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和霍氏的争执声就像万马奔腾呼啸而过,兰澈被吵得脑仁疼。她一只手用力按着额角,紧紧拧起眉头:“温彧,让她们都走开,吵死了……头好痛啊……”
“兰澈?”见兰澈脸色不好,温彧竟忘了自己的职责,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身边紧张道,“坐下,你先坐下歇歇,什么都不要想……你们赶紧把这些人都赶出去!没看这里还有病人吗?”
被温彧大声一喝,士兵们赶忙将闲杂人等全都撵出楼堂。争执不休的两位夫人也被警告闭嘴,只能一左一右搀扶着昏死的林如海,惴惴不安地偷偷朝这边往来。
林向贤看到兰澈有气无力坐到椅子上,似乎有那么几分自责:“小哥哥,是不是因为我……”
“可不就是因为你吗?”兰澈有些头晕,她努力保持清醒,喃喃道,“明明有机会和娘亲在一起,为什么你都不知道珍惜呢?你做出这种事,阿房心里一定比我更难过,你怎么就不想想她的感受?”
林向贤别过头,表情愈发艰涩。
许久,他发出一声抽噎,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记忆的匣子也在释然之后打开,慢慢地,一丝一丝地,把那份埋藏多年的遗憾与憎恨送到兰澈耳中,心里。
“十四年前,爹爹在醉酒后侮辱了娘亲……我真正的娘亲。”
一开口,林向贤的平静追述便让温彧和兰澈倒吸口凉气,那份不可说也不能说的同情,除了林向贤之外,也给了许多年来默默忍受欺辱的阿房一分。
“爹爹要面子,不可能给娘亲任何身份,他听了二娘和张管家的怂恿把娘亲带出宅子,在外面生下了我,交给奶娘带了足有将近两年的时间。我想,那时候二娘就已经有打算了吧?否则她也不会在两年之后突然对爹爹提起,打算让我变成她的孩子。”
霍氏入林府名不正言不顺,虽然身份不低却始终在赵氏面前擡不起头,就指着能为林家生个一儿半女延续香火来稳住自己的地位。然而她早就意识到,以林如海的年纪想要个孩子不容易,因此在得知林府一个下贱的女仆被林如海糟蹋意外怀孕后,她便动了邪念,极力撺掇林如海将阿房所生的儿子养在外面,以备自己不时之需。
一年后,肚子仍没有任何动静的霍氏终于再忍耐不住,对林如海提起了自己早早筹备好的计划……瞒天过海,夺人骨肉,据为己有。
当时阿房所生孩子已经一岁有余,为了不让外人起疑,霍氏先是假装怀孕大肆宣扬,而后以身子不适为由躲回娘家过了半年。再度返回林府时,她怀中多了一个襁褓,一个哭声响亮的男婴,却以孩子怕风为由不许任何人探看。霍氏逢人便说孩子早产身子虚弱,找来寺庙里的高僧算过,说她的孩子命火虚弱需要安养,八岁之前不能见生人也不能外出,就连赵氏想看看孩子也要提前一天打招呼才行。
林如海老来得子,所有人都猜到他必然对儿子示若珍宝,少不得小题大做,也就没怎么在意那孩子五岁之前很少在人前露面的怪异情况。
林如海和霍氏为了掩盖秘密,不知多少次在儿子不得不出面的时候,让张管家从外面借来适龄的孩子冒充。另一边,赵氏自打林如海娶了霍氏后心意已冷,尽管明面上与霍氏姐妹相称、关系融洽,私下里对霍氏的孩子没有丝毫关心,甚至不曾主动看望,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异样。
阿房的儿子八岁那年生日,林如海和霍氏终于肯让他走出院子,此时对外宣称他的身份,便是林如霍氏所生的六岁的儿子,林向贤。
长达八年的处心积虑,终于让霍氏有了个“儿子”可以稳固自己在林府的地位;林如海知道林向贤骨子里流淌着自己的血脉,也不在乎她的娘亲是高贵还是卑贱,仍然对这孩子倾注了全部的宠爱。
就这样,他们硬是将阿房的亲生骨肉,荒唐地变成了霍氏的儿子。
阿房是知道林向贤身份的,可她不敢说出来……霍氏曾多次威胁她说,一旦秘密泄露,林向贤将失去如今所拥有的一切,与她一起在脏乱的下人房中度过后半生。
作为一个母亲,特别是一个一无所有,无法给孩子富足衣食、良好教育的母亲,阿房最终在骨肉团聚和让孩子拥有光明前途两条矛盾路口前,痛苦地选择了后者。
林向贤的话让房中陷入安静。
许久,温彧才恍惚开口:“我还是不明白,不是说霍夫人和秋芽经常欺辱打骂阿房吗?为什么你没有杀她们两个,却杀了另外三个和阿房无关的人呢?”
“因为没有谁是无辜的啊!我只是先从最坏的人开始而已。”林向贤平静如故,似是那些苦痛的回忆,那些让他不能与亲生母亲相拥的阻碍,都因为天长日久变得麻木了。他眉宇间有着与林如海的三分相似,翘起的嘴角,此时看着,却格外像阿房的温柔笑容:“她们欺负娘亲的确可恶,我也动过杀了她们的念头,可是……小哥哥,你知道吗?比起那三个人,她们的罪孽就算不了什么了呀!”
听到这句话,霍氏紧绷的心稍稍松懈,幸灾乐祸目光瞥向赵氏。
坠井而死的春兰是赵氏的大丫鬟,听闻春兰被林向贤憎恨到狠下心杀死的地步,不过是被讨厌却无性命之忧的霍氏觉得,自己又胜了一局。
众人细微表情尽收兰澈眼底,她忽然深深理解了刚才林向贤问她那句话。
生在这样的富贵之家,身边围绕着这样一群没有感情只会勾心斗角的亲人,这算是幸福吗?也许比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锦衣玉食生活,能和贫穷的娘亲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的日子,反而要珍贵得多。
“温彧,把她们也带出去。”兰澈一扬手指向赵氏和霍氏,总是挂着赖皮表情的脸上冰冷如霜,“我看她们恶心。”
“你……”赵氏气得脸色煞白,还不及争辩,就被沉着脸的士兵赶出房间。
“兰澈,把林府的人都赶走不太妥当吧?只留咱们的人,日后林府的人提出没有证人的话……”温彧小声劝道。
兰澈不为所动,目光望向门外,语气平静无波。
“谁敢说没有证人?能作证的人,她们早就在外面等着了……进来吧,秋芽,阿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