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含懒得跑食堂,晚饭常常就一杯牛奶一袋面包打发过去。
护士长薛虹冰牵着女儿走进休息室,又看见她在啃吐司,妈妈的操心病犯了,忍不住啰嗦道:“若含啊,你也别总是吃这个啊,大不了附近点个外卖。”
王若含咬着面包说:“知道了。”
薛虹冰瞪她:“每次都说知道了,哪次听进去了?”
王若含朝她嘻嘻一笑,捏了捏小悦的脸:“又来陪妈妈上班啊?”
薛虹冰叹声气,无奈道:“她爸今晚有饭局,家里又没人,只能带到医院来了。”
王若含挺喜欢这小姑娘,每次见到都忍不住上手掐一掐摸一摸,她从口袋里拿出块巧克力,问小悦:“吃不吃?”
薛虹冰见状赶忙拦住:“欸欸欸,别给她,最近换牙呢。你说你一口腔科转过来的还总给小孩吃糖。”
王若含笑了笑,收回手,把喝剩的牛奶盒扔进垃圾桶,起身说:“那姐我先出去了啊。”
今天晚上不算忙,王若含坐在护士台后写记录,小悦在她旁边看课外书。
小姑娘安安静静的,专注在纸页上,挺让人省心。
王若含写完最后一页,合上本子伸了个懒腰。
她喝着水,目光无意扫过桌上堆叠的三四本儿童读物。
“欸,悦啊。”王若含的食指落在其中一本的书脊上,蓝底烫金字,写着《小王子》,“这本能借给阿姨看看吗?”
小悦擡起头,点点头说:“好。”
王若含抽走书,摸出巧克力悄悄装进小悦口袋,压低声音说:“别让你妈发现了。”
八百年没看过纸质书的王若含,饶有兴致地翻开这本闻名世界的短篇小说。
“阿姨。”小悦脆生生地喊她,“你怎么看小孩子看的书啊?”
王若含恰好看到一句话,将它读出作为答案:“因为所有大人也都曾经是小孩啊。”
“而且——”她揉了揉小悦的脸颊,兀自嘀咕说,“我得弄懂他一天天到晚都神神叨叨些什么。”
凌晨三点四十,夜色浓郁,世界寂静深眠,空荡的街道偶尔响起两声狗吠。
王若含关闭闹钟,蹑手蹑脚地起身下床,刷完牙洗把脸,她快速收拾好东西出门。
临走前往玄关处的镜子瞄了一眼,还是决定上个口红补补气色,这脸煞白地太像女鬼了。
霍骁的车已经停在门口,王若含开门坐上副驾驶,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早啊。”
看她眼睛都睁不开,疯狂打哈欠,霍骁摇摇头,问:“要不要喝咖啡?”
“哪里有?”
霍骁拿起旁边的保温杯:“我泡了一杯。”
王若含哦了一声,接过保温杯,一打开杯盖,咖啡的苦涩香气就伴随缭绕的雾气窜了出来。
她放到嘴边吹了吹,浅浅抿了口,夸张地哇了一声,活动脖子说:“终于活过来了。”
霍骁被她的举动逗笑,勾了勾嘴角。
到达紫金山下的时候已经四点半了,爬山观景的人还挺多。
王若含看着表,一边计算一边说:“从这里上山大概要一个小时,我们走快点四十分钟可以的。Gogogo!”
霍骁看她一副跃跃欲试,拔腿就要跑的样子,失笑道:“山上有宝贝啊,着什么急。”
王若含看他慢慢悠悠,插着口袋闲庭信步,好像是一公园散步的老大爷,不满地啧了一声,又跑回来,拽着他胳膊加快脚步往前:“有,所以搞快点。”
霍骁迈大步子和她并肩,右手反握住她的手腕:“那行,快点。”
他一步顶上王若含两步,突然被打乱节奏,王若含惊慌失措道:“欸,慢点也行。”
上山的路平缓,没什么陡坡,还算是好走。
过去二十分钟,平时缺少运动的王若含就开始气喘吁吁了。
霍骁借她一只胳膊扶着休息,等呼吸稍微平缓过来,王若含咬牙,挺直身子要继续往前:“走。”
霍骁看她体力不支,想让她再休息一会:“还早,急什么?”
王若含摆摆手:“不早,都快五点了。”
之后她再没停下过,屏着一口气一路向上。
凌晨山上空气凉爽,出了汗一吹还有些冷。
毫不夸张地说,在走上天文台的一刻,王若含眼含热泪,长长松了口气。
一停下来双腿发软,她手撑在膝盖上,擡腕看了眼表,指针显示五点十九:“刚刚好,还有两分钟。”
霍骁环顾四周,雾气缭绕遮挡视线,远处的景象看不清楚:“什么?”
王若含喘着气说:“日出。”
不过几秒后,橙红光芒穿透云雾,在天际蔓延开来。
夜幕缓缓退散,天空从灰黑变为青蓝,新日冉冉升起,地平线泛着红,世间万物的轮廓重又清晰。
破晓时分,山林间的蝉鸣鸟啼一并复苏,四方宽旷,绯红朝辉映在人们的眼瞳里。
日升月落每一天都在发生,最寻常不过。
但亲眼见证一场日出又是完全不一样的认知体验,这一刻的震撼和美丽无法用语言形容。
最美好的永远来自于自然,发生于万物诞生伊始。
有人惊呼一声,大家纷纷拿出手机拍照取景。
王若含转过身看向霍骁,打开双臂说:“送你个礼物吧。”
霍骁往前走了两步,在晨曦下笑得比平时都更温柔。
王若含挠挠脸:“来半个月进了那么多次医院,确实挺晦气的,送你一场日出,希望你开心一点。”
霍骁在她面前站定,轻笑一声说:“看来你不是个蘑菇。”
王若含擡眸,和他四目相对上。
眼睛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乌黑的瞳仁是无底深渊,看久了好像是会把人的心魂吞噬。
它又总是遮掩不住心事,悄悄逸出信号。
小王子泣不成声,所以飞行员放下工具,把锤子、螺丝钉、饥渴和死亡全部抛到脑后。
他说,在一颗星球上,在他的行星上,在地球上有一个小王子需要安慰。
他把他抱在怀里。
“霍骁。”王若含失神半晌,不自觉地喊他,“我”
霍骁蓦地出声打断她:“谢谢你。”
王若含抿了抿唇:“不客气。”
他又重复一遍:“真的谢谢你,也很高兴认识你。不管是第一次而是第二次。”
王若含眉眼弯弯对着他笑。
霍骁微皱了下眉头,很快松开,开口说:“你说,你怎么总能在我平稳的生活里搞段插曲,让人措手不及的。你是个,挺有趣的人,你很好,所以还是之前那句话,不用着急,月老在慢慢给你挑呢,祝你幸福,也祝你的好姻缘早点来。”
王若含怔在原地,脑袋发懵,敛目的同时褪去脸上的笑意。
她反应了好一会,才迟钝地点点头说:“谢谢啊,借你吉言。”
霍骁说:“下山吧,我送你去上班。”
王若含擡眼看他,神色有些许不自然。
他们完成了一场过于郑重的告别。
郑重到,好像再也不会见面了。
回到车上,霍骁随手拿起保温杯,打开盖子,他刚拿起要喝,突然注意到杯口一抹红印。
霍骁又盖上杯子,原封不动地放回杯架上。
回市区要半个多小时,路上两人都沉默,和来时的气氛截然不同。
街道上渐渐繁忙,城市开始新一天的热闹。
王若含歪头靠在车窗上,借着补觉发呆。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蔽所有人发了一条朋友圈。
——sunset
她现在郁闷到极点。
白色轿车稳稳停在人医门口,霍骁打开车锁,最后说:“工作顺利。”
王若含点点头,拉开车门,一只脚踏了出去,屁股又回到坐垫上,转头问霍骁:“以后我还能找你打游戏吗?”
霍骁顿了顿,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如果我有空的话。”
王若含看着他没说话,表情看上去有点委屈。
“我平时工作也挺忙的,其实打得不算多。”
“我知道了,再见。”她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进医院,脚步匆匆像是在逃。
一路上,王若含呼吸急促,终是忍不住低骂了句渣男。
骂出口自己又心虚,人家哪渣了。
三个多月前拐他睡觉的人是自己,第二天拍拍屁股走人,拒绝对方好友申请的人也是自己。
是她先说别再有联系,又厚着脸皮去找他打游戏。
明明知道这个人不像表面上那么温和善良,明明知道他私底下嘴毒又自大,忍不住动摇的人也是她自己。
霍骁要渣,那她就是贱。
王若含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一天的好心情都毁了。
“若含。”
听到有人叫自己,王若含停下脚步回过头。
秦也擡手,和她打招呼道:“早。”
王若含调整好表情,笑着回:“早。”
秦也问她:“早饭吃了吗?”
王若含摇摇头。
秦也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一袋饼干。
王若含接过,说了声:“谢谢。”
电梯到了,两人齐步走进去。
轿厢开始上升,秦也出声问:“这两天有空吗?”
“嗯?”
“我妈想去吃一家新开的餐厅,问问你和方姨想不想一起去。”
王若含点点头:“那我回去问问我妈。”
“好。”
三层很快就到了,秦也迈步出去,不知道是因为心不在焉,还是出于某种习惯,王若含也傻愣愣地跟着他出去。
秦也突然停下,她差点撞上去。
“还是想回来的吧?”秦也揶揄她。
王若含懊悔地叹声气,解释说:“我起得太早,脑子还没清醒。”
秦也伸手帮她按了下上升键:“上去吧,我先去上班了。”
王若含点头微笑:“拜拜。”
等人一走,她立刻跨下脸,重重敲了两下脑袋,搞什么啊,太丢人了。
电梯下来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反正只有两层了,王若含决定爬楼梯上去。
她边走边点开微信,删除那条仅自己可见。
看见聊天界面有新消息,王若含点开,是周以发来的:我的天?什么情况?大清早的有人已经步数破万?王若含你半夜做贼去啦?
王若含哒哒敲字:什么做贼,我被偷了还差不多。
周以:被偷了什么?报警没?
王若含随口回答:被偷家了。
她收起手机塞进裤子口袋里,扶着栏杆继续爬楼。
被偷了一颗少女芳心,报案的话警察能帮忙追回吗。
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