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开机宴(下)
也不用导演再问。他吃一道,胡支书便介绍一道。看他去夹一盘子里的小鱼,告诉他这是油棒子。老头慈祥地看着那盘小鱼。这本来是给自己弄的下酒菜,为了支援第五名,只好便宜这些没见识的城里人了。
“油棒子?”导演没听过这鱼名。放嘴里咔嚓一咬,酥脆油香,看着像是熏烤过的,却没有腊肉那种烟熏火燎的感觉。嚼嚼,里头还保存着鱼肉天然的鲜味。
“瞎叫的。就是咱河里的鱼。”第五名旁边配合胡支书,“鱼在冷水里生活,脂肪层就厚,吃起来油劲儿大。”也陪着尝了一筷子,见导演好奇又不太好意思追问作法,就体贴地替他开口向胡支书请教。
一旁瞧着第五名四面支应地炒热气氛,孙婷称心地笑了。骤然生出一种女主外男主内的感觉,倍感和谐。反观铁马,明明是他请来的导演,可这会儿光知道吃,没有一点热情待客的自觉。一瞧就是少爷当习惯了的。不满意地别开头去,也给自己夹了一筷子油棒子鱼吃着,聆听胡支书哔哔。
“这道菜名为酥焙油棒子。”该放大招的时候,胡支书是不会错过的。细细将作法讲了出来,从怎么捉、什么时候捉,再到怎么剥洗,如何用竹篾晾晒;最后还要烧多高温度的灶火。“等灶火熄了,挂上头焙一宿。”
导演大开眼界,越发佩服起来。用最恰当的方法烹制最天然的食材,充分体现食材的味道精髓,这是真吃家啊。
东坝头那里,小钱的感受却和导演大不一样。虽然也是血战过毛倩倩的彪悍女研究生,但长这么大还没在深山老林的乡下待过一宿。表面上是天不怕地不怕,可谁知道东坝头这伙子村民什么时候会打砸抢?连第五名这老乡都不放过,何况自己这省城人呢。
吃的也不舒坦。不能说人家曹村长不尽力。一桌酒席各种鱼啊肉啊的摆满了,曹俊和东坝头老支书、老队长们都陪坐一旁,看是姑娘家,又不好劝酒,只能殷勤地给钱老师夹菜。盘子里肥腻的肉都堆成小山了。
吃不习惯,只好略微意思了意思,就放下了筷子。回到曹俊安排的住处,肚子里就空了,饿得前胸塌后腔的时候,坟包竟跑来送饭了。
“名哥亲手盛的。”坟包殷勤地把竹篮里的饭菜都给小钱摆好,说那边因为第五名走不开,不然就亲自过来了,十分挂心她在东坝头云云。
一听就知道那些屁话是坟包自作聪明加的,但看看还冒着腾腾热气的饭菜,小钱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意。每样菜都装在干净的一次性饭盒里,凉菜热菜汤汤水水一应俱全。挨个尝了一遍,都怀疑第五名是不是回省城了。不然哪儿弄来这么些好吃的?
那边要招待客人,这边还惦记自己。肯定是知道自己在这里吃不好,才让坟包送来的吧,竟然连这都想到了。慢慢地吃着,小钱越发感受到了第五名的贴心。忽然觉得哥哥的话也没错,虽然第五名是山里人,毕竟在省城历练了多年,人又的确挺善良……怎么?连凉粉都有!小钱吃着吃着,发现最喜欢的零嘴。记起在文苑市场里,哥哥总给自己买这些。恐怕第五名是记住了,要不然怎么连这都有?这样想着,内心就更加激荡了。
“这凉粉不是拿绿豆和豌豆做的吧?”导演也被桌上的凉粉吸引了。
“您是个吃家。”胡支书朝导演竖起大拇指,“咱这凉粉是拿秦岭里最好的野榛子做的。”
得到胡支书的肯定,导演莫名得意起来,不知为何,竟有种被领导夸奖的心态。不过榛子还能做凉粉倒是头一回听说。
“就那发苦的那个?”孙婷旁边好奇地插了句嘴。秦岭深山里来去几回,也对这些野生食品有了点认知。曾经树下捡了一个,还以为跟城里干果店卖的一样,敲开一吃,舌头都涩麻了。
第五名忍不住笑起来。“那玩意儿不能当干果吃。”
那么苦的东西,做成凉粉能好吃?导演和孙婷都忍不住夹了一根,刚吃了一口,就被征服了。
“筋道!”导演的评论来得最快。
孙婷在一旁边品味边点头,“可贵的是,不但比其他凉粉韧性好,口感还细腻、不糟烂……非但不苦了,还带着清香!”
“对。”第五名告诉导演,这野榛子碾压后再用水沉淀,做出的凉粉,后味卓绝。
“这边是配好的调和,浇上去再尝尝。”胡支书这回卖了个关子,“猜猜里头都有啥?”
探案剧通常更受欢迎。导演和几位摄制组大工都来了兴致,把调和泼到凉粉里一拌,再一尝……里头有啥不重要了,好吃到停不下来。
“这辣椒香得很。”孙婷吃得比别人都快,“我咋就泼不出来这味儿?”有点想不通,“我家用的可是解放前西京调料店东家的独门配方。”
“辣椒不一样。”胡支书一语道破,“咱这是真正晒干的野山椒。”
导演咥完一碗凉粉,意犹未尽地擦擦嘴,“香辣的美味就不说了,关键是里头的这鲜味……”凉粉里能吃出鲜味就太厉害了。咂咂嘴,这啥味儿呢?鲜而不腥,跟凉粉的清香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猜嘛。都猜。”胡支书掀起了解密游戏的新一轮高潮。
老头不会又用毒蘑菇鬼伞吊汤了吧?第五名胆战心惊地看向胡支书。手艺再好,这把年纪上机能也该退化了吧?万一处理不善,遗忘了啥烹饪步骤,毒蘑菇真把人吃死怎么办?
“味精?”老伍的口条显然不能要了。
“鸡精?”田镇长的口条也不比老伍强到哪里去。
有这俩不要脸的垫底,导演就敢发表猜想了,连说几样都被胡支书笑眯眯地摇头否定。孙婷想猜蘑菇来着,可明显不是那个味儿。
“我知道了。”铁马很不礼貌地打了个饱嗝。啥餐桌礼仪,在这些美味面前,不吃才是最大的失礼!见众人都等待自己的答案,铁马得意地吐出一个字,“螺!”
上次是孙婷,这次是铁马。俩富二代果然在吃上家学渊源啊。胡支书看向铁马的眼神里带了欣赏,“知道是哪种螺吗?”
意思是猜对了?铁马得意起来,“不知道!”
“田螺?蠢螺?”溪流里能入口的就那俩。第五名这会儿准备抢答了。
胡支书笑而不语,从兜里摸出一个细小的螺壳。
“高螺!”第五名很惊讶。这东西又细又小又长,肉不好吃,当地人也没吃这的习惯,谁能想到可以用它吊汤?
生活处处皆学问呀。导演越发摸不透胡支书这高人的底细了。这么牛的老头陪坐,就为给第五名扎势,第五名这创业故事似乎更加神秘了。
“来了来了。小心烫着——”坟包的身份挤不上主桌,便主动承揽了敦促上菜的职责,趁机在重要角色面前刷个脸熟。这道菜是今天宴席的重中之重,虽然是胡支书掌勺,但炖鸡总是需要时间的。
别桌交给婆娘们,坟包亲手把一锅放到了正中央。
“天麻党参炖鸡?”导演耸耸鼻子,闻出来了。这道菜在省城也常见,不过既然还是胡支书的手笔。那就值得期待了。
胡支书也不再卖关子,给众人介绍;“天麻是野天麻;党参是野党参;鸡是……”
第五名把想接嘴的铁马拉住了,可不敢让这货开口破坏氛围。
“三年以上的老母鸡。”胡支书竖起三根指头,又带着同情的目光看着导演等城里人,“你们城里吃的那些鸡都是活不过仨月的。本来都是收蛋的,既然你们来了。乡亲们就把最肥、最好的这只给捉来了。”胡支书看似有些伤感,充满感情地给导演盛上一盅,亲自放到他手边。
这让导演有些不好意思,“这怎么好。”可能是想到从前拍戏的对白,下意识接了句,“咋能让老乡们吃亏。”
“你们不嫌山高路远跑来帮我们拍摄,乡亲们也是想尽地主之谊。”第五名及时送上温暖,努力营造出摄制组、伍家沟一家亲的氛围。
话暖,汤更暖。导演满怀崇敬地开吃。虽然是三年老母鸡,但经过长时间炖煮,依然是肉烂汤香。最绝妙的是,天麻、党参入味后,并没有破坏鸡汤的美感,而且还没有药味。
不等导演发问,铁马先开口了。这年头都讲究养生,从前吃饭时也没少点这道菜,可即便是西京城最好馆子里的大师傅的手艺,里头也还带着隐隐的药味。胡支书这是靠什么把药味收掉了呢?
“鸡血蕈嘛。”胡支书让铁马有空就在村子周围转转,但凡干净的溪流边都有这种苔藓似的小菌种。“可惜啊,这东西一年只能采一次。”
一次?那太珍贵了。导演下意识又朝嘴里刨了两勺汤。
“什么时候?”铁马更入戏。
“必须是春天大雁飞过头顶的时候。所以啊,这东西又名雁儿蕈。”胡支书一派宗师风范。
第五名听得脸红不已。还春天大雁飞过头顶的时候……大雁那玩意儿每年春天北往,秋天南归。这就两次了。更不用说这菌类满山溪边都是,啥时候吃啥时候有。
噢,原来如此。高深,高深。导演等人却频频点头。于是,在这有文化的吃喝中,宴席氛围达到了热点。第五名又适时起身四处敬酒,努力将这招待热情推向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