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燕郡到安西都护府,这段路我们走了很长时间,生怕走快了、走急了会让楚夫人动了胎气,又不太方便对其他将士明说。好在楚夫人很坚强,一路上咬牙紧跟,是而到达安西都护府时,我们只比朝廷要求的时限晚到两天。不过就是这么短的差距,那些回纥贵族们还是大为不满,竟然当着冷将军的面嘲讽冷家军缺乏协调,有负盛名。”
时隔十五年,回想起当年发生的事情,陆柏风心里的恼火没有丝毫减退,反而比当年更加激烈。
“那些回纥贵族在皇帝面前卑微如猪狗,冷家君的护送是他们奴颜屈膝乞讨来的,却在背地里如此瞧不起我们。当时很多将士火冒三丈,不愿再担负护送他们的任务,若不是冷将军夫妇极力劝阻,我们早就将那些趾高气扬的贵族暴揍一顿后转身走人。”
兰澈有些摸不着头脑:“那群贵族是脑子里有屎吗?护送是他们申请的,大老远从燕郡调到安西都护府,他们不知感恩,还好意思腆着脸说闲话,就不怕老天爷让他们生儿子没那个啥?”
“……兰澈,素质,素质。”温彧尴尬地一声轻咳。
“素质个屁,都让人欺负到头上来了,讲个鸡粑粑素质!”兰澈气得握起小拳头,愤愤不平,“也就碰上我爹这样的老实人,换做是我,绝对当场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方亭阁的嘴角迅速抽动一下:“就凭你?用嘴打死他们吗?”
兰澈翻了翻白眼,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老陆头长长叹口气:“这就是当头领的和属下的不同。我们一时负气喊打喊杀,冷将军却要考虑大局。冷将军对我们说,圣命不可违,既然已经接下这个任务,那就要不惜一切去完成。平日里我们都听冷将军的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这次也压了下来。可是后来,当事情演变得愈发不可收拾的时候,我们开始后悔当初的决定了。”
人生地不熟的安西都护府地界上,冷家军不只受到了回纥贵族的轻蔑讥讽,同时也遭到了安西都护府都护郭岩的刻意排挤……浩浩荡荡的大部队吃住不能入府,只能在荒原之上风餐露宿,就连食水都要由冷家军出钱从都护府换得,一众将士既委屈又恼火,仍旧是靠冷将军夫妇不停安抚才没有闹事。
而之前抱怨说冷家军来晚了的那些回纥贵族,事实上并不急着赶路,他们在安西都督府磨磨蹭蹭停留了近十日,方才在冷将军忍不住连番敦促下一边埋怨一边上路。
从一开始,这两队人之间就存在着重重摩擦与矛盾。
“从安西都护府到长安城,纵马疾驰用不上多少天的时间。可是那些回纥贵族懒惰磨蹭,非说路途太远过于疲劳必须乘坐马车,而且一天只肯走四个时辰,中间还要休息半个时辰。就这么走走停停的,再加上偶遇风雨不得不躲避,到关中的时候就已经过了一个月。就在这时,朝廷派了一队人前来,质问冷将军为何如此拖沓。”
冷将军护送回纥贵族前往长安城是有限期的任务,结果因为回纥贵族们的拖延,人马尚未入关中就已经超过时限,所以皇帝才会派人前来质问。当时已经受够了回纥贵族各种无理要求和轻慢态度的冷将军也是满肚子火气,忍不住对前来的朝臣诉苦,希望能让皇帝得知自己的无可奈何。
然而让冷将军没想到的事,那些任性妄为耽搁了时辰回纥贵族非但没有反省,反而倒打一耙,首领带着几个哭哭啼啼的女人跑去找朝臣大声求助,声称一路上受尽了冷家军的欺辱打骂。
当时正好在场的冷将军气得哭笑不得,想要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相比之下,那些回纥贵族显然是有备而来,几个女人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一道道鞭打过后残留的青紫色淤痕,指着冷将军一口咬定就是他打的。
冷将军百口莫辩,而朝臣只认证据,根本不听其他冷家军将士的证明。
“谁都不知道那些回纥贵族究竟安的什么心,冷家军与他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如此栽赃陷害?当时那几个女人身上的伤痕,我也是亲眼所见的,的确是新伤,而且很严重。除此之外,那位回纥贵族的首领还说受到了冷将军的歧视侮辱,一脸愤怒揪住来质问的朝臣,非要我大唐给个说法。”
聊到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时,老陆头的表情变得有些凶狠,与平时的他大相径庭。
“那后来呢?皇帝真的相信回纥人说的话了?”兰澈急急催道。
老陆头沉沉一点头:“信了,真信了。当时朝廷上究竟是怎么个情况,我知道的不多,只在后来听人提起过,说是那日上朝时有不少文臣武将出面参奏我冷家军,说我们居功自傲、目无法纪,甚至还有人说冷将军拥兵自重且刻意怠慢回纥来使是要造反的预兆……可悲冷将军半世戎马生涯,时时刻刻都以报效祖国为己任,到头来却被一群嫉妒横生的佞臣扣上莫须有的罪名,简直是天大的荒唐!”
温彧望着天想了想,若有所思道:“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呢?莫名其妙的护送任务,尖酸刻薄的回纥贵族,还有不要脸胡乱参奏的朝臣……这些都是巧合?”
老陆头阴沉着脸,挤出一声冷哼:“若只是这些,还能勉强说是巧合。可是后面发生的事,无论如何不能用巧合二字来概括了。”
看到老陆头突然多了几分恨意的表情,兰澈和温彧等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紧张起来。
“回纥贵族们一顿无中生有的哭诉后,奉命前来的朝臣需要回到宫中禀告皇帝,由皇帝来裁决究竟要相信哪一边。冷将军是个老实人,明明白白冤枉了还惦念着自己的任务,打算在那朝臣走后继续余下的路程,把那些找茬的回纥人护送到长安。奇怪的是,那些回纥贵族分明占了便宜,却突然说不想走了,非要在原地等朝廷给个答复。”
老陆头突然打住话头,许久没有再开口。
兰澈以为他是在回想太过遥远的那段历史,待她仔细看去,这才发现,老陆头的身子正在轻轻颤抖。
终于,他继续讲起了故事。
“就是那一晚的停留,让冷家军从此背上了叛军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