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胖子是跟赵老板拍胸脯保证了的,一定要把孙婷逼到墙角,好叫他父女俩团圆。没成想……捧着缴纳上来的铺面租金,侯胖子有些无颜面对老赵。
“一分不差?”赵老板猛地站起身,带翻了屁股下的椅子。
“一分不差。”臊眉耷眼的,侯胖子退回了安全位置。有其女必有其父,赵老板年轻时的战斗力也不是盖的。
“今儿不是还说,她铁定交不上?”事情转折来的太突然,实在无法接受。
“可不是。那会儿来电话还说差着二十五万……”侯胖子的回忆,像是将火苗丢进了油里。赵老板的心腾地燃烧起来,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二十五万?”
“啊。”侯胖子弱弱地回答,瞧赵老板踩了电门一般,从头到脚开始哆嗦,他不明白这数字有啥问题。
“怪不得……怪不得。”赵老板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活剥了第五名的心思都有……可晚了,和女儿重聚的希望幻灭了,赵老板踉跄几步,扶住办公桌,人瞬间苍老下去。
同情地看着赵老板,侯胖子体贴地奉上救心丸。“天无绝人之路,租金方面拿不住她;不还有别的途径嘛。”
抬头看看侯胖子那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赵老板拔凉拔凉的心重新热乎起来,“不许卖关子。有啥办法,快说!”接着,亲切地一拳将侯胖子砸了个趔趄……
孙婷低估了赵老板锲而不舍的程度。沉浸在保住水族馆的兴奋里,又可惜第五名没多跟姓赵的敲点儿钱,“便宜他了。”惬意地坐在水族馆的大躺椅上,看着周围环绕的鱼缸,心里舒畅。
“两码事。”第五名给孙婷解释,“要二十五万,是为了给你解围;多要,哪怕是多要一分,那就是敲诈。”
敲都敲了,还在乎多少?孙婷鄙夷地看着第五名:“从法律上来说,这二十五万就是敲诈。”
“不管法律怎么规定。反正我不能让自己那么觉得。”第五名固执地别开头。
真是个死硬的。腹诽着,旋即又觉得这样也挺好,抛开害死自己锦鲤那次,小伙子处处都能替别人着想,如今这样的人很少见。比起铁马那娘娘腔,这山里娃瞧着顺眼多了……孙婷想着,目光就流连在第五名脸上。
警惕地摸摸脸,第五名疑惑:“你想干啥?”
“没有。正想着早点儿还你钱。”孙婷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那钱是给你的。”
“说是借就是借!”孙婷做主惯了,霸气地给两人之间的关系重新定位,“从前那些破事儿,就都揭过去了。”说着,拿出手机,连拨几个电话联系买家,仨月后,等鱼苗长成就给他们拉过去。不知道里面回了什么话,孙婷喜眉笑眼的和对方客气着。
“过几天,订金就能打来。”孙婷满意地收起电话,告诉第五名,这些钱除了还他的,还有富余资金,正好能维持水族馆的日常运转。
“仨月能长多大。卖小鱼不合算吧?”第五名替孙婷算账。
“首先要让钱流动起来。”开怀地看着水族馆里的大小鱼缸,豪情壮志重新上头,“等过阵子资金都倒腾过来,再重新挑选好苗子往大的养,必须得精品。”俩人说好,山路要是修通了,就给她打电话,到时候,她回镇上取车。
许是被孙婷的好情绪感染,第五名心里也放下了坑害水族馆的包袱,人轻轻松松地回了伍家沟。一进村,就看到村上愁云惨雾的。村委会门口,黑压压的人头把里头堵得密不透风。
“嫂子?”担心刘秀娟出了啥事,赶紧朝里挤。见第五名回来了,大伙儿刷地分开条血路。
“茧子也挺好嘛,我都挑大个儿拿的。”大个头的富大山如丧考妣,背篓里头装着密密麻麻的、作了茧的白札子虫。
刘秀娟最不耐烦跟人扯皮,请了村会计潘金贵在旁边掠阵。潘金贵两片薄嘴唇上下翻飞,从富大山祖上不积德,数落到如今的贪得无厌,骂富大山占了第五名这多天的便宜,竟然还不知足。
“我不是想着……咱善始善终么。”富大山脸皮的厚度,让第五名叹为观止。望着人头攒动的场面,不由想起省城超市大减价时的盛况。啥城里人、山里人的,论起捡便宜的心态来,毫无区别。
“早说过,只收虫。有虫就交,没有就回吧。”
听第五名发了话,乡亲们叹息一阵,也就认命了;凭刘秀娟挑挑拣拣。坟包和伍魁首那边,也在天黑前送来了入夏前的最后一批虫子。
“哥,镇街的路修通了……咱领导没回来?”伍魁首很失落,转了一圈没寻到人,就走了。
路这么快就修通了?不知道为啥,第五名心里有点儿遗憾。赶紧给孙婷通了电话,说好明天就来取车。
“少多了。”刘秀娟看着最后一批虫虫,感慨着。几厢收的加起来,怕是五千块钱都卖不上。第五名暗叹了声,开烘干机的劲头就不那么足了,前院了断和尚上晚课的呼噜声,听起来也便透着悲凉。
刘秀娟倒是春风得意。如今要名声有名声,要钱有钱;家里正盖着新房,那么多好物件都等着人享受;这是上辈子积了大德呀。想着,看向小叔子的目光便越发温柔,眼波里几乎渗出水色。
“名娃。”穿针引线地在道袍下摆上绣着莲花,刘秀娟把针在头发上抿抿,跟第五名轻声商量。“月底那几天是黄道吉日,适合动土。我想着给咱爸和你哥修坟。”这是早就有的念头了,想到隔壁董家寨修的新祖坟,又有些不服气,“不能光箍,墓碑也弄起来!必须比董家寨的强!”
“也修成羌族风格的?”第五名开个玩笑,身上挨了嫂子一拂尘。刘秀娟嗔怪道:“正经事上不许开玩笑。总不能咱住着好房子,却让咱爸和你哥在下头熬苦日子呀。”接着便讲了心里的规划。什么样的墓碑、什么质地的石料,请哪个村有名的工匠师傅……“吹打班子请个县上的吧。”涉及脸面上的大事,刘秀娟向来舍得花钱,“再让了断和尚做个法。管不管用的无所谓,瞧着势大,好看嘛。”
“都听你的,怎么排场怎么来。”第五名想到孙婷月底还钱的话,大包大揽。刚失业那阵儿,最高理想就是在省城找到个月入五六千块的工作;可自打虫子上有了斩获,心态就发生了巨变:原先认定的高收入,这会儿已经瞧不上眼了。花起钱来,角度也都不同了。
守着几千块的死月薪,无论如何都没有大出息;想发家致富,还得在秦岭山这块宝地上动脑筋……虫子再收就得来年了。等孙婷把钱拿回来,再寻个什么门路呢?自己又不是真的农民,不需要农闲呀。更何况如今自己是乡亲们眼中的能人……能人哪有闲下来的呢。第五名一边思索着,一边坐在炕上,帮刘秀娟递针线。
小叔子这举动不像男人家该有的样子。刘秀娟瞪了他一眼,刚要开口数落,见他出神地想着什么,心倏地就软了。一时间,不自觉地也享受起这种气氛来。歪在炕桌旁,刘秀娟安静地绣着道袍,虽然和第五名俩人都没再说话,但这种沉默和舒适的距离,竟让她生出一种“就这样也挺好”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叔嫂两人是在喧天锣鼓声中醒来的。第五名头疼欲裂,敲敲隔壁刘秀娟的屋门。“嫂子,外头谁家做法事?”听动静,像是大喜丧。
“昨儿没听了断和尚提呀。”难道是突然亡故的?刘秀娟可惜一桩好买卖又让了断和尚抢了先。
“哥。就等你了。”伍魁首打外头冲进来,光亮的脑袋反射出早晨璀璨的阳光,几乎闪瞎第五名的狗眼。跟在后头的坟包红光满面,双目含情脉脉。
见坟包上前要伺候自己更衣,第五名连忙捂住胸口。“滚!”一脚将坟包踹开,第五名懵懂着穿戴好,才被伍魁首、坟包挟持出了庙门。
庙门口,一张大案子已经摆放起来。案子后头几张椅子,胡支书拄着拐杖就坐,还拍着身边,让第五名坐过去。
不是逼自己跟胡支书拜堂成亲吧。这架势让第五名害怕,脚朝后一缩,打算回庙里躲避一下,又被刘秀娟推了出来。刘秀娟刚和村会计潘金贵讲小话,得知是村上要谢呈小叔子。
“退耕还林的补偿款下来了。”胡支书皇帝一样坐到案子正后方,欣赏爱妃似的看着第五名。
“这跟我没关系吧?”第五名被胡支书“疼爱”的目光盯得快尿了。
“都现金,你来发!”胡支书的话把第五名吓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