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6章救星到了
滨河附近全是良田,正值农忙时节,百姓们全都在田里忙碌着。
一个不及膝盖高的小男孩抱着快比他大的木桶在田间奔跑着。他站在田埂上,向一个戴着斗笠的妇人喊,“娘!饭!”
田里劳动的全是妇人与老人。他们天不亮就出来,到了中午的时候,多数都已经不停的干了三四个时辰了。
有的人家还能找来吃的,有的人家已经没有吃的了,他们只能忍耐饥饿继续干活。
妇人从田里出来,看到桶里是两个芋头,拿出来分了男孩一个:“吃吧。”
男孩虽然小,却非常懂事,他摇摇头说:“娘下午还要干活,我不饿,娘都吃了吧。”
妇人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来,掰开后塞了一口给这个男孩:“吃吧,你还要长大呢。”
一个芋头虽然不能填饱肚子,但男孩已经很满足了。他抱着木桶回家,路上经过野地里时就钻进去找吃的,野菜、大一点的虫子、小蛇、鸟窝……什么都行,只要能吃。
他蹲在野地里,一人多高的野草把他遮得严严实实的。
然后他就听到了马蹄声!
男孩立刻轻手轻脚的趴在地上,把旁边的野草往他这里拉,盖住自己。
他记得很清楚,他的爹、爷爷、哥哥,还有同村的其他男人都被抓了,抓走以后他们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是个男孩,不是女孩。娘一直在夜里哭,对奶奶说害怕他长大后也会被抓走。
他已经不记得爹长什么样了。
他只知道,爹被抓了以后,爷爷和哥哥种地,娘和奶奶还有家里的姐妹们纺线织布。
第二次他们要抓哥哥,爷爷求他们放了哥哥,抓他就行,爷爷说他还年轻,有力气。
他们就把爷爷抓走了。
可是没过半年,他们就又来了,抓走了哥哥。
娘和奶奶就必须下地干活了,但家里的孩子太多了,养不起,娘想扔了妹妹,姐姐不答应,让娘卖了她。
娘卖了姐姐以后,家里有了一点钱,可那一年种出来的粮食都被这些人拿走了。他们没有一点吃的了,娘还是把妹妹扔了。
家里就剩下了他一个小孩子了。
他问娘为什么不扔了他?妹妹吃的比他少。娘说,因为他是男孩。
“你活下来,我们才能活。”娘那一天的脸色像死人一样。
奶奶告诉他,等他长大后,他可以娶妻,生子,这样家里的人会越来越多,日子才会越来越好过。
但妹妹长大后,却只能嫁到别人家去。
所以家里留下他,扔了妹妹。
他想长大,娶妻,生孩子,让家里的人越变越多。这样他才能报答娘和奶奶,他就是为这个活下来的。
可被这些人抓走,他就活不成了。
男孩躲在野地里,一直到天黑,娘出来找他,他才回了家。
他说:“我看到骑马的人了。”
娘提着木桶,桶里是半桶的野菜和杂草。
“嗯。”娘应了一声。
他问:“谁被抓走了?”娘:“……他们不是来抓人的,是过路的。”
他:“他们有马!”他见过的有马的都是来抓人的。
娘摸摸他的脑袋,“他们是过路的,不抓人。放心吧,小妮。”
他擡起头,没有说话。小妮是妹妹的名字,他叫狗蛋。但娘扔了妹妹后,就总是叫错。奶奶对他说,娘叫错的时候,让他别说话。
——你娘想你妹了呢。
他也想妹妹。
夜里的星星很多,野地里伸手不见五指。
马车停在一棵树下,升了一堆火,上面煮着一瓮粥。
季张蹲在火前,拿着一柄长勺在瓮里搅,香气扑鼻。
一个中年汉子走过来说:“看过了,附近没狼,也没人,可以安心睡一觉了。”
季张惊讶道:“竟然没有狼?那这里的官还不坏。”人都没饿死,野外没死尸,这才没狼。
中年汉子:“不好也不坏吧。走这一路就没见过一个带把的,全是娘们。”
季张笑道:“公主在城中发愁女人太少,情愿自己出粮养女人,这里是女人太多。”
汉子:“明明是男人太少。这里的男人,只怕都被李家抽走了。”
季张:“李客和他儿子死了,李家剩下的人估计也是惊弓之鸟,这才把这一片的男丁都抽走了。”说罢叹了口气。
他是毛氏子弟,十五岁时拜在毛昭门下,与毛家子弟一同受毛家教导。
他当时已经读了十年的书,离家拜进毛家,是为了替自己找一个进身之阶。
直白点说,他希望毛家能推举他出仕。
结果十五年过去,他三十岁了,到现在还没摸到边呢。
不过他也不算不努力,至少先生就十分喜欢。
毛昭——也就是他的老师,一向更喜欢务实的人才。他要求季张熟悉文章,要精,要透,但不要求他一定要在文章上有什么作为,换句话说就是要写出此时此刻需要的文章,却不必写出惊世美文。
有一段时间,先生一直让他以女子的口吻写情书,写得他生不如死,甚至还勾搭了几个情人,想从情人写给他的情书中找一些灵感。
后来不必写了才轻松了。
先生虽然不太满意,认为他的文章还不过关,但他却暗呼大幸。
至今他都不知道先生把他写的情书拿去干什么用了。
这一次的事,先生却一五一十都告诉他了。
“阿季,此行……可能会非常危险。”毛昭说,“你想好要不要答应我。”
季张:“先生知道,我家中并不算大富之家。”
季家出身小城,不是很有钱。他记忆中母亲眼睛都花了的时候还要每天纺线织布,母亲曾说到她闭眼的那一天,只要还能动,手就不会停。
家里的大大小小,没有一个闲人。
季张从小就显出了聪明劲,一岁时就被父亲教着读书、背书,三岁时已能出口成章,一篇数百字的长文,他能一口气背下来。
家里于是起意一定要将他送到名师座下!
季张其实已经很久都没有回过家了。他五岁就拜在当地的一户名师座下,可替他开蒙的先生却不肯收他为徒。
那先生对季家、对他说:“我年纪老迈,只怕不能看到阿季成才,也不能替阿季寻一个好前程。阿季这个师徒名分不能浪费,日后待寻得名师,或投入著姓大族中,阿季再拜师才对!”季张追随蒙师十年,在蒙师离世家,蒙师替他决定了让他到凤凰台来,徐、毛两家,可任择其一拜之。
季张到了凤凰台后,发现世家多如牛毛。他身为小城士子,其实在这里没有一点倚仗。他被家乡人、被亲人、被蒙师称赞的聪明才智在这里也一点都不出奇。
他先去徐家,结果徐家并没有收下他。他参加徐家文会多次,曾见过徐公最后收下的弟子白公子,看起来虽然形容懒散,但文辞锋锐,见事敏快,为人又带有一股天真之态,相当受人喜爱。
而且,容貌不俗。
季张看那白公子吹弹可破,不比娇娘差的脸蛋就知道自己差之远矣。
他听闻黄公名声宽和,上门之后才发觉黄家规矩森严,他这样的小城无名之人是很难出头的。
最后他才照蒙师说的去了毛家。这是他最后的希望,所以哪怕毛家对他没什么兴趣,他还是厚着脸皮在毛家赖下了。
时间长了,他才被先生看在眼里,收了下来。
他在先生屋里十五年,婚也成了,孩子也生了,却没有做过一件事。
先生屋里的书任他读,兴起时也让他做文章来看,他以前的雄心壮志在这一日日的消磨中都不见了。
他不再自以为是,不再认为可以在而立之时就衣锦还乡,替家族扬名,替蒙师的身后之名再添一份光彩。
他只知道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弱小的人,他能做的很少,只能一步步,脚踏实地的去干。
但他仍然不死心!
他希望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季张记得自己当时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脑袋冲去。
他说:“先生,我不惧!”
所以,他就到这里来了。
在来之前,他已经读过所有关于李家的书,不管是李家人自己写的,还是外人记载的有关滨河的内容。
他来了以后,一路走,一路打听李家。
李家经营滨河还是相当用心的。
百姓虽然日子过得苦,但李家还算是怜惜民力,知道给百姓休养生息的机会。
李家也没有对滨河世族太过分,没有赶尽杀绝。
让季张看,李家做的唯一一件错事,就是那条家规了。
“……不留旁系,只余嫡脉。”季张摇摇头,“不是说不好,但像现在这样,李客一倒,李家另外两个弟弟连主都不能做,底下人吵成一锅粥,这什么事不都耽误了吗?”
一家有一家的活法,季张不会武断的认定李家的家规不好。
不好,李家也不可能传到现在了。
但这条家规的确替家族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李客死后,长子不知所踪,次子当日意外身死,两个弟弟都在外面,还带着李家所有的兵马。
结果等排行第二的李非回来,就发现家里已经快不姓李了。
李客之妻已经上吊自尽。李客等三人的母亲,李家老太太虽然没人敢把她逼死,也是受了不少的罪。
李家原本赶出去的旁系借口已经改姓,并没有伸出援手。
李非大怒。等到替李客、李客之妻、李客次子三人下葬过后,李非就被逼要交出手中的兵权。
李客的余部无可奈何,他们不能明着支持李非,因为他们按照家规,主人应该是李客失踪在外的长子。
李非失去李客一系的支持,不免束手束脚。他拖着不肯交出手中兵权,不肯改姓,显得更加立身不正,难以服众。
他只能送信给外面的李家三弟,李汉。
李汉接到信后,得知家中出事,二话不说就带着李家整部撤了!
他前脚刚撤,后脚包家与伍家就发生了内杠。营地被云贼所袭,包家与伍家互相指责对方身边有奸细。
李汉停在半途,一边送信回滨河,一边探听义军那边的消息。
可两边的消息都不太好。滨河里,李家腹背受敌,李非的名声越来越糟,快传成是他暗害李客与其子了。
李非被逼的几乎要自尽以示清白。
义军那里可能真的是有奸细,云贼几番袭扰都打胜了,包、伍两家心不合,反被云贼打得落花流水,失城失地失人。
义军仿佛就要土崩瓦解了。
义军若败,李家也会败。联盟如果破了,再想联合起来就更难了。
李汉思前想后,只好决定不回家乡,返回义军,稳定局势。
李非现在是独木难支。
季张笑道:“这不是正等着我来救他吗?”
中年汉子是他在蒙师那里收下的从人,对他知之甚详,闻言道:“对,你救了,他死得会更甘心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