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令行禁止
龚香走马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乐城造势,引导潮流,大家一起来唾弃郑王,同情郑人。
郑人过得这么苦,太可怜了。
所以大王才允许郑人逃到鲁国来啊,让他们能在鲁国的土地上耕种,做生意。
乐城现在是整个鲁国的风向标,这里有商人,有各地的读书人,有乡间野地里来卖力气找活干找口饭吃的普通百姓。
所以乐城有点什么风声,会很快的传遍鲁国。
沿涟水而下,往南十四城,往北十七城,都会听到大王的声音。
大王说,郑王可恶;
大王说,郑人可怜;
大王说……
于是人人都知道郑王逼死刑家,因为刑家不肯把粮食交给他;人人都知道在刑家死后,郑人没了吃的,强盗四起,百姓困苦,郑人开始逃向鲁国,郑国世家开始向鲁买粮。
但大王不喜郑王,所以不愿卖粮,但大王又怜惜郑人,所以愿意接纳他们到鲁地来谋生。
不卖粮,这个鲁人都觉得对,鲁国从来不是一个产粮大国,逢春过冬,一年两季都要饿肚子的。但郑人愿到鲁地来,这个大家倒是都欢迎,无他,这类流民一到,服役的就不是鲁人了!
各地商人闻风早动,开始出发前往郑地收买郑人为奴,逢到这种时候,都是他们赚钱的时候了。
也有另一部分人听说郑人缺粮,就想倒腾一批粮食卖到郑国去。
姜姬很快听说国中的黄豆被人倒腾到郑国去了,黄豆卖出了郑国米的价格。
鲁国的黄豆确实连年丰收,因为百姓们比她聪明,在她没有想到的时候,百姓们已经自动自发的学会了一年多次播种的技巧。
这不是什么人教的,更不是从书上学的,而是……好像百姓们天生就会。
她之前猜测,百姓们可能是没什么可种的,所以就只种黄豆,所以可能每个月都会下一次种子?或者看到快要收了就估着时间再下一次种子?
经过实践后,吸取失败的经验,各地百姓种起黄豆来,都是一年两次或三次的种法,一轮还没收,另一轮已经又播下去了。
姜姬一直在托着黄豆的价格,可以说市面上出现多少,她就收多少,不许黄豆的价格掉得太低让百姓失去信心,因为黄豆不止是粮食,它现在还担负起为百姓们换来盐、布、柴、药等各种生活所需的职责。
但黄豆一旦开始外销,这个价格就不能由她一个人做主了。
所以她一听说有商人在外销黄豆,就让龚香抓,抓了就杀。
由于应对得够快,毕竟商人想去郑国只能通过晋江,而晋江就在姜武的手中,所以最后并没有一船黄豆跑到郑国去。
被杀的商人都是以判国罪论,在各城公布姓名籍贯,追究乡里,穷其五族,本人受死,三代以内为奴,面上刺字,五族之外许以钱赎罪。
鲁国商人大惊失色。姜姬的摘星楼和摘星宫顿时挤满了来求情告饶的商人,礼物堆成了山,他们都希望能救下被抓的人,或者饶了他们的亲人。但往日有用的招数这次全都没用了,摘星楼和摘星宫都传出公主的话:“连王令也不放在心上的人,不配为鲁人!”
商人们本以为在公主这里,以钱开道则无往不利,想想看,以钱赎罪,这是以前只有士人才能享受到的权力啊,他们这些商人竟然也能得到这个的恩惠,这都是托了公主的福。
但今日他们才发现原来公主也不是无止境的纵容他们的。
王令是一道不能踩的线。
商人们发现走不通公主的路之后,就去求别人。钱可通神,他们习惯了用钱去做事,就希望钱能永远替他们留一条路可走。
以往在魏国用过的招数又使出来了。
被捉拿的商人全都关在军营中,之后又送到涟水大关,再然后经凤城,入乐城。
商人们无所不用其极,用钱去砸这些关卡的官员,守将,哪怕是看牢房的小兵都被打点了。
商人们都知道这关系着他们这整个群体,他们顺利得太久了,久到不想遭受挫折。
只要能打通这条路,他们照样还是可以贩黄豆去郑国,甚至日后想做别的,鲁王王令也不会再是他们的阻碍。
姜姬得知商人们在做什么后,就让姜武把抓到的商人从涟水大关送到乐城来,特意多经过几个城。
姜武不解:“为什么这么麻烦?”他们原本是打算抓到后就地革杀,这样也好让其他商人晓得厉害。
姜姬:“商人该管了。而且在开战前,我们需要把周围清理一番,如果在这几个关卡中有不能信任的人,他们越早跳出来越好。”
今天可以被商人的金钱打动,异日就可能成为叛徒。
“你的军中,这几座城中,关卡中,都会有这样的人。”她说,“但没有出事,我们就发现不了。现在有个现成的坑摆在这里,就看谁跳进去。”
商人们一路买通,有收钱不办事的,就有收钱办事的。
等到被抓的人都送到乐城之中时,其中的犯人已经全都被换走了。
年节未过,冰雪未化,乐城二环处的市场外已经有了摊贩,越是不好出门的日子,东西越是卖得贵。一些人家或是没有屯够煤,或是急需米面粮油,针头线脑等物,不得不出来碰碰运气,结果在市场里真的找到了!这时不管开什么价都有人愿意掏的。
零星的几十个商人散落在市场的各个角落里,到了中午时分,都到其中一家卖鼎食的店里去买午饭,都笑他才是这几天赚钱赚得最多的人。这时突然远处有一队人往这里开来,行路虽缓,看着人却着实不少。
正吃饭的人立刻就高兴起来了,奔走相告,有人特意跑到市场东边的鼓亭里敲起了市场里的大锣。
市场两侧都有锣,这锣是有警时、警事的作用,此时一阵急响,很快就把附近住的商人给叫过来了,一传十,十传百,商人们云集在道路两边,冲着那经过的队伍喊:“大爷,有饭有汤!有鼎食!有腌鸡、腊鸡!想吃新鲜的可以现杀!家里还有羊!”
“要洗澡吗?现成的热水!一个池子能泡五十多个人呢!我家有八个池子!搓澡的小工一喊就来!”
“要洗衣服吗?要不要新制的好鞋?”
“要女人吗?”
等打头的兵走完了,后面就是骡马拉的囚车了,这些商人一看,就换了话。
“要不要给家里人送信?口信,书信都行!我家南北都走!三天后就要走!”
“要不要吃东西?新衣服?钱不收你的,你家里有人的话,留个条子,我去你家收账!”
等这一队人全过去了,街上看热闹的人才开始议论:“这是哪里抓来的?”“犯了什么事?”
人群跟着囚车走,结果发现这些囚车没往乐城里走,就在二环市场中央停下来了。
二环的市场中央有块巨大的空地,平时没事时是商人们停车卸货的地方,有事时这里也审过案子,也砍过人头。
一看囚车到这里就停了,人们慢慢的就聚集在外围,纷纷猜测这些人是干什么的,是哪里的,放在这里……是准备砍头还是准备交钱赎罪呢?
犯人被赶下了车,撵到了一起。寒风瑟瑟,他们缩成一堆,互相挡风取暖。
没人敢逃。
然后这些士兵围着这些人开始打桩。
外面看热闹的人惊奇道:“哎?这是圈起来了?”
“上回砍头的时候好像没圈?”
“没有,绑过来就杀了。”
“那这是交钱的了。”
“可能吧,交完钱的就可以到圈外去了。”
负责带兵把这些人给带过来的人叫吴天德,正经将门出身,就是家里早就败落了。他的兵法、武艺,都是父亲所教。父亲去后,他孑然一身,无妻无子,无儿无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就落草为匪了。
大小拉起了个山寨,收留了几百号人,吃一碗辛苦饭。
不过由于胆子小,不敢攻城,不敢攻击大户,所以一直也没发过大财,只靠收过往商队的买路钱过日子。
后来听说了姜大将军的事,就带人投奔来了。他读过书,又会一点兵法,排兵布阵都像模像样的,于是手上的兵很快就从几百人变成了几千人,直到现在,手中正经握着一万四千多人,涟水大关那里,他排第一。
这次他听说有几个商人的船被查扣,人也被拿了,还要送到乐城去,就等着商人们上供。
毕竟这些商人都是有钱的人,为了赎罪,多少钱都肯掏的。
等囚车经过涟水大关时,他坐地起价,狠狠的占了一波便宜后,本想就这么算了,但有商人悄悄找上门来,求他救一救他的兄长。
五千金一个人。
吴天德立刻心动了。现在这个天气,冻死一两个也很容易。
他就命人把犯人的囚车拉到江边,推到水里,冻到半夜,让心腹从车中挪出一人来,再抱进去一具浮尸,等到天亮,报亡一人,果然无人来查问!
有一就有二,最后他“弄死”了六个人,收了三万金,觉得再收下去就有点心慌了,才放这些人过关。
但在过关前,姜大将军突然让他来乐城,跟护送这些囚车的人一起上来吧。
他多少有点心虚,可又不敢不遵,只得到了乐城。
由于姜大将军只召了他,没给他调兵令,跟着他的人都还留在涟水大关。
但在经过乐城时,他就接令说让他到了乐城后,不必进城,就在市场里把人圈起来看管。
他这才松了口气,圈人就意味着这些人不是要杀的。虽然之前有话说要杀,可是说到现在,人不是一直没杀吗?那就不会杀了。估计一开始只是吓吓他们,想让这些商人掏更多的钱吧?
转眼天就要黑了,吴天德在乐城也是有房子的,还娶了妻妾在家,既然回来了,他就想去家里看看,也一解相思。
他见圈已经围起来了,命人好生看守,转身就要走,才擡脚上马,就被人拉住了。
“吴将军,你还不能走。”一个小将笑道。
吴天德认得他是押囚的那个将军,不过由于这人手中的兵才不过六千人,吴天德不太看得上他,不过不太好翻脸,所以笑道:“莫非贤弟是想跟我回家吃酒吗?”
小将笑道:“吴将军还没进去,我怎么敢走?”吴天德听在耳中,却听不懂。
两边的人却已经上来了,夺了他的剑,反手缚紧,不过一会儿功夫,吴将军就变成了阶下囚。
吴天德大骂:“你好大胆子!大将军未发话!你就敢拿我?!我要见大将军!!”
小将笑道:“吴将军不必急,明日你见到别人,就不急着见大将军了。”
说罢,把吴天德送到圈里就不理会了。
吴天德一直骂,周围的摊贩隔着圈兜售热汤热食,厚衣皮裘,他统统都要了,还指点摊贩去他在乐城的家中收钱。
到了天亮后,他的妻妾带着儿女都来了,隔着圈对他哭,他忙道:“不要哭了,家里的钱带来了吗?你快去把我赎出来!”他的妻子连忙点头,道:“钱都带来了!一会儿等大人来了我就去赎你!”
这时,又有一队人押着囚车来了,原来他们就在吴天德身后跟着。
吴天德见这圈中的人越来越多了,很快就见到了好几个熟面孔,他怒而大骂:“都是你们害我!!”那些人就是给他钱买命的商人,看到吴天德在这里,也不再恭敬他,只是冷笑。
吴天德怒道:“等我从这里出去了,必要尔等性命!!”
为首的商人衣着还算整洁,他是从家中被带走的,一同被带走的还有他的亲人和他救出来的人。
他道:“将军说什么梦话呢?将军与我等同罪,我等要是没了命,将军哪有命在?”吴天德的心狂跳起来,不信,狂骂道:“我与尔等贱人怎么会是一路?休要狂言!!”
商人:“将军等着看就是了,我要是先走了,必在地下等着将军。”
到了中午,市场上挤满了人。百姓们出门看热闹,商人们看到人多,竟然今天来的比往日都齐,开摊摆货的人也更多了,百姓们趁机买了不少东西,比往年这个时候的要便宜许多。
这时,一个官员在众衙差的陪同下过来了。
吴天德看到连忙喊他的妻子:“大人来了!你快去赎我!!”
他的妻子连忙抱着金子跑过去,路上金子还从怀中的包袱中掉了几颗,周围的人发出惊呼。
“等等!你的金子掉了!!”
“快捡快捡!”
他的妻子跑到那官的面前,行礼跪下:“愿赎我丈夫出来。”
官员请她到一旁,“稍候片刻即知。”
圈里的人一个个都被带了出来。
吴天德看不到那个官了,也看不到自己的妻子,他努力伸长脖子,只看到前面被抓过去的人都跪下来,然后一个个都被带到市场边缘被放走了!
他的心顿时就落地了!
等等,好像没看到这些人交赎钱?他们的妻子或母亲呢?也没见到人啊。
这时,两个人进来提他。
他顺从的被带到那个官员面前,看到他的妻子就站在一旁,他连忙冲他的妻子呼喊:“兰儿!你有没有赎我?”
妻子又想冲过来,被人拦住,她举着金子说:“大人!我要赎我丈夫!!”
官员不理会,问吴天德:“你可是吴天德?”吴天德:“正是小人,大人,我的妻子可以赎我回家去了,她就在那里。”
官员道:“你收金三万,与商人勾结放走了六个犯人,与其同罪,先退到一旁。”
吴天德的心又沉下去,可大人没说要杀他……先等等,先等等。
跟着,那个收买他的商人和他救出去的人都被叫上来了。原来不止一个商人打通关节,吴天德还见到了好几个看守囚车的士兵,原来他们也……
之后被提出圈的人没有一个被放走,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赎罪。
那个官员在念过所有人的名字之后,道:“以上一百零七人,罪无可恕,今日便是尔等的断头之日。有什么话,可以留给家人。”
吴天德听了,先是喃喃道:“我要赎罪……大人……”他陡然高喊起来,“大人!!我要赎罪!!我要赎罪!!我可以赎罪!!兰儿!快把金子拿过来!快拿过来啊!!”
不止一个人在喊要赎罪。
那个官员摇头,“吴天德,你是军户,历来犯了军法,是没有赎罪的。”
吴天德仍在不停的喊要赎罪,他泪流满面,以头抢地,被拖走时不停的喊妻子的名字,喊他要赎罪,要妻子救他。
他的妻子痛哭不止,哀求那个官员:“我、我要赎他!我要赎他!大人!求求你放了他吧!”
官员道:“夫人,非是某不愿通容,实在是吴将军辜负王恩,罪无可恕。夫人节哀吧。”
这一百零七颗人头挂在了二环的市场边缘,他们所犯的罪也都公示在了城墙上。
从这一日起,鲁粮未有一粒入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