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在浪漫剧场(4)
最终,小麦的目光落回服装模特上。
她嗫嚅:“这个是……”
“罗纳王妃的戏服。”关奏陈有备而来,明显不是第一次知道,“他自己做的。”
手缝晚礼服上披着银纱,挂满珍珠,日光灯下熠熠生辉。难以想象,制作它要花费多少心血和时间。
小麦仰望着它,错觉自己正面对电影中的王妃本人,心潮澎湃,诚惶诚恐。
华美至极的宫廷礼服前,小麦问:“这是你做的?”
蜜柑爸笑一笑。
小麦感慨:“肯定费了很多功夫吧?”
蜜柑爸欲言又止,没说出话来,只转动模特台,露出裙子后面。
小麦仔细看,裙子背后暗藏玄机,缎带蝴蝶结上,一朵手缝的纱制玫瑰插在那。
《罗纳王妃》中,婚礼那场戏,主人公穿了一件装饰极其繁杂的礼服。这套衣服,蜜柑爸很早就想做,光买面料实验就花了两年。公司那边的房间,收藏品比这里还多,没地方干活,家就成了他的制衣间。要上班时,他会把整个房间上锁。有空他就回老家,陆陆续续,对照电影和设计图做衣服。
小麦问:“太精致了……可以拍个照吗?”
蜜柑爸微笑着点点头。
小麦一连拍了好几张。
她有种感觉,自己仿佛在博物馆。非要说,这里的确是博物馆。罗纳王妃和饰演她的演员的博物馆。搜索信息时,小麦有看到过影评人的评论,就像众多载入影史的成功作品一样,《罗纳王妃》的角色和演员拥有高度一致的性格身世。这种共鸣令她发挥出实力,创造了高贵、勇敢、坚贞不屈的主人公形象。
他们该走了,蜜柑爸还得干活。没来送他们。小麦和关奏陈出了门,蜜柑爸的母亲想送他们下楼,被再三婉拒。
这位母亲愣是把他们送下了楼。
到了楼下,没有别人在,中老年人才进入正题:“领导,你们公司要是缺人,能不能帮我们家老小也安排下。他比他哥哥强。我们老小不一样,又外向,又踏实,结了婚。”
面对此情此景,小麦真的很想找个地方坐下。
她要坐下,才能够脚趾抠地。
关奏陈露出难办的微笑:“不好意思,这几年经济不景气,我们没招人。要是有机会,我马上联系您。”
“我等领导的电话!”对方眉开眼笑,却不着急走,一转头,又对上小麦,“姑娘,你是老板女朋友?”
关奏陈说:“不是的。”小麦说:“我是员工。”
两个人同一时间抢答,声音撞在一起。小麦有点窘迫。
阿姨笑,伸出手,去摸小麦的手:“那你跟我们家秋实一起上班,难为你了。”
猝不及防被摩挲手掌,小麦一阵僵硬。
对方说:“他几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又发花痴,很吓人吧?我们以前带他去看过医生,愣是没治好。他就是没心肝的,除了那个什么什么明星,从不关心别的人。我们都放弃了……但他很老实,出不了什么大乱子。你们千万别解聘他。”
小麦没说出任何话来,关奏陈也没吭声。她偷偷倾斜视线,看见他脸上挂着近乎无表情的笑。这样形容似乎自相矛盾,但给人印象就是如此。
小麦想,她知道的蜜柑爸和他妈妈所描述的不大一样。大概,是小麦知道得不够多。毕竟,家人是最了解家人的。他的妈妈当然比外人更了解他。
天色已晚,气温骤降。关奏陈和小麦踏上回家的路。
橘色的路灯下,居民楼间的道路凹凸不平,地面砖经过风吹雨打,掉色成蓝绿之间的颜色。冬天早就过去了,天仍冷得奇怪。两个人走在路上,回停车的位置去。
小麦问:“我们公司是投票制加少数服从多数决定大事吗?”
关奏陈回答:“嗯。但我有一票否决和一票通过权。”
小麦说:“这不是作弊吗?根本不民主。有意见的话怎么办?”
关奏陈想了想:“可以辞职。”
“……”
小麦想,完全是暴政。
他们回到车边,还有几步,就看到那群孩子在车旁边玩。倒没有划车。那里有座台阶,小孩子们在跳上跳下。台阶下,附近有谁摔了一块玻璃,撒了一地玻璃渣。一个小胖子跳下来,眼看要摔,小麦手疾眼快,及时接住,小朋友才没脸蛋开花。
这娃真挺沉,吃什么长大的?小麦力气不算小,托住这煤气罐,也还是晃了晃。小胖子落了地,回小伙伴的阵营中去。小麦低下头,俯视这些稚嫩纯真的脸蛋,深吸一口气,没忍住唠叨:“你们都多大了?爸爸妈妈呢?不要玩这么危险的游戏。”
理发店里,有个大人走出来,看到这一幕,当小麦是在欺负自家孩子:“你干什么?”
小麦回答:“我叫他们别在有玻璃的地方玩。”
“关你什么事?”对方却不领情,白眼一个接一个,“就这么爱教育别人家孩子?”
陌生人警戒心十足,招呼孩子们进理发店。大人这副态度,反倒孩子们在回去路上频频回头。
小麦调整了一下心情,一转身,关奏陈正靠在车边,已经看了很久。
她走过去,找了点干巴巴的话,试图缓解尴尬:“瞎教育野生人类幼崽,被人家爸爸妈妈说了。哈哈。”
他没搭腔。小麦疑惑他怎么不上车,关奏陈说:“去吃晚饭吧。我请客。”
早就过了晚饭点,现在吃的应该是宵夜。小麦没更正。别人请客,不用付钱,吃就完事了。
刚才停车时,他们在这附近转了几圈,都没看到吃饭的地方。小麦有点担忧。关奏陈轻车熟路,领着她左拐右拐,来到限定夜间营业的帐篷大排档。
这是一间卤煮专卖店。台面还算卫生,老板其貌不扬,在这微妙的时间,棚里竟然很热闹。小麦想,这是遇上本地人才知道的百年老店了?
他们找到位置坐下。小麦点了一份卤煮,关奏陈却要的素面。他的点单,老板反复确认了两遍。要知道,这里是卤煮专卖,店里备了面,那是有的人吃腻火烧,要吃卤煮面。可他点了,老板还是去做了。
小麦问:“谁告诉你这里的?”
关奏陈说:“爸请我吃过一次。”
小麦说:“来了不吃卤煮?”
关奏陈说:“我吃不惯内脏。”
桌上的牙签筒是房子造型,他很新鲜,拿起来,左看看,右看看。她伸出手,作势拍他:“别玩了,不卫生。”
才说完,小麦就想起十几分钟前的事,微微叹气,有点沮丧:“我又教育别人了。”
餐做得快,老板送到桌前来。先是滋味浓郁的卤煮,然后是素面。关奏陈搅拌面。小麦拿了筷子,开始吃。她低下头,就听到对面落下一句话。
他说:“我喜欢你教育我。”
小麦蓦地擡头,呆呆地望过去。关奏陈自顾自吃面,一次都没看过来,仿佛刚刚说话的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