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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姬 正文 第28章 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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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成熟

    夜色深浓,旷野上几只野鸟发出凄哀的鸣叫。

    怜奴在荒野上奔跑,他浑身都好像在沸腾一样!似乎这一刻他无所不能!无所不敢!

    杀人,是如此畅快的一件事!

    当他把刀劈下去时,当他亲手收割生命时,他觉得他已经凌驾在别人之上了。

    就差一点,他就要把当时所有的人都杀了。

    让他回神的是被尸体压在身下的那个女孩。

    姜姬。

    尸体沉重,她爬不出来,推不开,只能对着那个男孩嘶吼:“砍他的手!!砍他的身上!砍哪里都行!”

    他马上明白这个女孩是在指挥那个男孩在他身上留下记号,她已经看出男孩不是他的对手,她让他留下记号,是为了日后报仇。

    这让他很快冷静了下来,他的任务是杀陶氏,人已经死了,他就不必再花力气去杀其他人,他现在就需要赶快离开这里。所以他重重击中了那个男孩后,转身跑了。

    姜姬觉得世界变得更不真实了。

    像一个恶梦。

    远处传来呼喊声,很快,冯瑄与龚獠找到了他们。他们叫来了更多的人,这一片黑暗的旷野变得明亮起来。

    但是太晚了。

    太晚了。

    姜姬与姜武被送了回去,冯瑄说会去找不知跑到哪里的姜谷、姜粟与姜旦也走了,龚獠陪着她,却一直往车外望,她猜,他是在等姜元派人来好一表忠心吧。

    说不定还会哭得满脸泪?

    小人。

    姜姬让人把陶氏与姜武都放到车上。

    她用一匹最美的布把陶氏盖上后,去看姜武。他刚才被那人打了好几下,头上更是重击了很多下,但奇特的是……那人明明手中有剑,却没有刺姜武。

    她现在闭上眼睛,还能看到那个人精灵一般纤细灵活的动作,奔跑、跳跃。

    这样的身形,太容易猜到是谁了。

    她让姜武侧躺,垫高他的头。没有医生,这里的医生更像是祭师,与天地沟通。她只能凭自己浅薄的知识来帮姜武。

    姜奔跑来了,气喘不休。奇怪,以前姜姬很在意他,现在却觉得他就是个陌生人。

    陌生人更好。

    她对姜奔轻声说:“我要去见爹爹,你送我过去。”

    姜奔看看陶氏,看看姜武,有些茫然,“……什么?”他忽然往外跑,“我去找姜旦!”

    “不用!”姜姬喊住他。

    姜奔不明白,她说,“已经有人去找姜旦了,你送我过去。”

    姜奔背着姜姬过去了,他似乎无法反抗此时的她。他看到车中的姜姬时,竟然觉得那是一个死人,惨白的脸,呆滞的眼神。那时,他以为车里的人都死了,姜武也死了。

    姜元在车里与人谈话。姜奔把姜姬放到地上,为难的说:“爹说话时不让人进去。”

    姜姬走近,扬声喊:“爹爹!”喊出这一声后,再喊就容易了。眼泪很轻易的就掉下来,她带着哭腔喊:“爹爹!”

    喊完这一声后,她就低头捂住眼睛小声的哭,像个小孩子那样哭。

    姜奔没见过这样的姜姬,他甚至没见过姜姬哭,他踌躇着走到车前,想开口叫,却又不敢。

    哭了一会儿,姜姬听到有人出来了,她扬起头,看到出来的是冯家人,似乎是冯瑄的父亲。这个男人温柔的对她笑着说,“女公子,某送你回去吧,你爹爹现在有事,不能见你。”他抱起姜姬,一路都没有说话。

    不过姜姬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刚才车里没有怜奴。

    回到车里,陶氏已经不见了,姜武还躺在原地,那匹布被人随意掀开放到一旁,姜姬大怒,见姜奔要走,喝止他,“站住!去把刚才随意进我车里的人抓过来!他弄污了我的布!”

    姜奔此时也看到车内不见了陶氏,却听到姜姬不问陶氏先问布,既奇怪又愤怒,可又不敢反抗,因为姜姬的态度已经不同了,她对他就像对从人一样,周围却没什么人觉得不对。

    龚獠正在与冯营搭话,见姜姬发怒才赶紧过来,道:“女公子休怒,这布污了就不要了,某再送给女公子一百担。”

    姜姬问他:“刚才是什么人胆敢进了我的车?叫过来!”

    刚才来收拾残局的当然是冯家的人,冯宾不能不说话了,道:“女公子休怒,若是此人惹女公子生气,某回去就叫他来给女公子陪罪。”

    姜姬一眼看到焦翁就在远处,喊道:“焦翁!!”

    焦翁很快跑过来,“女公子有什么事叫某去做?”

    “刚才有人进了我的车,把他抓来!”姜姬怒道,“我要杀了他!”

    冯宾知道肯定跟布没关系,而是那具尸体。他还想再说,但焦翁已经应了一声,跑去抓人了,很快从人群中抓小鸡一样抓出来一个人,那人还要反抗,姜姬喊道:“死活不论!!”

    焦翁立刻下了狠手,抓住这人往地上一掼,等这人摔晕了再拖过来。

    冯宾惊怒交加,万万没想到姜姬竟如此暴虐。

    焦翁将此人拖到姜姬车前,这人虽然摔得灰头土脸,却努力仰起头,“女公子好威风!”

    姜姬不理他,对姜奔说,“你可敢砍下他的双手?”

    冯宾本要说话,听到这句突然闭上了嘴。

    那个被焦翁踩在地上的人听了以后稀里糊涂的,还要说话,焦翁已经举起了他的巨剑,“女公子要他的手?”

    姜姬道:“他的手太脏了。”

    迅雷不及掩耳之间,焦翁已经挥下巨剑!这人只觉双手一凉,一轻,跟着两只手腕就像被浇上滚油一样热烫起来!他的两只手已经被斩下来了!血正自两只断腕出喷涌而出!

    姜奔往后退了一步。

    这人惨叫起来。

    可他却还能听到姜姬又说了一句话:“你把这车内的女人送到哪里去了?说出来,我就把你的舌头留下来。”

    焦翁把巨剑放下,从腰后抽出一把短匕,单膝跪下,伸手去扳这人的下巴。

    这人吓得拼命把头往一旁扭,大喊道:“在河边!在河边!!我把她扔到河边去了!!”

    扔到河边,就会有去饮水的野狼什么的把尸体吃掉。

    姜姬让姜奔去挖坑,“给她做个坟吧。”

    姜奔看到姜姬眼中的悲愤与眼泪,似乎又回到了他们一家人相依为命的时候,他低低的嗯了一声。

    此时,龚獠、冯宾也知道姜姬是想做什么了:她想安葬那个“夫人”。

    可看姜元的意思,根本就没把那个女人当回事。

    龚獠犹豫了一下,上前道:“公主,让我帮忙吧。”他当即就开始卜卦,要替陶氏找一处风水宝地立坟。

    焦翁提着那个冯家从人,和姜奔去找陶氏了。

    冯宾拂袖而去。

    姜姬坐在车内,看着仍在昏迷中的姜武,轻轻把手放在他的鼻下,感觉到那急促、轻浅的扑在她手上的呼吸,她慢慢放松僵硬的后背,靠在了他毫无知觉的背上,轻轻哭了起来。

    冯宾回到姜元那里后,有些忿忿不平,可他并不是个冲动的人。他仔细观察着姜元的神色,觉得他甚至还有一丝愉悦和轻松。

    看来“夫人”果然是他杀的。

    这个女人对他来说确实是个污点,但何必如此着急呢?大概是想在进莲花台前处置掉她吧,不然等回去之后,到底要不要让她当“夫人”呢?

    现在没了“夫人”,那个男孩就不值一提了。如果其母是夫人,就算是农民家的女孩子,也算来历清白。现在人已经死了,说他是奴隶生的就是奴隶生的。

    一直到天快亮时,冯宾才回到冯家的车里。冯甲已经醒了,披头散发的正在骂冯瑄。冯宾进来,满脸疲惫,对冯甲说:“要出发了,你去跟车,我要睡一觉。”再看冯瑄的剑放在一旁,上面还有血污,冯瑄的脚和衣服上也有草梗泥土,道:“你去哪儿了?现在才回来?”

    冯瑄正在喝汤,他要饿死了,此时放下碗,一抹嘴,笑道:“爹,你不是想要那小子的命吗?”

    冯宾皱眉,坐下说:“你今晚去杀他了?在哪里?”

    冯瑄道,“他趁夜杀了陶夫人,我恰好在那里,就追过去了。”

    “人杀了?”冯宾道。

    冯瑄摇头,“刺了他两剑,人叫跑了。”

    “跑了,就不要管了。”冯宾道。

    冯甲道,“今天怎么了?在大公子那里,出了什么意外?”

    冯宾摇头,沉吟片刻,看向冯瑄:“……你观女公子,是何等样人?”

    冯瑄放下碗,郑重道:“其心之高,可比山岳,其心之深,可比幽渊。”他沉思道,“我与她相处数月,其心性举止,或可称聪慧,却也无特异之处,但……”他看着冯宾道,“姜元与她相比,虽为父女,殊不及也!”

    以前冯瑄这么说,冯宾与冯甲都不以为意。但今天,冯宾却信了。

    他把姜姬刚才是如何处置那个从人,如何对姜奔、如何对焦翁,全都告诉了冯瑄与冯甲,叹道:“她当时要焦翁砍其双手……”陶夫人曾是姜元的女人,姜姬要砍那人的双手,可以说是在维护其父。这就堵住了冯宾的嘴,让他不能再维护那个从人。而手被砍掉后,那人自然而然就会相信她的威胁。

    “姜奔从今之后,应该也会成为她的从人了。”冯宾道,“姜武刚刚受伤,她就立刻能把姜奔重新拢回来。这等心计,这等……令人心惊!”

    冯甲都有些愣了,半晌才道:“……颇类其母。”

    冯宾道,“如果当年永安公主能有女公子如今的能耐,现在留在凤凰台的就不是朝阳公主了!”

    冯甲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说姜姬有这样的野心吗?

    只有冯瑄,自己吃完饭,叫来从人侍候他更衣洗漱,再拿起仍沾着血渍的宝剑,又准备出去了。

    冯宾叫住他:“你又要去她那里?不要去!”

    冯瑄回头要说话,被冯甲拦住,说:“你去,我来劝你爹。”

    冯瑄走远,听到冯甲在他后面对冯宾说:“你我都不喜冯营,怎么如今你却要学他吗?”

    冯宾道:“如果女公子是个男儿,我绝不拦他!”

    冯甲道,“她手中不是还有个姜旦吗?若姜旦长成后有她三分,也足够了。”

    冯宾道:“若是她,你当姜旦能长大吗?”

    冯瑄走在路上还在想冯宾的最后一句话。

    会吗?

    他想起之前他把姜旦送回去时,姜姬一夜没睡,双眼红肿,见到姜旦仍露出温柔的笑,伸手把他抱在怀里,哄他睡觉。姜旦问起陶夫人,姜姬轻声说:“她去给你煮汤了,睡吧。”

    另外两个女奴仍惊魂未定,看到车里只有昏迷的姜武,不见陶氏,就四下张望,姜姬也让她们吃放在盆里的饼,喝水,让她们先睡觉。

    她可能是他们这个“家”里最坚强的一个,却也是最脆弱的一个。

    冯瑄不免去想,不知她可需要一个人扶她一把?

    如果……

    姜姬一夜没睡,等姜旦醒来后,就让姜奔抱着他,送他去给陶氏磕头。

    今天走了以后,可能他永远都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姜武到早上也没醒,身上变得滚烫起来。姜姬看他嘴唇干裂,知道他这是缺水了。可除了拿水滋润他嘴唇,可他仍然会缺水。她只能用水擦他的腋下与大腿内侧来帮忙降温,可别的,她也做不了。

    他会不会就这样一直昏迷下去……然后死了……

    她一直抱着他,一刻都不敢放下。她还记得昨天有人突然冒出来时,是先击倒了姜武,等姜武手中的油灯落地后,他才趁暗一下子就击中了陶氏,陶氏受袭,喊了一声“跑”就转身抱住她,因为她离陶氏最近,把她扑倒在地后,骤暗之下看不清东西的姜姬还没反应过来,等她能看清之后,就看到姜武死死抵住那个人,两人正在缠斗。

    姜武一直坚持到那个人逃走才倒下来。她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一直坚持下去。

    她摸着他滚烫的面颊,他的呼吸比起昨晚变得更加短促和滚烫。

    他会死吗?

    姜姬轻轻靠在他的脸上,感受着他的呼吸。

    他还活着,现在还活着。

    冯瑄走到车前,看到姜姬在亲吻那个养兄。

    他走过去轻声说,“公主,他还没醒吗?”

    姜姬不想理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眼睛还看着姜武,一刻也不移开。

    冯瑄道:“要让他醒过来才行。公主,可能让某一试?”

    姜姬擡起头,直视冯瑄,“你要干什么?”

    冯瑄从头上拔下一根铜簪,“用这个刺他指间,令其醒来。”

    姜姬反应过来,对,有这种做法。比起他可能有的内伤,刺指间已经算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口了,等他醒来后,至少可以喝水服药。

    虽然现在没有治内伤的药,也不知道他到底伤在何处。

    姜姬没有用冯瑄的铜簪,喊来姜奔,道:“去找几根竹子来。”

    姜奔从昨天就没有离开了,姜旦回来后,姜姬让他去担水,拿饭,照顾姜旦等等,一直把他栓在这里。

    姜奔昨晚去挖了一晚上坑,刚才就一直靠在车辕上睡觉,听她说要竹子,答应了一声就去找了,也没顾上问要竹子干什么。

    冯瑄没有离开,把铜簪插回发间,道:“某的手稳,也曾为别人这样施救,一会儿还是由某来吧。”

    “正在拜托先生。”姜姬道。

    冯瑄温柔的望着她,轻声说:“公主,你要珍重自己。”

    姜姬看了他一眼,仿佛有些感动的应了一声:“嗯。”

    车队出发了,姜姬的车也跟上去了。

    姜奔已经从水源处找到了几株幼竹和老竹,他不知哪个合用,全都给砍了回来。

    冯瑄正坐在车内,细细的把竹子的枝桠削平,再把竹子劈成合适的竹片,边缘打磨锋利,然后由姜奔握住姜武的手,由冯瑄把细竹针钉进他的指缝间。

    钉一根时,姜武的手连颤都没有颤一下;第二根时,他的手动了动。

    姜姬捧着他的手欣喜的亲上去,几乎要哭了。

    姜奔在旁边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他不知该说什么,又似乎心中有一丝触动。

    冯瑄继续钉,终于在钉到第四根手指时,姜武睁开了眼睛。

    姜武醒了,他仍很迷糊,连姜奔都认了好一会儿。硬给他喂进去了两口水,他说恶心不想喝。

    冯瑄已经把竹针都拔出来了,拔完竹针,姜武好像更加清醒了。

    姜姬拆了很多布,把车内都给铺得厚厚的,让姜旦与姜武都躺在车里休息。

    姜谷与姜粟也累了,见姜武醒来,都放心了,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

    姜姬却更加有精神了,冯瑄看她双目炯炯,道:“某昨日追上一人,刺了他两剑,叫他跑了。”

    姜姬看向他。

    “不过,某没看到他的脸。”冯瑄握着剑,将剑上的血渍露给她看。

    姜姬道:“跑就跑了吧。”日后总有机会。

    冯瑄道:“不过……他看到某了。”

    姜姬道:“那先生要小心了。”

    冯瑄道,“公主以为他会来杀我?”

    姜姬摇头,“不,我以为他会借着这两道剑伤,污蔑冯家。”

    冯瑄笑道,“是啊,只怕冯家又要做蒋家的踏脚石了。”不过他也不看好冯乔能当王后,还是别嫁了,到底也是他的妹妹。

    怜奴捂住胳膊上的伤口,血顺着胳膊往下流,他跪在姜元脚下,“不是,奴回来时没让人看到,是那冯瑄看到奴就一剑刺来!半句话也不让奴说!”

    姜元皱眉道,“你是说……他是看到是你才杀的?不是因为你被人撞见?”

    “不是!”怜奴肯定道,“奴当时已经离开很远了,身上的衣服都换了,剑也扔了!手无寸铁才会被他刺中!”

    姜元惊疑不定,“他为何要杀你?你与他有仇吗?”

    怜奴道:“奴才十五,那冯玉郎早就不在国都了,何况奴在蒋家时是不能出门的!”

    姜元喃喃道:“既然不是与你有仇……又见你就杀……那……”

    怜奴抱住他的脚,小声道:“会不会……会不会是想……让爹爹身边只用他们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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