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10月6日
城北火车站一直处于日本人的控制之中。
日本人在这里布置了至少一个连的人手,强攻显然是不现实的。
苏纯钧一直很想突破日本人的封锁,把这个火车站夺回来!
但是,由于火车站附近常年有一大群普通百姓逗留,他们带着行李和家小,就守在火车站附近,想尽一切办法“偷溜”。
虽然能成功偷上火车是件几乎不可能的事,但是百姓们仍然抱着万分之一的可能守在这里。
而日本人,显然是打算让百姓们当肉盾才不驱赶他们。
也正因为如此,苏纯钧制定的多个计划都因为顾忌百姓而无法下手。
祝玉燕的办法比他简单的多,那就是美金开路,直接买出一条路,送人走。
之前她也一直在干这种事,收钱卖票,每列火车都有她用美金买下的车厢,借此送走了许多人。
在美金的润滑下,她与火车站的日本人一直合作良好。
她现在就说:“可以把炸*或*气弹藏在放美金的箱子里,但是,这样破坏的范围就很有限。”毕竟他们现在不可能找到体积小又威力强大的炸*。
苏纯钧:“破坏的范围有限,不如不破坏。”他摇摇头,“我现在还是没想好要怎么办。”
祝玉燕:“总之,不可能一直控制火车站,我们只能短暂的夺到它一段时间,可能几个小时,然后日本人只要加大火力,他们就会把火车站再夺回去。”
人手不足是个大问题。
他们缺乏长时间战斗的人手和武器。
祝玉燕:“不如还是拿钱买车厢把人送走吧。我已经把石静宜她们安排上了,明天下午就走。同车的再多塞一些人进去。”
她给黄牛的条件很宽松,基本就是允许他随便往车厢里塞人。
现在更是一到开车前,谁想进那两节车厢都可以,不收钱都可以进去,能塞多满就塞多满。
祝玉燕:“就算离开了这里,到了外面,只要日本人能控制铁路,逃出去还是会被抓住的。不如就用钱买路吧。”
这是目前最稳妥的一条路了。
为了降低票价,她不得不打出“敛财”的旗号。一时之间,黄牛四处招摇,都说出城的火车票降价了,便宜多了。
一问为什么,都说苏氏夫妻可能是最近缺钱了。
祝玉燕才不管,火车一天发十几趟,能带人的只有不到十趟,她每一趟车都买两个车厢——不是她不想买更多,是日本人不肯卖给她。
两个车厢至少能装一千人,勉强也算可以了。
结果因为车票降价,倒是冒出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有日本人找她买车票了。
她本意是给中国人开绿灯,没想到降价的车票把日本穷人也给吸引来了。
虽然这座城市里,日本人是一等人,中国人是二等。但日本穷人的日子却并不好过。
日本国内一直鼓励日本人移民到中国来,打的主意就是用日本人来占领中国的城市。有不少在日本穷得没有房子、没有土地的日本穷人就这样来到了中国。
然后就发现跟在日本过得日子差不多。
跟在日本相比,他们确实可以更容易得到土地,但很快就发现因为他们种地,所以都背上了沉重的田税,种出来的粮食八成都要交给日本军方当军粮。
当然,钱就是日本军方发行的一种纸币。这种纸币按说,中国的商店没有人敢不收它,中国的商人也没有哪个敢不卖给日本人粮食。
——但是中国商店没有粮食。
于是日本穷人就拿着这种纸币去找日本的粮店买粮。
日本的粮店就敢不卖他们了,问就说没有,当然你要是拿美金来,那就有粮了。
日本军方是按人头征税的,收不到钱就揍人,这方面倒是一视同仁了,中国人、日本穷人,一样揍。
日本穷人发现中国不像他们说的那么美好,税一样很重,肚子一样吃不饱。
但是,他们不能回到日本。
因为他们是受到天皇的命令来中国的,没有天皇的命令谁都别想回日本——有钱人除外。
既然不能回日本,在这座城市里又活不下去,日本穷人当然也想跑。
但是,他们掏不起火车票钱。
跟中国人不能离开这座城市不同,日本穷人的问题在于他们掏不起票钱。就算火车站是日本人的了,但是火车票钱可一点都不便宜。而且日本军方很牛,他们给日本人发的是日币,收钱,收的全是美金。
英镑、法朗、黄金都可以,就是不要日币。
用这一套,日本军方算是把日本人手里的值钱东西都给榨得干干净净的了。
所以当祝玉燕专为中国人开设的专列票价降了之后,日本穷人突然发现了这个钱,他们出得起!
于是蜂拥而至,找黄牛买票。
祝玉燕找黄牛卖票是为了散布消息,她并没有跟黄牛说过只准卖给中国人,因为她是想送中国人离开。
现在当然也无法限制日本穷人购票。
她问苏纯钧:“你说要是车厢里的日本人多了,会不会日本军方搜查的时候不会太厉害?他们会不会顾忌日本人的性命呢?”
要是这样,那可以把日本穷人当肉盾来保护中国人,让日本军方投鼠忌器,也算是有用了。
苏纯钧摇头,说:“日本没有爱民如子这个传统。”
祝玉燕一愣:“什么?”
苏纯钧:“中国的皇帝有爱民如子的道德要求,各地政府官员也有爱民、悯民的道德压力。但日本的教育中没有这个,他们只有驭民。所以,他们杀起日本人来,应该也不会手软。”
祝玉燕是第一次知道这个,这可真让她吃了一惊!主要是没想到爱民这个基本道德要求,竟然日本的教育传统里没有。
不过这也能解释她以前觉得日本很奇怪的许多现象。
苏纯钧:“反正你也没办法阻止日本人买票,就算了吧。”
祝玉燕叹气:“也只能如此了。”
除了日本穷人来买票之外,还有几个以前的“熟人”来找她。
其中一个是最叫祝玉燕吃惊的。
于英达。
她早就想不起来这个人物了,此人应该也清楚,特意将自己的来历,以及与祝家的关系写得清清楚楚,她才想起来此人是谁。
他是当年她还住在祝家楼时,与祝家打交道的救火局廖局长与廖太太的“朋友”。
祝玉燕曾听张妈与祝颜舒讲过此人的闲话,彼时她不太明白,现在她就懂了。
于英达在廖家,干的应该是家养伎的活儿。
平时在家里服侍老爷和太太,等客人来了,说不定还要服侍客人。
听说他以前是戏班里出身,会唱两折戏。
廖家的事,早就随着祝颜舒离开此地而烟消云散了。祝玉燕自己更是已经许久没想起过此人了,他现在找上门来,却为的是求一张出城的火车票。
看在是家中旧友的份上,祝玉燕并没有吝啬一张票,甚至为了他可能会有的家人,特意多给了两张。
于英达拿到祝玉燕亲手写的条子,感慨万千。
他看起来已经完全没有当时的潇洒风采。
祝玉燕记得他当时出入祝家时,不是开着福特汽车,就是穿着西装,样貌就是与苏老师相比都不落下风。
他人生得俊俏,又愿意花钱打造一副公子哥的派头。
但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老人了。
头发花白,身形消瘦,衣服是旧衣,不大合身,打着补丁,现在已经是八九月的天气,热得很,他还穿着一件破了洞的毛线背心。
他的手上全是干活磨出来的伤口,看起来应该是在干苦力活。
祝玉燕:“于先生,您现在生活得怎么样?若是有其他难处,也可以对我讲一讲。您就像我的长辈一样,有什么话都不必客气。”
于英达从进来坐下起就手足无措,他能来找祝玉燕开这个口,是并不抱丝毫希望的。哪怕是在大门前被赶出去都正常。
结果这位当年的二小姐,不但把他请了进来,还给了他一个座,还从了他的请,给他特批了三张票。
不是一张,而是三张。
二小姐心善啊。
祝女士的孩子养得真好,像她一样,身份高贵,却从不看轻人。
当年他那样纠缠,祝女士从来都没有对他口吐恶言,就是拒绝,也只是回避,给他面子。
于英达再听到祝玉燕的话,慌得立刻站起来,连连摆手:“二小姐,别说这个话!我哪有这样的造化?您能见我,就是给我脸了,我这样的人,进了您的门,都是脏了您的地。”
祝玉燕:“您要这么说,我才要无地自荣呢。当年您也是祝家的座上客,哪回您来,祝家给您气受过?我要真把您给赶出去了,那就等于是不认祝家的旧人了,您这是骂我呢?还是骂祝家没教好子孙?快坐着说话。我现在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小事还是能办的。您家小都好吗?三张车票,够吗?”
于英达又是摇头,又是笑,眼泪一串串往下掉。
他赶紧把眼泪抹了,正色说:“多谢您想着我。当年,廖家出了事,廖太太带着孩子跑了,廖先生后来抽大*抽死了。我就另找差事做,只是一直也不趁手。家里本来养着一个妾,也跑了。我住的那个地方,那一片都被日本人占了,我就另找地方住,这几年,也算是能混个肚饱。家人朋友都没有,幸而一个人,哪里都能活。”
这也是这座城市大多数人的命运。于英达半生的积蓄盘算,都一朝清空。
祝玉燕叹了几声,又给他塞了十块美金,拿了半袋玉米让他背走。
她说:“于先生,您的福气在后头呢。现在的遭的难,日后都会报答您的,老天爷看着呢,不会让好人受一辈子委屈。”
于英达珍惜的看着这个孩子,在他以前的美梦里,还想过要做祝家两位小姐的父亲,还想过他也能过上有妻有女的好日子。
可他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不会有妻子,不会有家,也不会有孩子给他送终。
等他死了,眼睛一闭,就是一块臭肉,随风化了。
于英达再三谢过祝玉燕:“二小姐,您留步吧,留步。我这就走了,祝您全家平安幸福,事事顺心顺意。您不用送了,不用送了。”
他把半袋玉米紧紧搂在怀里,快步从大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