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6.未来(下)
第五名犹豫了下,还是将车停下,和嫂子换了座位。半年来,隔三差五的亡命练习,经历了怼老伍,怼镇委院墙,怼凉皮摊的种种磨练,刘秀娟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女司机了。所以第五名的紧张是有理由的,而刘秀娟也心满意足,不是山路飙车的快感,而是小叔子不会再想东想西,被迫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
多麽恶毒的女人啊!趴在地上的信用社主任觉得天旋地转,拿不准自己还能不能抢救一下。给孩子买的鞭炮散落一地,才买的一只老母鸡也跑了,年三十就惨遭厄运,这缺德女司机……还偏偏惹不起。
刘秀娟也吓坏了,虽说之前撞过不少东西,可人就只怼过一次,缺乏这方面的经验。人也慌了,前后搭不上手。第五名是老司机,车速本就不快,转弯时更慢,也没有明显的撞击感,不至于出人命。本欲搀着起来送医,信用社主任试着走了两步,除了一条腿有点小跛,也感觉没啥大碍。可能是刚刚紧急规避的太用力,倒地撞的。
鸡已经被看热闹的群众抓回来了,鞭炮啥的也不值钱,加上刘秀娟认错态度特诚恳,再追究没啥意思。毕竟才存了好多万,就当给刘老板拜年了?才从县里做完报告的田镇长也在人群里,看到没出人命才松了口气。出来打圆场,批评秀娟鲁莽驾驶,又安慰可怜主任;第五名也保证过完年就把省城的个人账户消了,以后全家的收入都存信用社不说,还会说服铁董也来开户。
痛楚立刻减轻了!后悔刚刚没有装的更痛苦,伍家沟还有广缘寺和饲料厂两个大头呢,要是都能来开户就算再撞一下也值了。信用社主任也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当即大度的原谅了第五家两口子。田镇长好心告诫刘秀娟,大节大集就别亲自开车了,镇街就这么一点宽,一溜碾过去就没镇计生办啥事了。
是这么个道理。看着远处赶集的人流满满当当堵满镇街,刘秀娟头皮发乍,以自己的水平咋开的出去啊!
“我也不一定能开出去。”第五名就纳闷,往年腊月二十七就是最后一趟集了,这都大年三十了,咋还有大集呢?
田镇长一副任重道远的架势解惑,为了给锦鲤赛展营造良好的比赛环境,镇上专门出了通告,赛展期间所有民间集会一律延后,包括赶集。一脸欣慰,直夸石坎镇民众毫无怨言,热烈拥护镇委的决策,才能促成如此盛会。的确做到了井然有序,全民有感。有成绩,有影响,有前景……这是典型报告会后遗症,老田估计三五天里说不了人话了。
叔嫂俩人惦记去城里购物,驱车夹在拥挤的人流中蹭行。这难度看的刘秀娟手心冒汗,就崇拜小叔子的驾驶技巧,“停一下,称点儿红果,回去给你炸糖球吃。”
类似于糖葫芦的一种乡间零食,做起来又要去果核又要化白糖,挺麻烦。父亲在世时逢年过节会专门给自己做上一两次,想想还挺怀念的,但从没见过嫂子做这个。“嫂子也会做吗?”
“啥话,还不兴人学啊。”刘秀娟按下车窗,就近让小贩称二斤红果。听说要五块一斤,刘秀娟就习惯性抱怨,平时不都四块嘛!
“那是老黄历,今后都涨喽!”卖红果的遗憾中带着欣喜的口吻告诉刘秀娟,自从省城千多名大老板来旅游后,镇上的好物产都被抢购一空了。产量低,销量大,以后再想吃到这么大的果子就不容易了,不得不涨啊!
刘秀娟就想给果子抡小贩脸上。还千多名?东坝头的确是卖了几帐篷山货,可和你个卖山里红的有屁关系?最恨这种投机倒把的奸商,就想不买了。
第五名让嫂子不用计较,该买还得买,这就是市场法则。物价是水涨船高的过程,避免不了。刘秀娟本不信,随着车的行进,随口问价,果然不光是红果,禽蛋肉菜的都比往年的年根高了不少。
“这就是搞旅游的代价。收入涨,物价涨,所谓的良性循环。”第五名让出半个身子拍车门,催促前面的人走快点。
“不是每个人都挣到钱了啊。”刘秀娟不明白里面的道理。就连伍家沟、董家寨、东坝头这三个主要参与村里,也不是人人都能落到实惠,何况其他根本没有参与机会的村落。
“账不是那么算的。”第五名觉得有必要让嫂子理解这些道理。“省城里来了那么些客人,每个人都有花销,这些钱是不是都落到石坎镇了?”
刘秀娟点点头。自家赚的再多也是人家石坎镇的人,这么说没错。
“那就和谁家赚没赚到无关了。”第五名看前面又堵成一团,动弹不得,只好拉了手刹。“是石坎镇的整体收入提高了,总体购买力势必会拉动物价。这都是联动的,有些道理我也说不清,回去可以问铁马,他学这个的。”
“管它,咱挣得比涨的快就行。跟不上的活该。”刘秀娟大概听懂了,但内心不想算这账,不愿把涨价的锅扣到玉立公司头上。见前面一团拥挤就下车看看,到底是什么样没公德的人在前面堵路。
自私自利,不讲公德,这些贬义词都会伴随伍村长左右,这是下数。老伍在广缘寺伺候田专家,这种影响社会秩序的活就由得力干将富大山接手了。带领一干伍家沟青壮,扛着大包,挑着担子,推着三轮车,一路吆五喝六的逆着人流挤行。那眉眼,如同电视剧里旧社会的乡里横,特传神。
等刘秀娟看清楚了,赶紧钻了车里生怕富大山过来搭话,嫌丢人。可第五名的座驾满伍家沟都认识,富大山玩命的挤过来,笑逐颜开的敲窗户给总经理问安。第五名勉为其难的放下车窗,问咋不走小路。人家赶集,你带队招摇过市不怕被镇上骂死吗?
“不怕!我故意走这儿的!”富大山享受这个,说钱大老板又发东西,这次是特大咸带鱼,饲料厂一人领十斤!
昨儿不是改虾了吗?刘秀娟不明白。第五名心里明的和镜子一样,钱哥是怕饲料厂的事情和村里闹僵,再发一拨慰问品刷声望呢。富大山看叔嫂俩的车被挤的动弹不得,命令所有人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地给老总开路。
一推一搡间,周围赶集的骂声一片。第五名都有心把富大山正法到当场。太丢人了,刘秀娟软软的出溜到车窗以下,用车门挡住脸;第五名就没那么幸福,要开车得保证视线,尴尬的掏出墨镜带上,都不敢有和乡亲有眼神上的交集。
“刚有几个钱咋就不知道吃几两干饭了?”刘秀娟向后放了放座椅,有更大的蜷缩空间。
第五名好不容易开出来,听到刘秀娟这话,不由笑了。
“笑啥!”刘秀娟明知故问。想到刚有几个钱的时候,当时自己的嘴脸和富大山大同小异,羞的头都抬不起来。“谁还没个显摆的时候。苦了那么些年,还不兴人出口气啊!”
金榜题名走马冠花,让人佩服羡慕;穷人乍富耀武扬威,让人妒忌愤怒。说起来都达到各自的效果了,反正伍家沟祸乱全镇、为富不仁的丑陋形象就算树立了吧……
看着第五名载着美女开着豪车远去,站在人群里的镇委书记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对这小伙子是有好感的,有想法、有能力、有责任心,是个力争上游的好青年,镇里需要这样的人来带动。
可另一面,不和谐的影响也在快速蔓延。年关上阖家欢乐的氛围被一系列的因素冲谈了。一帮城里人来了,吃喝拉撒折腾完,一帮城里人又走了。那帮人瞅山里什么都新鲜。林子里的蘑菇也要;老母鸡和大肥猪也不放过……传说董家寨还一次性卖掉了几百头羊!都让人笑掉大牙。董家寨能有什么羊,还不都是宝鸡那边进的。连点基本常识都没有。
有骂街的,有挣了钱也骂街的。往年采办年货,镇上集市走一圈就齐了,可今年外销一空。东西贵了不说,质量也变次了。猪肉涨了三两块就算了,连菜籽油都提价了。没见城里人买油回去啊,榨油的咋这么不要脸呢?人家也振振有词,猪肉涨了大油就贵,植物油自然不能按兵不动,这叫补涨。
就XX你全家了!再怎么咒骂,年还得过,肉只能少称两斤了,油也少灌两壶。顺手给三十预备点鞭炮吧,竟然也比往年贵了许多。还叫不叫人活了!于是埋怨国家埋怨党,便有人正气凌然的让其闭嘴。
没钱是你没本事。看人伍家沟,光拉年货的卡车都上去两趟了!这年头谁还买年货?那比菜刀都宽的咸带鱼都是村里发,多的都吃不完。还有人家董家寨,三户分一套羊下水不说,还按人头发了水晶饼,那可是西京城百年老字号!
田镇长远远看到书记,挤到跟前递上一盒富强孝敬的水晶饼,“尝尝。”
也许人笨点就活的更畅快了?书记很羡慕田镇长这一点。田镇长见书记拒绝水晶饼,又掏了两盒看似高档的烟递过来,“这回去开会露脸了。县里还专门询问了伍家沟的发展,年后还要派人下来视察,树立脱贫模范呢。”
一个伍家沟代表不了全部,哪怕加上东坝头和董家寨,也只是石坎镇的小部分。大群的人还对贫困镇这个叫法习以为常的时候,就好像世代吃草的群体忽然冒出一拨大鱼大肉的家伙,猝不及防的两极分化点燃了某种矛盾。长远看,也许不是坏事;可就目前,绝对不是啥好事。
就在镇委书记一肚子烦躁之际,电话铃声响起。钱老师那略显中性的语调发出邀请,到广缘寺详谈产业扶贫的事情。如清风吹散了雾霾,这规划效率令人心旷神怡。若基层的领导都似钱老师这样的能力,百强镇触手可及。田镇长不明白,明明已经放了年假,书记咋还不停点的下基层呢?书记犹豫了下,事关石坎镇未来,决定不带镇长这搅屎棍去了。借口是去伍家沟村委,听老胡汇报后半条路的规划。这点小事情就别耽误镇长过年了。
看着镇委书记急匆匆的背影,田镇长心里犯嘀咕,老搭档为啥要骗自己呢?刚在镇口看到老胡和老伍背了大筐子和个卖毛栗子的讨价还价,人都不在村里,汇报个屁啊!第五名和秀娟也开车走了,那书记到底是去见谁呢?难不成是想跳过自己,和铁董、孙董直接拉上关系?田镇长有点担心了,书记这越俎代庖的行为难道有什么不利于自己的政治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