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伍握着厚厚的一摞钞票,激动得手直打摆子。
“丧念得很。这都公款。”胡支书这会儿手也不帕金森了,灵活地打老伍爪子里抢出十万块,让村会计潘金桂这就存到镇里合作社上去。“留现款不保险。”说罢又警告老伍,一周内不许动账上的钱。“穷人乍富,最容易胡吃乱花;等你冷静下来,咱再慢慢规划这十万块的用途。”
“都听您的。”老伍恋恋不舍地望着十万块远去;这会儿才想起来问孙婷,“你领导呢?”
“她忙。这边儿让我全权负责。”第五名着急去水潭那儿放鱼,也顾不得和老伍、胡支书多寒暄。
“有孙老板和咱名娃在,村上和大伙儿的钱才来得美。采石场这鱼塘的事儿,要当头等大事来抓。”胡支书告诉老伍,“你跟咱名娃一起去!我老寒腿犯了,就这儿坐镇。”
“走。”老伍摩拳擦掌。如今村委会手里头有钱了,人说话办事的姿态就硬了起来。看了眼坐在办公桌后头假寐的胡支书,第五名颇同情地望着老伍那乐颠颠的背影。可怜见的,当初修路的事儿,老伍也是这样被胡支书顶出去干活儿的吧。
山上废采石场那里,坟包带着村里人,搬鱼搬得如火如荼。
“你娃那边扛了多少?”第五名爬到水潭时,坟包手里拿了个小本本,正对着最后一笔。
“十八箱。”富大山汗流浃背地蹲了地上,累得狗一样,舌头伸老长,拼命喘息着。
“辛苦辛苦。”第五名过来,挨个递烟,富大山见是“好猫”香烟,赶紧别衬衣口袋里一根,又朝第五名第二次伸手。
“你娃还丧念得不行。”老伍一巴掌抽富大山后脑壳上。“搬上来就完了?朝水里倒呀。”说着,伸手开箱,瞧见里头许多塑料袋,一只袋子里,有两三尾小锦鲤。
呀!红花白底的、黑花白底的……还有那乌中带金的!看着美得很,怪不得肯花十万块租水潭子做啥调研。
打量着小鱼,老伍非常羡慕,“城里人可真会吃。”
“嫽很,得先过油,不然怕有土腥气吧。”坟包思考得更加深入。旁边村民们也都围过来,表示这足足五万尾鱼,就算全村人天天吃,也得好几年呀。
吃你家先人!第五名咬牙切齿地看着老伍:这就是不把村里人的思想朝正路上带的罪魁祸首。赶紧澄清,“这都是观赏鱼。不能吃!”
老伍醒悟过来,赶紧站了高处,跟村上人声明:这都观赏鱼,人吃了会死。谁都不许偷捞捕杀。
“坏了咱名娃他领导的买卖,就是坏了咱名娃的前程;坏了咱伍家沟全村的前程。谁要不听话,弄你全家!”见第五名担心锦鲤们的下场,老伍赶紧表态。这么个破地方,竟坑了娃十万块;不得不说,对第五名是有愧疚的。赶紧又喊过坟包,“这么大人了,不懂事。刚说吃锦鲤,就数你喊得欢。”
无辜很。正放鱼呢,就被老伍拎过来撅了一顿。坟包委屈地看着老伍,“叔,卖血后,我身体也不好;这不就是想着补补么……刚说不能吃,我知道了呀。”
“光知道顶屁用。眼下就有活儿派给你。”老伍指着旁边废弃的简陋平房——原来是采石场的宿舍,荒废多年了,残垣断壁的。“打明天……不,就今天开始!你搭个窝棚住这儿,每天给村上守着这鱼塘。不许人拿,不许人碰。五万尾鱼,都给咱名娃养好了,少一条,算你的!”
“叔……”坟包快哭了:刚嚷嚷着要吃锦鲤的又不光是自己。
“闭嘴。又没让你白干,有补贴。”老伍打了板子,又给甜枣,“每天给你五块……十块钱!干得好了,年下发奖金。”
这劳动力太便宜了。第五名都有些不好意思。老伍却义正言辞地告诉第五名,这事儿他不用操心,给自家村上做了这么大的贡献,村上再没点儿表示,实在说不过去。
“他不想干,有的是人来。”老伍话音刚落,旁边村民们就虎视眈眈地看着坟包。好家伙,一个月就睡个鱼塘边儿,喂喂鱼,凭空落下三百块,跟白拾的一样。坟包也赶紧表忠心:“放心,我一定把鱼塘给咱弄好。”
正听坟包表态时,望见刘秀娟远远地从山路爬上来,第五名赶紧迎过去了。
“嫂子。这儿刚忙完,正要回庙里呢。”
“饭做好了。”刘秀娟见第五名衣服下摆蹭上些灰,下意识地上手拍拍。拍完,才察觉老伍等人都在旁边,又赶紧不自在的收手。
老伍有眼色,赶紧让村民们撤退,又搥搥旁边一脸羡慕的坟包,“杵这儿等埋呢。赶紧下去拿铺盖,今晚窝棚要起不来,扣你补贴。”
听到要扣钱,坟包跑得比谁都快。老伍朝第五名、刘秀娟笑笑,“秀娟,鱼都搬好了。你陪着名娃检查下。”说完也走了。
偌大个水潭边上,就剩下了第五名和刘秀娟两人。看到刘秀娟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第五名赶紧掏出手帕,在水潭里拧湿了给刘秀娟擦脸。
天气越来越热,走山梁走得人满头汗。刘秀娟捋捋头发,热红的脸蛋白里透红,嫩出水一样。“也不打个电话,我也好过来搭把手。”刘秀娟嗔怪一声,把手帕递还给第五名,虽然就挨着伍家沟,可多少年了,都不愿意朝废采石场这头走。小叔子从前对这地方也避讳着。可没想到,为了他那女领导的事业,竟然在这地方养起鱼来了……刘秀娟心里总有点儿不畅快,但又不能说小叔子做得不对。
“怕你累着。”也算实话,第五名记得父兄死后,除了收敛尸首那次,嫂子就再没来过这地方。知道她对这地方心里有疙瘩……两个人肩并肩地坐在水潭边歇息,刚放进去的小锦鲤们欢畅地游着,在清澈的水面下,展现出背脊上美丽的颜色。
“这就是你说的那锦鲤……果然比咱们山里的鲤鱼好看。”刘秀娟看着锦鲤,眼里带出点儿羡慕,“城里人真会玩。”想起什么,又抬头朝周围看看。“你领导呢?”没见到孙婷,心情莫名愉悦起来。
“跟她家里有点儿不痛快,出去散心了。”第五名想了很久,最终认定孙婷是因为赵老板走的。
多大个人了,咋还跟个小娃似的,和家里闹矛盾?虽然不知道原因,但看到孙婷平日里有些高傲的姿态,刘秀娟就不由自主地认定是孙婷出了问题。走了也好,就不担心第小叔子被她迷惑了……自己这是为了小钱着想。刘秀娟顺着这思路想,心里越发坦荡。接过递来的湿手帕,享受着第五名的体贴,觉得打孙婷来后,和小叔子之间就慢慢消失的那种默契,似乎又回来了。
“那鱼塘咋办?”看着偌大水潭里来回游弋的小锦鲤们,刘秀娟操心起来。
“她走前,安排我把鱼都给养起来。”想到孙婷临行前卖鱼的事,第五名估计她一时半刻也回不来,心下黯然,却不得不强作欢颜,告诉刘秀娟:“从今后,我就是负责这个项目的经理了。”
“那女子娃倒是知人善用。”刘秀娟满意地点点头,难得地大力称颂起孙婷来。视线落到当初丈夫和公公罹难的地方,又有些伤感。“你爸和你哥都是被这儿害没有了的……如今你因为这儿的水潭,有了新前程;想来是你爸和你哥保佑你呢。”
作为一名理工科出身的人,压根不相信这世界上存在鬼神;但作为儿子和弟弟,又无比期盼真的有另外一个世界,让父、兄能够在那边好好地生活。第五名心中默默祈祷了一阵,面上的伤感之色,让刘秀娟看得心里微微一疼。
“都怪我。好端端的提这些干啥。”刘秀娟自责起来,却又忍不住畅想,“等咱把坟修好,到时候多多祭奠,也不枉咱爸和你哥,保佑你的这桩大功德。”
咋就把修坟的事给忘了?!第五名想起这茬,啥伤感都没有了,都是惶恐。十万块倒是回来了,可全交到村上当租金了。这咋给嫂子交待?可这话又不能不接呀……电光火石中,第五名想到了侯胖子的必杀技,赶紧捂着脑袋朝地上歪。
“名名!”刘秀娟慌忙扶住第五名,人被第五名的体重带得朝地上侧歪,单膝跪地,腿硌得生疼,双手却死死搂着第五名,生怕他栽倒。
“没事。”回忆着侯胖子的演技,心中不住给刘秀娟道歉。“忙得没顾上吃饭,可能低血糖了……”挣扎站起来的过程中,越发佩服侯胖子,怎么人家晕倒得就那么逼真呢。
不过拙劣归拙劣,刘秀娟关心则乱,压根没想到小叔子会装昏,赶紧掐了一通人中,拉着第五名回庙里吃饭。忙乱中,修坟的事儿,也就暂时撂到了一边。第五名也不敢在刘秀娟面前讲跟“坟”有关的话,只说鱼刚运回来,要忙些时日,家里这头可能顾不上。
“你忙你的。眼下又没虫子,家里有我呢。”刘秀娟扛起她那把大扇子。没了孙婷那女领导在,庙里的天空好像都蓝了几分。那潭啥锦鲤,要长起来怎么不得个一年半载。这段时日,小叔子岂不就是要一直留在家里?心情愉悦,唇角挂笑,一身订制的道袍和超大扇子让病家看得越发高山仰止,认定除魔卫道,非仙姑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