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舍生取义
自杀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勇气。一旦劲儿过去了,就只剩下害怕了。尤其发现胡支书和田镇长等人还在身边,了断和尚不停地摇晃自己。老伍更加不敢醒过来。丢人呐,先是让曹俊当众羞辱,又让了断和尚当街揍了一顿,不但面子没拾回来,还落了笑柄,可耻的是,死都没死成。
胡支书看出点门道,不敢再逼老伍,赶紧阻止了断和尚。“别摇了,还晕着呢。既然大夫说没事儿,那大伙儿都散了吧。”
第五名也瞧明白了。顺着胡支书的话,让坟包先把老伍媳妇扶回去休息,别老伍好了,家里再病一个。“婶子你放心,伍叔这儿有我守着呢。”千劝万劝的,终于让一屋子人都出去了。朝孙婷示意了下,孙婷关上门,贴着门听了下外头的脚步声,像是都走远了,这才朝第五名点点头。
就留下俩人和老伍单独相处,话就容易说了。看老伍还没有醒来的意思,第五名顺手点了两根烟,一根塞老伍嘴里,附在耳边告诉他:“伍叔,人都走啦。”
老伍没作声,但嘴里叼的烟头却向下着了会儿,鼻子里也慢慢喷出青烟。
孙婷忍不住笑了。老伍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娃……叔想抽中华。”
摸摸兜,第五名发现出来没装那么好的烟,赶紧从孙婷包里翻了翻,上头一盒三打头的中华还剩下几根,赶紧点着,给老伍嘴里换上。
老伍用力嘬了几下,眼泪流下来。轻轻侧了侧身,把脸对着墙面。第五名怕烧了床,赶紧拿了烟灰缸,放到老伍枕头边。孙婷刚想说什么,第五名摆摆手,做了个“嘘”的动作。
孙婷噤声,死寂的病房里,只听到老伍轻声地啜泣着:“这是叔这辈子最后一根好烟了。让叔抽完,你俩都走,啊。”
话说得心酸,第五名心里过意不去。看了眼孙婷,孙婷别过头去,不理第五名。第五名只好自己用力咳嗽了声。“叔,这话太丧气了。中华不是啥好烟。咱抽好烟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没想到话一出来,老伍从啜泣转成呜咽,哭得声音大了。“好烟都留着。跟下任村长一块儿抽。往后就不要理叔了。叔没死成,也不敢再死了。就蒙着被子,把后半生熬完算了。”
老伍的话凄凉而沧桑。第五名都有点带情绪,想接,又接不上话。旁边孙婷却噗嗤给乐了。第五名生气地瞪了孙婷一眼。孙婷嫌第五名没用,把第五名从板凳上推开,坐上去,问老伍:“那下一任村长是谁?”
老伍一听这话,呜咽改成嚎啕了。“我咋知道嘛,爱谁是谁,反正不是我。”孙婷示意第五名赶紧拧个毛巾过去,别让人看到老伍那张脸。第五名忙把毛巾丢老伍脸上,果然看不成,实在有点儿丑陋。
孙婷清清嗓子,问老伍:“第五名叫你叔,那我也叫你一声伍叔。本着我公司和你伍家沟的条款,上头落款的人可是你。再上来一任村长,我们公司是认还是不认呢?”
话音刚落,嚎啕声戛然而止。老伍发现毛巾把脸全遮住了,仿佛遮严实了,人就踏实了。提了提气,问:“这么说,不管谁上台,你们不认?”
第五名赶紧表态:“不认,坚决不认。咱们可是按合同办事。”
“那老胡不是也签字了吗?”
“胡支书的名字可在您后头啊。”说着,孙婷挪了挪椅子,朝病床那边凑了凑。“第一署名都寻死觅活了。谁还敢相信第二署名呢。”毛巾虽然还盖在脸上,但老伍已经把头拧过来了。“那这么说,就算是了断和尚,你们也不认?”
第五名笑了,想帮着老伍把毛巾拿开,又觉得这么做有点儿促狭。“了断大师是方外之人,哪有跟和尚订合同的?伍叔你这不是笑话人嘛。”
话音刚落,老伍挺尸一般坐了起来。吓了第五名一哆嗦,手上的烟掉到孙婷身上,孙婷紧张地乱打乱拍。老伍不管这俩人手忙脚乱,活死人的眼睛瞪着第五名,“娃,给叔交待个实话。你也觉得了断和尚是个笑话?”
第五名不知道老伍指的什么,下意识点点头。老伍突然露出一丝笑意,“叔也是这么认为的。了断和尚一直是个笑话。”说着,眼泪又掉下来。“可是,人家田镇长和胡支书的眼里,了断和尚是能人,叔才是笑话。”
第五名赶紧坐在旁边,端着烟灰缸,带着诚实的笑脸看着老伍,“叔,别人怎么看你。我不管。在我眼里,不管你是不是村长,都是伍家沟里我最敬爱的长辈。”
太恶心了。孙婷厌恶地看了第五名一眼,这种话也就只有这种人能说出口。不过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这么说了。出去再嘲笑第五名!强忍着,孙婷没插嘴。
老伍的脸抽搐着,不知道是激动还是难过。“既然你这么看得起叔,那为啥要把机器给东坝头,都不留给咱村呢?叔做梦都想着有一天,你能拉回来台大机器,让叔在村里头每天印钱用……叔忍不了这气呀。”
肺腑之言呐。第五名也想有台印钱的机器。话刚到嘴边,突然打住了。扭脸示意了下孙婷,孙婷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话接上,“您误会了。还有一台更大的,是给伍家沟留着的。”
老伍一时没明白,不解地看着孙婷。第五名赶紧解释,“对。咱们那台比他们的大。他们那台只不过是烤鱼的,咱们这台才是印钱的。”
印钞机?老伍有点不可思议。“一天印多少钱?”
孙婷笑笑,“您老现在能动弹吗?”
“不行啦。”濒死得更严重了。
“那带你看印钞机能动吗?”
“能!”老伍斩钉截铁。
第五名、孙婷对视一笑。孙婷掏出电话,拨了过去,告诉留守的司机,即刻把后面加工饲料的机器拉到镇上。
后头真有机器?!老伍瞪大眼看着孙婷。孙婷起身拍了拍老伍,“伍村长,往后想印多少钱,那就得看您了。我和第五名已经仁至义尽。”
“我?”老伍懵懂,“我怎么着?”
孙婷一把拉开门,第五名顺手就把老伍架起来。
“去哪儿?”
“镇上啊。”第五名看看表,“半个小时后,您就明白了。”
田镇长、胡支书、了断大师,三个人坐在镇政府旁边的凉皮摊子上,一人一碗。了断大师胃口好,吃完自己那份,看胡支书没动筷子,拿过来搅拌几下,刚准备往嘴里塞,却听胡支书叹了口气。“老伍要是下台了。咱村里头谁合适呀。”
田镇长听到这话,撂下筷子。“什么合适?”
“谁当村长合适。”胡支书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了断大师。了断大师心知肚明,却没吭声,大口地往嘴里扒着凉皮。田镇长点了根烟,深吸一口,回头也看了断大师,又看了看胡支书,摇了摇头,“我也想,可今天,人家……孙董专门到我这儿来了。意思好像不太情愿让老伍下台。”胡支书还没接话,了断和尚突然把凉皮碗撂下来了。“啥?老伍比我好到哪儿了?”胡支书看到了断大师的反应,笑了。“你还俗不?你还俗我给你想办法。”
了断大师这才发现自己犯了嗔戒,有点懊恼,一把抢过田镇长手里的烟,猛嘬了两口。好像想通什么事儿了。合十做了个佛礼,“阿弥陀佛,再来一碗!给老子压压气。”
田镇长乐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处理不行。毕竟,两个村都惊动了。可是,随手就把村长撤了,也不合规矩呀。既然人家孙董觉得老伍还能合作,那就留老伍一阵。就是支书你这边的工作……”
胡支书一摆手,“还用做我的工作呀?反正机器搁到东坝头,也是你的政绩,伍家沟倒是鸡飞蛋打。丢人现眼啊,老伍再坐到这个位子上,不合适。”
了断大师用力咽了一口斋饭,曲着指头在桌上敲了敲,“我上任有啥好处?”田镇长却皱了皱眉,“那怎么给人孙董交待?”
胡支书搓搓手,看了看食指上的老茧,朝田镇长和了断大师眼前比划了一下,“扳机一扣,就是一条人命。这么厚的茧子,退伍这么多年,都没褪下去。你寻思我扣过多少次扳机?你说死的人他做错啥了?老伍,就是个崽娃子。那个孙董啊,连崽娃子都不算。”说着,突然手往桌子上啪地一拍。“东坝头不但拿了我伍家沟的机器,还要娶我伍家沟的寡妇,这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