家训在侧,也不会吐露实情。
再者说了,就算有人说他是遗脉,如何证实?
唯有凤凰台才有这些遗脉的下落。
谁能从凤凰台得到遗脉的下落呢?
风迎燕左右环顾,见众人都期待地望着他。
他沉思片刻,起身,来到秦五公子面前。
秦五公子面露惊讶——非常适度。他温言道:“灵武公子还请坐下吧。”然后他身边的一个人就很机灵的让出了座位。
风迎燕摇摇头,对着秦五公子——身边的毛家一个男子行五体投地大礼。
这个姓毛的男子是嫡支中的一个,一向跟秦五交好,几乎天天都跟他一块来文会。两人穿着打扮也像,仿佛兄弟一样。
这个男子吓傻了。
他看周围,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他。
大多数人不解,一小部分的人又惊、又喜、又疑。
风迎燕行完礼也不起来,爬向这个毛姓男子——他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排行第二十三。
抱住他就开始哭:“公子!如今你终于可以大白天下了!!!”
周围的人发出海浪一般的惊呼声。
毛姓男子茫然的看向秦五。
秦五真正色变。
毛姓男子开始推风迎燕,哭笑不得的说:“你认错了,是阿五……”他没说完,风迎燕高声道:“公子这颈间痣正如陛下一般!您就是我奉命出宫寻找的人!!”
毛姓男子惊疑不定的摸着自己脖子上生的一颗痣,开始怀疑。
——难不成,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