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陌的反应,在周监正看来显然是不可理喻的。性命也好,他的锦绣前程甚至是未来帝业也罢,一个姑娘怎能相提并论?然而看李陌的表情,周监正明白,自己大概是没办法说服他了。
“果然如圣上所说,祈王这是陷进去了。”周监正叹口气,摆摆手,“也罢,反正小老儿我就是个给人提供消息的,没那么大本领操江山社稷的闲心。既然祈王问起冷家军,那我便仔仔细细给你说道说道,但我说的话就只在这里听一听,出了司天台,还请祈王不要再提起。”
李陌感激点头,诚挚道谢。
前几日收到凉城那边过来的急信,信内称兰澈正在被凉城二城主护送返回长安的路上,并将她在燕郡的遭遇以及燕郡现在的状况简述一番。李陌知道,已经到了必须做好与郁邪鱼死网破一较高下的时刻,而想要揭穿郁邪的真面目,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让这个牵涉众多且时日久远的连环杀人案真相大白。
这几天李陌一直在调查冷家军的事,他很快发现冷家军仿佛是一块禁脔,许多本该详实记载的卷宗上都没有提到冷家军的名字,有些地方则出现了缺页甚至是被恶意涂抹的情况,那感觉就好像,冷家军被刻意从历史中抹消了。
倘若冷家军当真如那位老板娘所说,曾经是赫赫有名的不败之师,那为什么仅仅过了二十年不到,冷家军就成了被禁止提及的存在呢?
李陌全部的疑问,周监正解答了大半。
“往前推二十年呐,整个大唐没有不知道冷家军的人。冷家军,顾名思义就是冷桥冷将军带出来的军队,从最初他带领一帮小兄弟参军入伍开始,到后来得到皇帝赐封统领三万兵马并以冷家军为军号,不过短短五年。冷桥冷将军是天生的将才,凡是他率军打的仗就没有输过的。正因为冷家军未逢败绩,所以百姓们都叫他常胜将军,冷家军也就成了边陲百姓心中的天兵天将。”
自安史之乱后,大唐边陲动荡不安,时常有边陲小国和异邦贼人滋扰,闹得民不聊生。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支驱赶贼人维护边陲安定,又有着严明军纪对百姓秋毫无犯的军队,怎能不受到百姓的拥护?
那个时代的冷家军,远比地方的父母官更得百姓喜爱。
“人都说冷将军是天上下凡的武曲,能征善战,为人又光明磊落,就连那些在他手下吃过败仗的敌人也钦佩不已。当时燕郡第一才女楚皎月,多少膏粱纨绔俊朗之士求而不得,可她偏偏相中了敦厚的冷将军,当众一首凰求凤吟火了大唐,也定下了二人白首不离的一世姻缘,当真可谓风流佳话。”
“原来那首传闻无名氏所做的《凰求凤》竟出自冷将军夫人……”除了好奇外,李陌更多了三分惊讶。
周监正笑笑,笑容藏着惋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冷将军终归是个草莽中崛起的武夫,不懂得收敛锋芒躲避权争堂斗,骨子里还有股铮铮的硬气,拒绝了许多曲意逢迎的官员,也得罪了很多人。祁王也算是官场中人,应该知道被孤立的结果。”
“嗯,逃不过遭人陷害,忠而被谤。”李陌长长叹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圣上在辨明忠奸这点上做得并不是太好。”
“是啊,冷家军的神话维持了不到三年,就断送在了圣上的一道圣旨上。不过当时谁都没想到,冷家军竟会以那样惨烈的方式作为结局,实在……实在太可惜了。”
长安夜,长安月。
长安年年有明月,明月未必年年岁岁照长安。
兰澈仰头看着长安近郊那轮光泽柔和的皓月,总觉得和小时候看到的没什么不同,却怎么也感受不到那时候对月光的向往。不知道是月亮变了,还是她变了,又或者他们都变了。
“兰姑娘是不是累了?”凌霄体贴问道。
“啊?哦,没有,我就是看看月亮,看着看着就饿了。”兰澈十分坦率承认。
从燕郡开始一路策马狂奔,兰澈这辈子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做风驰电掣,什么叫做五脏乱颤。由此,她还机智地做出了一个推断……骑马也是有技术含量的活,而凌霄显然不是一个好骑手。
一路走来,凌霄已经有了随时提供食物以备兰澈不时之需的觉悟,随手从马背侧面的包袱里掏出一块干粮递过去,继续好脾气道:“我放慢些速度,兰姑娘先吃着,我接着讲冷家军的事。”
兰澈嗯了一声,接过冷冰冰硬邦邦的干粮,兔子一样咔嚓咔嚓啃了起来。
“冷家军俨然成了百姓心目中的神兵,冷将军自然也就成了英雄,那几年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谈多是边陲上冷家军又赢了几场战事,从没人在意朝廷又颁布了什么发令。随着冷家军的名声越来越大,加入的士兵越来越多,朝廷……或者说是皇帝,开始对手握兵权的冷将军生出猜疑提防,一些重要的战事也不再派冷家军出兵。”
“这叫什么道理?因为人家厉害,所以就羡慕嫉妒恨?宁愿打败仗让老百姓受苦,也不肯让自己的臣子出风头?”兰澈气得差点从马上跳下来,两只小拳头挥了挥,“我看见过圣上,感觉是个和蔼的老爷子,他怎么能做出这种糊涂事呢?”
凌霄哑然失笑:“你以为当皇帝那么容易?再说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见过皇帝,你又了解他多少?当年听信谗言,以莫须有的罪名害得冷家军四万余将士惨死于朝廷禁军之手,做出这种事的,就是你认为和蔼可亲的那位皇帝啊!”
兰澈倒吸口凉气,又吞了口口水:“四万多?被禁军……圣上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件事说来话长,还要从当时西域一个小部落进入中原说起。”凌霄解下水囊喝了口水润喉,又披着夜色,继续讲那段历史娓娓道来。
而随着茶杯的跌落,粉碎,刚刚听完这一段故事的李陌,竟在司天台上失了态。
“他们是护佑王土,守卫我大唐国泰民安的荣耀之师啊!就因为一支微不足道的西域部族,竟被打上乱臣贼子的称号降罪全歼……公平何在?道义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