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断和尚的庙宇自打开张以来,头一次这么热闹。
乡亲们顶风冒雨挤在庙门外,等着第五名的最新消息。穷了多少辈子,好不容易老天爷叫文曲星君下世,帮大伙儿把日子过起来了;这会儿又让他出事,难道伍家沟人天生就是受穷的命吗?难道才享受了几天的好光景,往后又要塌伙了吗?
“懂个屁。吉人自有天相!”光头伍魁首呵斥着,堵着庙门维持秩序。坟包如今在镇街上也算能说得起话的人。他一面帮着伍魁首维持秩序,一面忧心忡忡地望着大殿里那一筐筐虫。都是打小一起玩到大的,实在不能接受谁活到一半儿就意外去了的事;更何况,如今身家前程都系在第五名身上……
厢房里,了断和尚、潘金桂分别给昏迷的第五名和孙婷换了干净衣服,这才把俩人放火炕上面摆好。第五名和孙婷肩并肩、脚挨脚地躺着,看上去就像是出殡前搞冥婚一样。
瞅着第五名右臂软塌塌的,深谙“武学”的了断和尚知道这是脱臼了。一把托住肩,一把捏住胳膊,朝上一推一拧。随着几声闷响,第五名的右臂恢复到原位。“我给咱去把炕火墙烧起来。”了断和尚怕人着凉,大步流星冲出厢房,将老伍撞了个趔趄。
“咱名娃咋样。”老伍顾不上理会了断和尚那阴鸷的目光,连连问刘秀娟要不要给第五名先来碗符水。胡支书不愧是经验丰富的革命前辈,来之前把家里药片都带上了。从维生素到降压灵,一字排开,请刘秀娟挑选。
挑了两服发汗的药,分别给第五名、孙婷灌下。遍体鳞伤,摸着脉搏却趋于平稳,刘秀娟终于不再那么慌乱了,但见第五名没有清醒的迹象,不由想起了去世的丈夫和公公。
老天爷要是把小叔子也收了去,不如先把自己弄死吧。拉着第五名的手,刘秀娟泪眼汪汪:“名娃,不求你成龙成凤。”啥新房子、啥在城里有出息,这会儿都抛在脑后。“你可千万不敢有事,再丢下我一个人。”说着,人哭得都噎了。潘会计忙在旁边劝慰,心中却又想到当年人都说刘秀娟是扫把星,如今看来,怕是不假。要不然,先是他爸和他哥没有了,这会儿,连名娃也跟着要完……一人之力就把第五家弄绝户了,这影响力可不一般。
屋里头的潘金桂敢想不敢说。外头乡亲们没有这顾虑,人心浮动中,难免有人提起刘秀娟弄死第五家男人们的往事。说即便刘秀娟如今成了仙姑,也压不住她那阎王爷般的气运。
“怕是在渡劫。本来要报应她头上,谁成想让咱名娃给受了。”人群中,有人讨论仙姑害死文曲星君的具体细节。这话被坟包听见,上前就是一脚,虽然四肢麻杆一般,但架不住攻击的地方巧妙,对方当即就给跪了。
“凭你也敢打人!”对方五大三粗,起来就一把揪住坟包要还手。
“你说这话就不能算人?”伍魁首听不得有人骂他爸的生意伙伴;更不能容忍有人咒第五名会死。一脚夯对方裆下,把电视里看到的少林武术施展得炉火纯青。
捅了马蜂窝一样。因为第五名昏迷而积蓄在众人心中的焦虑,被伍魁首这一脚引发了。上来劝架的人里,有认为伍魁首、坟包二打一不地道的;也有认为对方诅咒第五名就该死的。阵营瞬间划分完毕,就变成了一场你推我搡的混战。
“都滚——”了断和尚听到响动,立刻拿了禅杖冲出庙门。伍魁首有大师助威,便示意坟包放话,说明儿白札子虫先不收。有一个算一个,挨家挨户都给第五名祈福,彰显诚心的时候到了。多时第五名痊愈,多时重启收购计划。
第五名早醒了,尤其了断和尚接胳膊那瞬间,疼成啥了,可愣是不敢动,也不敢睁眼。因为不知道咋给嫂子解释今天发生的一切。没想清楚前,不管刘秀娟哭得多恓惶,人都必须和旁边的孙婷一道,风干了似的,一动不动地挺尸。
潘金桂拧了把手巾,给哭背过气的刘秀娟擦脸;胡书记有经验,手指头放第五名和孙婷的鼻孔前,探了探鼻息。
“呼吸均匀。”胡书记告诉刘秀娟,这就说明俩人心肺都好着呢,他让刘秀娟不要再哭哭啼啼,到厨下给俩病号炖点儿鸡汤。“安安静静地歇一会儿,兴许就自然醒了。这么多人在屋里挤挤攘攘的,反倒影响休息。”
听到这话,装昏的第五名心里狂喜,觉得老妖精终于干了件人事儿。刘秀娟也觉得胡支书说得有道理。“名娃一醒,赶紧让人通知一声。”老伍比胡支书还忧虑,他说如今的伍家沟没了谁都行,就是不能没有第五名。
刘秀娟盯着昏迷的孙婷,心里犹豫。胡支书的话安慰到她心里去了,可这会儿不敢留第五名一个人。回来路上,听伍魁首说,这姑娘是小叔子的女朋友……咋又出来个女朋友呢。先是那个毛倩倩,到了城里,却变成了小钱姑娘。瞅着比小钱姑娘和那毛倩倩都赢人……不甘心被小钱姑娘比下去,所以对小叔子展开了了报复?
一时想不出个头绪。见两人也都醒不过来的样子,刘秀娟内心苦闷地又哭了几声,这才把胡支书、老伍和潘会计送出门,自家跑去厨房炖汤去了。
门一关,整个世界终于清静了。
第五名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刚要长出一口气,却听到旁边传来嘲讽的声音。
“醒了就别装了。”孙婷脑袋左右晃动了下,估摸自己没有脑震荡等内伤。
第五名一脸受惊地看着孙婷,身体不由自主地朝炕沿方向挪动。
“城里混得不怎么样,在这山沟沟里,你倒还真是个人物。”孙婷坐起身,活动活动胳膊,以确认骨关节完好。刚躺炕上,把村委会那帮人的态度都听了个全。瞥了眼警惕的第五名,她自嘲地笑了笑。不管第五名干过什么坏事,光今天救了自己一次,就都还完了。多少钱都没命重要。做人要恩怨分明。
第五名没敢接孙婷的话。虽然这会儿孙婷瞧着没有杀气了,但这定时炸弹还没解除呢。
孙婷掀开被子,沮丧地看着自己身上那条村姑裤——刚潘会计给换的。风格真独特,垃圾箱里拾的一样。指不定往后就都穿这了呢。上不了法庭,就没办法弄死那姓赵的;没了几百万,重新弄水族馆的可能性也不大了。算算银行卡里的余额,不够交付文苑市场下次租金的,更别说进鱼……想到那些鱼,心里就难受,可要为了这去求那姓赵的,绝不可能!
瞅着孙婷脸上神色变幻莫测,第五名半条腿都挪到炕下去了,准备情况有变,就立刻逃跑。但看了会儿,又觉得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没了恨意和杀气,姑娘看上去娇弱无力,脸上带的哀伤和忧郁,让人十分心疼。这会儿的面孔,看着就像个有良心的了。出庭还是给钱,自己都没法答应。但也许能商量个其他的办法?
听着厨房那边传来的鸡的惊叫声,第五名觉得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刘秀娟做饭是把好手,万一在她回屋前不搞定孙婷,自己说不得真要埋进祖坟。
“喏个……你看啊,咱能不能……”第五名有些胆怯地开口。“能不能念在我救你的份上,别拆穿我?”
孙婷扭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第五名。第五名慌忙补充:“我意思是,你不拆穿我,我就能继续收虫……拿这钱,我尽量赔你成吗……三百五十万,我真的赔不起。”几句话就说得喉咙发干,这才记起今天被挟持时,大部分时间都在各种喊叫,唾液早稀缺了。
估摸嫂子一时回不来厢房,赶紧起身从炕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几口,想起孙婷可能也需要,又殷勤地给孙婷倒了一杯,伺候过去。孙婷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第五名赶紧也喝光,又将两只茶杯摆放回原位。瞧着第五名毁尸灭迹的熟练,孙婷忽然笑了笑,并没有接第五名方才要还钱的话茬。
“想好给你嫂子怎么说了么。”孙婷一句话,让第五名的心又提起来了。
是威胁自己?刚才的提议又惹这女魔头生气了?第五名缩在棉被里,妄图在孙婷杀来时,靠着它抵挡一二。
孙婷的脸上却带出一些嘲笑,“刚听大伙儿的口气,我可是你女朋友……还是来搞情杀的。”端详第五名的相貌,“长得还能看。可就怎么不干人事儿呢。外头几个女朋友?竟然能让你嫂子想到那上头?”想到父母离异的原因,鄙夷的表情又冒了出来,“原以为有钱人才一本烂账;如今看来,有钱没钱,都能成渣男。”
咱不带这么说话的。活活的躺着也能中枪。第五名忙解释说自己从来没干过脚踩几条船的那种破事儿,以前的确交过女朋友,但就一个。
“毛倩倩。”孙婷想到毛倩倩一身故作高档的廉价时装,不屑地笑笑。
“你咋知道?”第五名惊讶,随即又想通,孙婷既然都能追进这秦岭深处,调查自己从前那点儿社会关系,对她来说,还不易如反掌么。
正想着,忽然听到木头门栓的响动。第五名条件反射般躺下,立刻拉好身上被子装尸体。嫂子来啦!来啦!!第五名鬼子进村般朝孙婷挤眉弄眼地报信。孙婷却因为沉浸在她思绪中而反应迟缓,被刘秀娟的视线逮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