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釜底抽薪
“他仙姑。”
刘秀娟失魂落魄地胡思乱想之际,坟包他妈亲热地凑过来,发自内心地吹捧起来,话里话外,羡慕第五名有个城里女朋友。
“幸亏这新房盖得及时。不然咱名娃和他对象成了亲,总不能让人家住原来那破院子呀。”不长眼的谈话内容,一下子就让刘秀娟笑容难看起来。
这话说得,像是自家新房专门给小钱姑娘盖得一样。刘秀娟不爱听,却又不能说三道四,显得当嫂子的不容人。有心把话题扯开,坟包他妈却絮絮叨叨,揪住这话题不放,“咱名娃也老大不小了,今年能把事儿办了不?这些年,你拉扯他读完大学,如今他又立业又要成家,你也算熬出头了。”
“可不是。”潘金桂从旁附和,“咱名名厉害,能娶回来这么一个……啧,硕士呢,比咱名名学历还高吧?别说咱伍家沟,这拿到县上去说,都是露脸的事儿!”
俩婆娘的羡慕,引发了其他老娘们的连声称颂。一堆堆的赞扬,让刘秀娟死的心都有了。望着人群里招呼宾客的小钱,恨不得这会儿就去自己男人的坟上哭一场:打他哥死后,辛苦操持着这个家,到头来却没落下一样。小叔子学成归来,成了远近有名的能人,眼瞅就是别人的了……自己往后无依无靠,该怎么活?
强打精神,过去也想陪着小叔子跟人说几句场面话,但有了小钱,往日指点江山的做派这会儿突然就施展不出来了。听旁边人不住地夸赞小叔子有本事,心里就更难受。再有本事,也是第五家的本事;跟自己这姓刘的有什么相关?受益的也是人家小钱。更可怕的,小钱姑娘还不缺本事,和小叔子俩神仙眷侣一般,越发显得自己像个外人。刘秀娟自嘲地笑笑,正要去看厨下准备到哪儿了,却望见角落里富国美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着。往日那骚情的伪羌族装饰,今儿穿她身上不显得碍眼了;文文静静的样子也不惹人讨厌。第五名走到哪儿,她的眼神就跟到哪儿,羡慕、嫉妒的目光,朝小钱那边猛镖。
“你村的虫这几天咋样?”不由同情起孤单的富国美。刘秀娟上前跟富国美寒暄了几句,见富国美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也便失去了谈话的兴致。想看看四处是否疏漏了什么,又见伍魁首和坟包两人鞍前马后地忙着,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安排得井然有序。
“嫂子,你歇会儿。这儿有我们呢。”坟包讨好地给刘秀娟拿了把椅子,请她院子里坐,有啥忙不明白的,俩人再过来请她指点。一时间,刘秀娟彻底清闲了。望着眼前忙碌的人群,置身事外的感觉,让她茫然和愁苦起来。
独坐愁城之际,第五名引着一男一女进了院。“婶子,快里头请。嫂子,婶子来啦。”
哪个婶子?刘秀娟回神,发现来的竟然是自己的妈,后头还跟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
“婶子,您请坐。”第五名亲手为刘母沏茶,把省城买来的各色糖果装了一盘端给老太太和那陌生男人。“婶子,这位是……”眼熟,哪儿见过来着?
“我东坝头的村长,曹俊。”刘母热情介绍。
“第五名同志,贵公司捐献镇小学的一幕,实在让人感动。有你这样热心公益的能人,不光是伍家沟的荣幸,更是咱石坎镇的光荣。”曹村长主动跟第五名握手,尊崇的表情让第五名有些汗颜。
这会儿终于想起来,捐钱那天,来了不少各村干部。好像镇长还特意提过一嘴,说东坝头的村长年轻有为。不沾亲不带故的,能来给自己庆贺。第五名瞬间觉得自己这声望值挺高的,笑得更喜庆了。“曹村长,吃糖;婶子……”
“这儿有我呢,你忙去吧。”看第五名对母亲毕恭毕敬,刘秀娟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气恼。高兴的是,第五名这态度,完全是因为自己,所以对自己妈也便恭敬起来;气恼的是娘家这些年对自己的态度,不愿小叔子给她们好脸色。
“噢,好……婶子你们坐。”第五名听出刘秀娟带着一丝火气,赶紧走了。跟刘母一道儿过来的曹村长也彬彬有礼地跟刘母打招呼,“董家寨的富强村长他们都在,我去跟他们说说话,您老有事儿就喊我。”说话还看了眼刘秀娟。
对方略带闪烁的目光让刘秀娟很不自在。因是母亲带来的客人,不好给他脸色看,只得把脸拧向刘母那边。
“曹村长您太客气了。您忙,您忙。”刘母忙抬屁股,起了半拉身子,笑着目送中年男人离开;转身看女儿没给自己个好脸,面上不免有些尴尬。“秀娟……这么久也不回家看看,家里都惦记着你呢。”
“呵——”刘秀娟冷笑起来,“我当寡妇都这些年了,家里怎么不惦记我;这会儿刚过了几天好日子,您就上门了。”赶紧带母亲进屋,不愿让母女俩的争执被人瞧见,丢脸!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家里……不也是没办法么。”刘母无奈地看着刘秀娟,抬手捋了捋头发,枯干的手背上,横着一道道纹路,厚重的指茧昭示出她着终日操劳的生活。但这并不能打动刘秀娟,有些冷漠地看着刘母,她只问:“我当然知道咱家也困难,也没指望过你们给我啥财物。但时常过来看看我,有那么难?”
“又不是没来过。”刘母反驳了句,“当初你男人死了,家里不是给你介绍了人?是你自己不愿意嘛。”
“没事儿就抽羊癫疯的那位?”刘秀娟怒极反笑。
“你还嫌人家?凭你当时那名声——进门就克死俩呀。有人要就不错了。”刘母丝毫不觉得当年自己有啥不对,“再说抽个疯能咋,他爸有杀猪的好手艺,家里日子过得滋润着。”
没办法和老太太讲道理!刘秀娟气得什么似的,又不能发火儿。今天是第五家的好日子,总得顾忌小叔子的脸面,不能叫外人瞧了自己笑话。瞅瞅母亲手里拎的礼——一挂熏肉,都不如自己出去作一次法来得多,嘴上却忍不住开嘲讽:“今天来,就不怕我克了谁?”
“如今能跟当年一样么。小叔子文曲星下世呀,多坏的运道都改啦。”刘母羡慕地审视第五家的院子,“瞧这院子!我女子真是个有福的,都成地主婆了。”
“可不敢当。这是人第五家的宅子。”刘秀娟接了那挂熏肉,随手就撂到旁边。一堆贺礼中,刘母的礼物寒酸又不起眼。
“话不能这么说。你小叔子再有本事,也是你供出来的呀。喝水不忘挖井人,他要敢对你不好,脊梁骨都得被人戳断!”刘母义愤填膺地指点完女儿,又补充道:“不过,你也得为自己想想了。总不能为他第五家守一辈子寡呀。你小叔子总得成亲吧?到时候那城里女子娃把窝占上了,娶了媳妇忘了娘,亲妈都得靠后,何况你这当嫂子的。你得为自己打算打算啊。”
这话算是打到刘秀娟的七寸上了。可太了解自己妈了,忍不住反唇相讥,“所以您又来给我介绍羊癫疯?”娟暗暗念叨着尊老爱幼的口诀,抑制住想把亲妈撵出去的冲动。
“这女子!凭咱的条件,咋能跟那种人嘛。”转头就忘了刚才还夸赞羊癫疯相亲对象的话,刘母美滋滋地告诉刘秀娟:“多少富裕户都到家里提亲,甚至连国家干部都有呢。”
这怎么听着话里有话?刘秀娟顺着母亲的视线,看到人群中正跟富强村长寒暄的曹村长——跟母亲一道来的中年男子,恍然大悟。这他奶奶的竟然是亲妈给找来的相亲对象!见自己朝他那边望,还笑眯眯地冲自己点点头。
点你先人个头。跑自己地盘挑挑拣拣的,当进圈买生猪呢?!
“曹村长这人可没的说。光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个有出息的。”刘母和女儿说话,自然懒得察言观色,只顾着把来意表明,“虽然三十五了,比你大八岁,但年纪大好,知道疼人呀。而且长得少兴,也就三十的样子,和你正配。”
“人家一个国家干部,能娶神婆子?”抛开不愿相亲的潜意识不谈,光这配置,刘秀娟就觉得不合适。
“你不跳神不就完了。”刘母打量着刘秀娟一身新衣,也觉得挺满意,“瞧,我女子这么年轻漂亮,他还敢嫌?”
“人是犯过错误吧?”别管人咋样,更谈不上嫁不嫁;只要想到是母亲介绍的人,刘秀娟就想开嘲讽。
“胡说!人家是县上派下来基层锻炼的干部。到了咱东坝头工作后,这才几年呀,村上的日子好过了不少,咱家也有积蓄了。”刘母见刘秀娟不太乐意的模样,劝她,“也不是非逼你跟他在一块儿。先互相看看,对了眼咱再处……”说完,又觉得这话太轻飘飘,赶紧加重砝码,“你得把这当回事儿。人家这么年轻就当了村长,将来肯定要朝上提拔,说不定能当镇长呢。多少黄花闺女都想跟他,你都二十七了,又死过男人,不抓紧这机会,往后有你后悔的。”
实在忍不了。刘秀娟腾地站起来,“既然那么多黄花闺女都想跟他,何必又介绍给我呢。谁爱嫁他谁嫁去。我外头还得待客,先不陪您了。”说完拧身就朝外走。
“哎,你这孩子咋不让人说话呢。”刘母起身跟了几步,想拉刘秀娟没拉住,开门见外头几个客人朝这边张望,不好再拦女儿,讪笑了下,只好悻悻地坐回屋去。
“不识好歹!将来总有你亏吃。”咒骂着女儿的不听话,刚说得口干舌燥的刘母喝了口茶。不愧是文曲星亲手泡制的,咂吧咂吧嘴回味着,突然注意到第五名拿来请自己吃的糖果竟都是名牌巧克力——县城大商店里见过,六七十一斤!“拿这样好的糖来待客,果然是发了!”忍不住剥了一颗放嘴里,嚼着嚼着,又剥了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