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陌的伤说重不重说轻又不轻,尽管郁邪那一剑侥幸没有刺中他的要害,却也造成了险些要命的严重失血。伤重昏迷那三天里,他始终发热不退,昏迷中似乎还做了很多很多的噩梦,虽然醒来时已经记不清噩梦的内容,却听照看他的胡奉御说,“兰澈”这个名字他念叨了足有一百多遍。
“我听说在追捕郁邪的不仅仅是朝廷,楼先生的手下也在追杀他,估计他是好不了了。不过这也是他自找的,我之前给兰少卿医治时,看她身上不少不轻不重却格外折磨人的小伤,真是难为她了,一个小姑娘竟要受这么多伤害。”
清风殿内,胡奉御正搀扶李陌在院中缓缓散步,李陌面色还有些苍白,精神头却十分充足。
“案子的大概进展,徐卿已经给我讲过。按照现在有的线索推断,郁邪很有可能是回纥贵族留下的后代,并且认定当年回纥贵族惨遭屠杀是冷将军所为,所以才会如此憎恨兰澈。”李陌摆摆手,示意胡奉御停步稍作休息。他长舒口气,抹去额上细密汗水,轻声道:“在郁邪得到该有的惩罚之前,我还是没办法安心,谁知道他会不会折返回来伤害兰澈?让兰澈暂时住在大理寺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愿她能理解。”
胡奉御哑然失笑:“兰少卿哪里会不理解祈王?要是不理解的话,她会守在祈王病榻边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我可是第一次看见兰少卿哭鼻子啊!”
一种柔和而甜腻的目光在李陌眸子里散开,他也忍不住轻笑:“这一剑,倒是挨得值得。”
“说起来,祈王与兰少卿的婚事就算定下了吧?圣上不反对,兰少卿又有言在先,如今祈王可谓是名利双收了。”年纪老大不小的胡奉御挤了挤眼睛,揶揄道,“待祈王娶妻时,可别忘了给小老儿我送两坛好酒,我那里有几株雪参,到时候用好酒泡上,分一半给祈王如何?功效包您和兰少卿满意。”
“这……”李陌微微一愣,而后明白了所谓“功效”的意思,脸上不由多了几丝羞赧。
比起兰澈,长相就很清纯的李陌绝对是个单纯的好青年。
为了防止越说越兴奋的胡奉御再提起更多难以启齿的话题,李陌连忙打岔道:“有件事需要拜托胡奉御。徐卿找了一些朝中老臣了解到,当年与冷家军产生矛盾的回纥贵族们的尸骨未经仵作检验便遭到了焚烧,后来去探看情况的人之中包括胡奉御的老师秦奉御。只可惜秦奉御故去得早,有些问题便没了直接询问的机会,但秦奉御有写手劄的习惯,不知道胡奉御能否帮我文文秦奉御的家人,是否有留下秦奉御的手劄呢?”
“这好办,恩师的子孙如今就住在长安城内,晌午过后我就去问一问。”
要去向故人之后要样东西不难,但胡奉御一时间想不到有哪个可靠之人可以代替自己照顾李陌。正犯难时,一眼瞥见兰澈在门口鬼鬼祟祟探头探脑,连忙朝她招手把她叫了进来。
“胡伯伯尽管去吧,正好我有事找祈王,我会好好照顾他的,绝对不胡闹。”兰澈扶着仍旧虚弱的李陌,罕见地乖巧懂事。
胡奉御放心点点头离开,留下的李陌却有些不太放心了。
他看得出,兰澈刚刚哭过。
“又是为了楼先生么?”李陌叹口气,疼惜地将微凉手掌贴在她肿起的眼皮上。
兰澈稍稍歪头,表情有些尴尬:“为什么不我开心就一定因为他?就不能是因为我丢了钱,或者丢了脸吗?”
“你浑身上下一个铜板都没有,哪来的钱可丢?”李陌柔柔笑道,“至于丢脸,你都习惯了,才不会因为这个哭鼻子。”
兰澈摆出老气横秋脸唉声叹气。
她以前一直认为,最了解她的人莫过于楼明夜和洛景夏,他们也是这世上最在乎她的人。也许是她后知后觉吧,直到李陌为了她险些丢掉性命之后她才意识到,其实这个总是温温柔柔和和气气的皇子,何尝不是既了解她又在乎她的人呢?
这么一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真的不该再辜负他了。
“那个……如果我嫁了人,还可以继续在大理寺干活吗?”苦思冥想半天,兰澈只找到一个蹩脚的话头试图引出话题。
“为什么不可以?你可是圣上钦点的大理寺少卿,谁敢阻拦你履职那便是违抗圣命。再说你嫁人与否和在大理寺任职并不冲突,没必要担心这个。”李陌回答得极其认真,待到他看出兰澈不太自然的表情,稍作思忖后房才恍然大悟,苍白病容上浮现一抹微红,却遮挡不住那份意外的喜悦,“兰澈,你……我……我该怎么说……你这算是答应我了吗?”
李陌紧张,兰澈比他更紧张,不得不把满是冷汗的掌心悄悄塞到身后。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也不是那种说话不算数的人嘛……”兰澈舔了舔嘴唇,故作轻松地一咧嘴,笑容无比生硬,“反正……反正就是这样。至于准备什么的,就拜托祈王了,我不懂这些,而且还要忙着追查冷家军的案子。”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追上喜欢的女人,为此还险些搭上性命,李陌自然不介意包揽所有筹备婚事的重任。然而即便兰澈就在他眼前,刚刚亲口表达了愿意嫁给他的想法,李陌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小心翼翼地又重复问了一边。
“你真的肯答应嫁给我?”
“不嫁的话,难道我要打一辈子光棍儿啊?当然,要是祈王觉得为难的话,不娶也没关系。”兰澈故意道。
“怎会?求之不得,半点为难都没有。”李陌的兴奋溢于言表,甚至有些手足无措,笑得不由自己。待稍稍平静后,李陌急急道:“我马上就派人去告诉圣上这个消息,一切事宜交给礼部准备……不,不行,这婚事不能这么简简单单操办,我去求圣上让他来亲自主持!”
看着兴奋难以遮掩的李陌,兰澈就只有尴尬干笑的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料想中那种终于把自己嫁出去,终于与楼明夜彻底隔断联系的释然感觉并没有出现,她心底最软、最容易受伤的那一处仍旧疼得厉害,那感觉就好像……
喜欢他,已经成了她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