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春节就要到了。来自四面八方打拼的外地人,都各自忙着回老家过年了,北京渐渐地变成了一座空城。刘铁决定,今年就不回老家过年了。一来火车票一票难求,二来回老家总要花钱,三来主要是刘铁觉得自己现在MGM当保安,不知应该如何向父母交代?总不能骗父母MGM是个外企吧!
那雪从小什么就听刘铁的,知道他自尊心强,明白他的心思,没说什么就同意了。但那雪永远不会忘记,五年前为了给自己母亲治病,刘铁父母把家里的牛都卖了,她早已把刘铁的父母当成自己的父母了。那雪平常省吃俭用攒了一些钱,背着刘铁偷偷地给他父母汇过去了。为了缓和之前“MGM事件”造成的紧张气氛,过一个快乐祥和的春节,那雪很早就开始准备了。
北京的冬天,风很大,呼啦啦的,吹得光秃秃的树枝来回摇晃着。这天,那雪拿着自己所有的年终奖金,鼓足勇气去了趟平时都不敢走进去的蓝岛商场,给刘铁买了件比较贵的皮夹克,给自己也买了件便宜的线衣。那雪知道刘铁现在不如自己挣得多,心里一直很压抑,时时处处都小心翼翼。刘铁穿上皮夹克十分精神,那雪露出了心悦的笑容。刘铁躲闪着那雪的目光,苦笑着凝视着前方。
那雪特别喜欢孤儿院的姚贝贝,觉得她特别有音乐天赋,又特别喜欢唱歌,为此专门去了趟附近的百脑汇,给小贝贝买了个MP3播放器。那时,韩国人发明的MP3风靡了中国内地,广东某家公司也追赶着生产了一款,还特地花了数百万请了因电视剧《还珠格格》一炮而红的赵薇做广告。刘铁看着那雪手里纸袋子上“小燕子”夸张的大头照,不屑地说自己最讨厌看叽叽喳喳的《还珠格格》了。那雪笑着解释说小孩子都喜欢“小燕子”,再说这个牌子相对比较便宜。
第二天,下雪了,窗外白茫茫的一片。这应该是2003年北京的第一场雪,就在人们的熟睡中悄悄地降临了。那雪从小就喜欢雪,看到雪就莫名地兴奋。刘铁仍在熟睡,她兴奋地从床上跳了下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凝视着纷纷扬扬的雪花,看着大雪无痕的世界,感觉时间仿佛已没了皱纹。
一场雪,给平日喧嚣的北京带来短暂的一丝宁静、一丝喜悦。那雪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伴着令人着迷的咯吱咯吱踏雪的声音,顿时觉得心情格外舒畅。她不由得张开双臂,陶醉地仰起头,深吸着干净的空气。洁白的雪花落在了她的手上慢慢地融化了,她感到疲惫的心似乎得到了一种片刻的宁静。
要过年了,放寒假了。每逢佳节倍思亲,潘石想去孤儿院把姚贝贝接到家,他知道这时她一定渴望家的温暖。一觉醒来,他站起来活动着身体,发现了窗外突来的飘飘洒洒的雪花,顿时感觉心情振奋,急忙换好衣服走出房门,决定马上赶往郊区的孤儿院。
马路上行人不多,积雪不是很厚。他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的家乡,那时候气温似乎比现在低很多,雪的厚度经常也会有半尺或一尺深,屋檐和树枝都会结起冰凌,大地被厚厚大雪覆盖着也显得格外的壮丽。潘石觉得,也许是全球温室效应的问题,现在北京下的雪都是比较小了;也许是现在的人都太忙了,自己小时候打雪仗、堆雪人的情境,似乎现在在北京也很难看到了。
因为寒冷,冬天的阳光是迷人的,是和蔼可亲的,人们都很珍惜这难得的温暖。走进孤儿院,老远就听到了一群孩子的欢笑声。雪花发着银白色的光照射大地,给孩子们带来了无穷的欢笑。天气虽然寒冷,但孩子们的额头上却都冒着热气,正在认认真真地从头拍到脚堆着雪人。
站在皑皑雪地里,看着眼前久违了的情境,看着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脸,潘石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传说中的童话世界。雪花漫天飞舞,轻轻地落在他身上,清清凉凉的,令他感到心情格外的宁静而舒畅。雪是冬天的使者,让冬天富有诗意,而眼前的一切美得简直就像一首诗。
这时,一个身穿红色羽绒服的小姑娘进入了银白色的画面。她耳朵上戴着一副耳机,一边跳着一边唱着。一个身穿白色羽绒服的姑娘紧跟在她身后,朦朦胧胧露着温馨的笑。潘石的目光一下子被深深地吸引住了,片刻无法移开,他被眼前的画面震撼了。
朦胧处,是伊人。潘石一直自认为是个很不浪漫的人,也从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但就在这一瞬间,他觉得似乎自己已经渐渐远去的青春再次被唤醒了,长期压抑在内心里对爱情的幻想和渴望似乎再次被点燃了。
潘石踏着积雪朝那个美妙的画面走去。积雪发出了咯吱声,穿红色羽绒服的小姑娘果然是可爱的姚贝贝。只见她拿着一个白色的MP3,双手冻得微微颤抖,依然爱不释手。穿白色羽绒服的姑娘蹲着身,使劲儿地搓着小贝贝冻红的小手。潘石心中惊喜,难道真的又是她,那雪?
“潘叔叔,潘叔叔……”小贝贝惊喜地大声叫着。穿白色羽绒服的姑娘抬起头,一双清澈雪亮的眼睛与潘石相遇,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对潘石回以淡淡的微笑。潘石凝视着那雪,那雪下意识地整理了下头发。盯着那雪指尖滑过的地方,潘石感到一阵心跳加速。
“潘叔叔,你看,那雪姐姐给我买的MP3!”
“哦……是吗?真漂亮!那雪姐姐心真细,潘叔叔都没想起给你买新年礼物!对了,潘叔叔这次来,是准备接你回家过年,你觉得好不好啊?”
“啊?……好!好!太好了!”小贝贝兴奋极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可是……张院长知道吗?”
“放心吧!已经给你请好假了!”
“可是……我还没收拾东西呢?”
“不用了,正好叔叔带你去买新衣服。”
“可是……我还没带牙膏牙刷呢?”
“我们买新的,好不好?”
“不好!那样很浪费的!潘叔叔,您能等我一下下吗?很快的,最多五分钟!”
“哈哈,当然没问题,不着急!”小贝贝高兴地转身飞快地跑了。那雪微笑着转过身来,再次遇到了潘石炙热的目光,急忙低下了头。潘石的眼睛几乎就没再离开过那雪:“你……还好吧?”
“我挺好的,潘总!”
“对了,那天晚上……没事吧?”
“啊?哦……没事儿!对了,我让小汐给您打电话,还希望您能理解!”
“小汐?给我打电话了吗?有事儿吗?”
“啊?哦……没什么!”
“哦……一会儿小贝贝回来,一起回城吧?”
“不了不了!我坐公交车回就行。”
“下雪路滑,一起走吧!”
这个春节,熊小乖是孤独的。熊小乖虽是熊龙德的掌上明珠,但父亲在外面还有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他们一起去法国过年了。熊小乖的母亲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是父亲来北京闯荡时老家的原配。熊小乖不想让母亲伤心,一直没有跟母亲说父亲在外面有女人的事儿,但其实她母亲也是知道的,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说罢了,她借口不喜欢城市的生活,一直住在老家。
春节假期间,熊小乖曾多次打电话给刘铁,约他出来吃饭,但都被刘铁拒绝了。后来熊小乖再给刘铁打电话,刘铁干脆不接了。熊小乖非常生气,发了很多条短信骂刘铁,但始终没有回音。她整天百无聊赖地赖在床上,摆弄着各式各样的玩具熊,命令它们必须按照她的意思谈恋爱。实在无聊的时候,熊小乖就约张若菲到三里屯喝下午茶打发时间,但话题绕来绕去,总是离不开刘铁。
除夕这天,那雪把房间收拾得整洁、温馨,买了肉馅和蔬菜准备包饺子,笑嘻嘻地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刘铁兴致勃勃地看着那雪洗菜、切菜、刷锅、炒菜,动作十分熟练麻利。“呲”的一声,一股刺鼻的辣椒味扑面而来,小小的厨房里顿时弥漫着辣椒味和油烟味,把刘铁呛得咳嗽不止,眼泪都流出来了。
那雪让刘铁赶紧出去等着。刘铁走上前搂着那雪的腰,起腻地说自己要给那雪当下手。那雪说不用了,他不添乱就不错了。刘铁顺势亲了那雪一下,嬉皮笑脸地赖着不走。那雪露出了温馨的微笑,关掉燃气灶,用力推着刘铁往客厅里走:“你这样的,我还怎么炒菜呀!快出去,出去!”
刘铁被推了出来,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心想自己真是有福气,媳妇又贤惠能干,又温柔善良,和同龄的女孩儿相比,那么质朴诚实,那么知道疼人,一点儿也不矫情。不一会儿工夫,那雪端出了几道地道的客家菜,萝卜干炒腊肉、酿豆腐、盐焗鸡、大盆菜等等。看着色香味俱全的老家菜,刘铁馋得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趁着那雪没注意,直接下手拿起了一块盐焗鸡,一口塞到嘴里。
“不许偷吃!”那雪端一个砂锅走出来,故意嗔怪地说。
“我这是领导试吃,看你的年夜饭O不OK!”
“那领导觉得还OK吗?”
“OKOKOK,太OK了!”
“打开盖子,尝尝我做的梅菜扣肉怎么样?我知道,肯定不如你爸爸做得好吃!”
“不能这么说,应该说你做的是新派梅菜扣肉!嘿嘿。”
“我这就下饺子,说话就好。”
“得嘞,媳妇辛苦了!待会儿我这儿有大奖哦!”
刘铁吹着口哨,跷着二郎腿,抽着中南海,看着一个从废品收购站买的21寸的小电视。不一会儿,那雪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走了出来。刘铁站起身来,神秘兮兮地弯下腰,从床底下拿出了一个纸袋子,上面写着LV两个醒目的英文字母,故意瞪着大眼看着那雪:“媳妇,瞧,这是什么?L和V啊!”
那雪似乎对LV的标志已经有了心结,一看见就会想起刘铁去秀水街买假货被人坑的事儿。那雪曾多次自责,自己不应该表现出对LV的喜欢,无形中给了刘铁压力。此时,刘铁脸上挂着得意的微笑,看着那雪吃惊的样子,高高举起LV袋子摇晃着说:“放心,这次绝对不是假的,国贸买的!”
“你哪儿来的钱啊?”
“哈哈,卖了点儿石油。”
“真的啊?那就应该把钱存起来,或者寄回家里,我真的不需要背这么贵的包包!”
“那不行!人活着就是一口气,不蒸馒头争口气。我不能让你在赵小汐面前丢了面子!”
“哎呀,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其实,真的无所谓的!我知道铁子最能干了,最疼我了!赶紧吃饭吧,快八点了,春晚马上要开始了……”
那雪拿了一瓶二锅头和两个一次性纸杯,说除夕夜一定要陪刘铁喝一杯。那雪说刘铁口才好,让他说两句。刘铁挠了挠头,想了想词,站起身来,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雪儿,祝你永远年轻漂亮!”
“铁子,祝你早日找到理想的工作!”
两个人碰了一下,那雪一口气儿喝了下去,辣得张着嘴赶紧喝了口水。刘铁笑了,帮那雪拍了拍后背,然后大口吃菜,大口喝酒,表现得非常开心的样子。那雪的眼睛突然停在了刘铁的胳膊上,她隐隐约约地发现,刘铁的胳膊上有一贴创口贴。那雪问刘铁胳膊怎么了?刘铁赶紧躲藏着,说不小心碰了一下,擦破了层皮。看着刘铁躲躲闪闪的眼神,那雪顿时觉得不对了。刘铁从小就不会撒谎,更不会对那雪撒谎,每次撒个小谎都不敢直视那雪的眼睛,甚至脸红。
那雪似乎明白了什么,强拉过刘铁的胳膊,揭开了创口贴,发现了一处发红的针眼儿。她惊愕地睁大了双眼,声音颤抖地问:“铁子,这针眼儿是怎么回事儿?”刘铁装作满不在乎地抽回胳膊说:“啥针眼儿啊!你看错了,吃饭!”那雪再次拉过刘铁的胳膊,盯着那个发红的针眼儿认真地看着看着,突然失声大叫:“铁子,你是不是去卖血了?”刘铁低头不语。
刘铁每月工资多少、年终奖发了多少,那雪都很清楚。以刘铁的收入,根本没能力买得起LV包,也没听说他做成了石油大买卖,难道他为了给自己买LV包,钱不够去卖血了?刘铁从小就要强爱面子,为了给她一些惊喜和感动,时常会冲动和任性,时常做出一些很出格的事儿。她知道,以刘铁的性格,卖血给她买LV包不是做不出来的。再看看刘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那雪知道自己猜对了,眼泪一下子顺着眼眶涌了出来。
刘铁轻轻抚了下那雪的脸,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珠,强作笑脸,死撑着不肯落一滴眼泪。那雪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感动,还是应该内疚。
“别哭了,大过年的,哭啥呀,赶紧吃饭吧,菜都凉了。”
“铁子,答应我,以后别再干傻事儿了,好吗?”
“你不懂,人要适当放点儿血,促进新陈代谢,对身体好,嘿嘿。”
“铁子,我心里好难受……”
“难受啥啊!吃饭,赶紧吃,吃完好看春晚,快快快……”
刘铁正要拿起筷子给那雪夹菜,他的电话响了,电话上显示着“乖乖”。刘铁急忙把手机翻了过去,那雪似乎猜到了什么。刘铁的手机断了又响,响了又断了,刘铁紧锁着眉头,尴尬地说陌生号码不接了。那雪看着刘铁撒谎的样子,收拾起桌上的盘子和碗筷去厨房了。她一边洗着碗筷,一边若有所思,脑海里浮现出熊小乖的模样,心里泛起了一股莫名的心酸,感叹现在的铁子也是有秘密的人了。
那雪离开后,刘铁赶紧躲到一个角落里接通了熊小乖的电话,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到熊小乖一顿破口大骂。熊小乖刺耳的叫骂声语无伦次,听起来舌头也已经明显的大了。刘铁知道,这个大小姐一定是又喝多了,似乎电话里都能闻到她嘴里的酒气:“刘铁,你他妈居然敢不接我的电话!”
“你喝多了,我挂了!”
“你敢再挂下我电话试试?我马上去你家找你,靠!”
“你想干吗?”刘铁压低了声音说。
“我想你了!你说‘我想你了’,快说!”
“别闹!”
“你说不说?不说,我现在马上就去找你!你信不信?”
“过年好,我挂了哈!”刘铁故意提高了声音。
“你他妈的敢!你挂下试试?”
“你到底想怎样?”刘铁压低了声音。
“你想我了吗?快说!”
“嗯……”
“不行,要大声说出来,不然,你等着!哼!”
刘铁知道,熊小乖是绝对说得出做得到的,万一她真的找到家里来,那场面就不好收拾了。刘铁脸憋得发紫,压着自己的暴脾气,深呼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故意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想你了。”
“哈哈哈……哈哈哈……”熊小乖得意地笑着,挂断了电话。
刘铁紧张地往厨房里瞄着,担心那雪会听到,担心他们努力打造的春节气氛被破坏了,他故意大声叫着那雪:“雪儿,雪儿,快来看,春晚开始了,快快快!”
那雪脱下身上的围裙,对着镜子调整着自己的表情,不停地告诉自己,母亲走后,在这个世界上,刘铁是自己最亲的人,自己一定要相信刘铁。她端着一盘瓜子走了出来,努力微笑着说:“铁子,来来来,吃瓜子喽!”刘铁伸手去拿瓜子,躲避着那雪的目光。那雪感觉到他眼神里的一丝游离,尽量地装作一无所知,努力表达着一种喜悦心情,但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心里似乎也藏着一丝秘密,彼此之间已经没有了以前的那种通透。
那雪安静地一边吃着瓜子,一边认真地看着电视。电视里正上演着热闹的歌舞组合《过大年》,那雪随口说了一句:“这首《过大年》,是‘北方歌舞团’卞团长作的曲!”刘铁看着舞台上载歌载舞的女演员,又转头看了一眼那雪,看到那雪眼里流露出的羡慕眼神,心一下沉了下来。他故意问了句:“雪儿,是不是特别羡慕她们啊?”
正聚精会神看表演的那雪,没有察觉到刘铁话里有话,随意地点了点头,随口应了一句“嗯!”刘铁盯着那雪,低沉地说:“雪儿,我觉得,我特对不起你!我觉得,是我耽误了你的前程!我觉得,你也许应该去‘北方歌舞团’!去了‘北方歌舞团’,没准儿也上春晚,没准这会儿正和她们一起唱《过大年》呢……”那雪依然没有反应过来刘铁的意思,又随口说了一句:“得了吧,别嘲笑我了!”
看着那雪神情投入的样子,尤其是发觉那雪没注意到自己的醋意,刘铁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了,他感到自己被轻视了,不自觉地又想起了那个潘总,越想越生气,于是故意说:“雪儿,要不,你再去找找潘总?让他再给卞团长打个招呼?今年春晚是上不了了,争取上明年的吧!”
这会儿,那雪终于反应过来刘铁话里有话。她转头看着刘铁,刘铁故意认真地盯着电视不看她。大过年的,那雪不想惹刘铁不开心,更不想破坏了他们一起精心打造的春节气氛,就没接话继续看电视,想让这事儿就过去了。见那雪没接话,刘铁觉得心里更堵得慌了。他盯着电视,继续说:“没事儿,潘总对你那么好,会帮你的,还来得及!”
“铁子,大过年的,咱不提不开心的事儿,好吗?”
“没有啊,我没有不开心啊!我主要是觉得你不开心,耽误了你的梦想!”
“好了,铁子,看电视吧!快看,赵本山!”
这时,电视里赵本山、高秀敏和范伟正演着小品《心病》,那雪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刘铁看看那雪,又看看赵本山那逗乐的样儿,也跟着笑了起来……
潘石今年春节终于不是一个人过年了。退休的父亲来看望他了,还带来两位山东老乡。一位是同事陈老师的老伴苗阿姨,另一位是苗阿姨的儿子陈俊宏。去年俊宏考大学的前夕,陈老师不幸病逝了,俊宏备受打击,也没考上大学。陈老师去世后,潘石父亲看他们孤儿寡母的,提议他们来北京,一来可以照顾长期一个人生活的潘石,二来看看能否给俊宏在潘石的公司谋个工作。苗阿姨欣然同意了。潘石听了父亲的介绍爽快地答应了,并尊敬地称呼苗阿姨为苗老师。
以前,潘父也来过几次北京,但每次住不了几天就闹着回去,说不喜欢人多车多没有人情味的北京,总觉得没有老朋友老同事聊天心里闷得慌。今年父亲能来北京过年,潘石格外高兴,一定要亲自下厨做年夜饭。客厅里,潘父逗着小贝贝玩耍。厨房里,苗老师和俊宏给潘石当帮手,不一会儿工夫,就端上了一道道香喷喷的饭菜。苗老师惊叹潘石这么大的老板居然还能炒一手好菜,不停地夸奖潘石好手艺。潘石谦和地说,这是他的一大爱好而已。
饭菜上齐了,几个人上了桌。潘石拿出了收藏的茅台,毕恭毕敬地给老爷子倒上了酒。潘父抱着小贝贝,微笑里藏着一丝失落。潘石明白老人家的心思,知道老人家又想亲孙女了,于是故意找了一些政治、历史等老人家感兴趣的话题攀谈着,分散着老人家的注意力。潘父一边喝着酒,一边偷偷地看着墙上的闹钟。
闹钟响了八声,春节晚会开始了。潘石招呼着大家围坐在一起看电视,没话找话地和父亲聊天。但潘父始终心不在焉,终于忍不住地说:“贝贝和小贝贝差不多大吧?都多少年没看见她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孟美……她还好吧?”
“她很优秀!拿到了美国法律博士学位,还拿了美国职业律师资格,现在是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
“现在美国应该是早上了吧?孟美和贝贝应该起床了吧?过年了,要不要给她们打个电话啊?”
“好的,我这就打!”潘石知道,父亲也是下了很大决心才提出这个要求的。他拿起手机,手在微微颤抖,拨打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电话号码。电话嘟嘟嘟响了很久,潘石感觉心提到了嗓子眼。终于,电话通了,是孟美接的电话,两个人客气地问候了一番。
但孟美始终没提女儿潘贝贝,潘石实在忍不住了,告诉她父亲就在身边,希望能和贝贝说几句话。潘石把电话递给了潘父,老人家显得有点儿激动,声音颤抖地对孟美问长问短。说了一会儿,孟美才礼貌地说贝贝还没起床,等会儿起来后让她再打过来。老人家听后连忙说好,但神情失落。
见老爷子挂了电话,潘石急忙继续找着话题和老人家聊天。老人家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眼睛却不停地瞄着潘石的手机,但手机却始终没有再响。老爷子失望地说要去休息了,潘石十分愧疚地将父亲安顿好,自己独自走进书房,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想着远在天边的女儿,想着想着,似乎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小贝贝走进了书房,关心地拉起潘石的手,认真地说坐在沙发上睡会感冒的。潘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微笑着将小贝贝搂在怀里。小贝贝突然说想那雪老师了,提议给那雪老师打个电话问新年好。潘石下意识地看着窗外,脑海里一下子闪现出了那个美丽的倩影,那个脸上写着爱情的姑娘。他定了定神儿,告诉小贝贝自己没有那雪老师的电话号码,哄着她睡觉去了。
热闹的节日里,孤独的人最容易触碰最真实的角落。往年的春节潘石大都是一个人过的,后来似乎已经习惯了,不但不觉得冷清,反而会享受这份安静。今年的春节,父亲来了,还带了苗老师和儿子俊宏,再加上小贝贝,这个年比往年热闹了许多,但不知怎的,他反而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在这个合家欢聚的时刻,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生命里缺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一个寄托精神的地方。
自第一次在MGM遇见那雪,到孤儿院里看到那个美丽的倩影,潘石惊讶地发现,自己会经常有意无意地想起那个脸上写着爱情的女孩儿。那晚带卞团长见那雪,知道了刘铁的存在后,他多次告诫自己不要再去打扰那雪的生活。他找着各种理由让自己不再去想,但发现还是会不自觉地想起,尤其是第二次在孤儿院偶遇之后,那雪恬淡的微笑更是挥不去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有时他会自问,难道真的有一种感情,与年龄无关,与风月无关,只与倾心有染?但他又很快地自责自己是个有家庭的人了,那雪也有了自己的爱情,自己不能破坏别人的感情。但感情这东西真是无法控制,想与不想,它就在那里。潘石有时会反省自己,虽然自己找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去关心那雪,但他内心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那个姑娘已经超越了喜欢的界限。
人常说,爱情里无智者。此时的潘石也是如此,刚才小贝贝一提那雪,一下子让他坐立不安起来。他鬼使神差地做出了个决定,去一趟那雪居住的出租房,去远远地、静静地看一眼,哪怕只是一个身影。潘石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自嘲居然还有着年轻人的激情与冲动。他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他觉得过去的、现在的都是遇见的,遇见的都是最好的,应该珍惜生命中每一次真诚的遇见。
想着,他拿起车钥匙,走出了大门,很快就驶到了那雪出租房的楼下。他仰着头倚靠在车旁,凝视着那昏黄的灯光……
出租房的电视里,倪萍、朱军、李咏等正煽情地高喊新年钟声的倒计时。刘铁也兴奋地站了起来,跟着一起喊着“5、4、3、2、1”,新年的钟声响了。刘铁激动地拥抱着那雪,轻轻地亲吻了她一下。然后高兴地拿出准备好的鞭炮,把鞭炮绑在一个细长的棍子上,跑到窗户旁伸了出去,并大声叫那雪过来看。那雪站在刘铁身后笑着说害怕,不想看,并大声叮嘱刘铁小心点儿。
刘铁点上了一根烟,使劲地抽了两口,烟头忽闪忽闪的,随后点燃了绑在棍子上的鞭炮。导火线燃起了火花,震耳欲聋的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冒出了一道道闪光。突然,闪光中,刘铁发现楼下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奥迪A8。他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又仔细地望过去,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倚靠在车旁,正远远地朝他这儿望着……刘铁感到浑身的血“噌”的一下蹿到了脑门,愤怒地将半颗烟丢在了地上,用脚尖压住烟头,用力地捻着,狠狠地叫了一声:“那雪,你过来一下!”
那雪担心刘铁扫兴,微笑着摇了摇头走了过来。刘铁转头看了一眼那雪,用手指向远处那辆熟悉的奥迪A8,嘴角上扬,自嘲地笑了笑,一声不吭地转身回了房间。那雪一时愣在了那里,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上了一辆熟悉的车,然后缓缓地消失在了夜色中。这时,北京的夜空,爆竹声声,五颜六色的烟花刺向天空,东南西北中交相辉映。绚烂的夜空下,那雪呆呆地站在那里。
“啪!”的一声巨响,刘铁将一瓶“小二”猛烈地摔在了地上,那刺耳的声音,刺穿了那雪的心。那雪没再过去劝慰刘铁,也没再哭泣,而是慢慢地蹲下来。她脸色苍白,双臂紧紧地抱着自己。面对他们千疮百孔的爱情,两个人都意识到,尽管彼此都在拼命地坚守着、捍卫着,但在现实面前,他们的确已不可否认地打了折扣,且变得越来越脆弱;两个人都意识到,彼此在相互折磨着、灼伤着、内耗着,只不过是以爱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