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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宋 正文 第一百章 春闱放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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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朝拜的时辰近了,礼部官员喝令众人肃静下来,叫解元排到前面,其中王雱年纪最小,是国子监解元,姿仪更是出众,礼部官员便让他排到最前头的班次。

    即便礼部官员发话了,后面的人还是有些嘈杂,都自以为声音很小地交头接耳着,更别提将队伍排整齐。

    王雱见礼部派来的官员都是生嫩面孔,显见也是刚当京官不久,被差遣来管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使。

    赴考举子之中有的是多年不中的老油条,有的是什么都不懂的边远考生,也有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要把他们管束好实在太难了。

    礼部派来的主管官员镇不住场,宫中司仪们也不好管得太过,谁知道这些举子里头会不会出个宰执?

    方才国子监生员都散落各处,王雱大致扫了一眼,上前与礼部官员轻声耳语几句,便招呼苏轼他们出来,召集所有今科应考的国子监监生负责编整队伍。

    不服管的人自然也有,不过国子监监生大多有过丰富的列队经验,每天跑操都排得整整齐齐的,引经据典又绝不输人,偶尔遇着个顶牛的,监生们都能一个个典故往外抛,明里暗里表示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懂得礼义廉耻。

    不到一刻钟,几千人便齐齐整整地排好了,虽说在排位方面还有些争议,但眼前的几千人也算是排出了往年少有的整齐队伍。王雱早已回到前列,乖乖巧巧地朝礼部官员露出个腼腆的笑,在礼部官员的注视下回到自己位置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重大朝会一般在大庆殿举行,大庆殿前有个宽阔的广场,可容纳数万人,举子们便是被安排到这个位置等待官家出来说一声“同志们辛苦了”——哦不,出来勉励一下临考考生。

    后世各种建筑见多了,王雱头一回入宫也不觉多震撼,再加上刚才被沈括科普了举子们举高高围观皇帝,王雱就更平常心了。在宋朝毕竟不会因为你御前失仪就把你拖出去打死!

    这边列好队等待官家出现,里头等着朝会开始的官员们也在谈论着举子们入宫朝见的事。

    有人还讲起了讽刺笑话:“入宫朝见时班次不整齐的有三种东西,你们猜是哪三种?”没人接茬,他自己又毫不尴尬地把话给接了下去,“骆驼,外邦人,还有举子。”

    其他人或知道往年举子们的失仪,或自己就亲眼目睹过,都不搭话。都是国家的未来栋梁,读书人哪!连个队都排不好,不知礼仪、争先恐后地抢着一睹圣颜,像什么样子!

    此时官家正在文德殿中稍作休息,听身边内侍史志聪禀报外头的消息。

    史志聪已派人去查看大庆殿前的情况,听了小内侍前来说明完外面的变故,便一五一十地回禀给官家:“起初举子们也乱糟糟的,不过很快有个年纪颇小的解头出列请示,接着那解头召集了国子监的监生们把举子们都约束好了,队伍排得整整齐齐,底下的人都说着实罕见哩!”

    许多人口头上会将解元称为解头。

    一听史志聪说“年纪颇小”,官家立即想到了国子监那个年方十三四岁的小孩。作为每回春闱都要被举子们围观一次的人,官家对这些不知礼仪的举子们也很是头疼。

    能让国子监监生们都站出来帮忙管束其他举子的,怕就是那小孩吧?

    听史志聪回禀说举子们排得整整齐齐,官家也来了兴趣,不再候在文德殿内,提前一些去大庆殿见过百官,而后带着文彦博、富弼等人走出殿外去接见今科赴考的举子。

    还未走近,官家已看见站在前排的王雱。哪怕是摆在数千人中,这小孩也是十分扎眼的,模样俊秀,身板挺直,哪怕站在举子们之中显得身量不高,可那也是因为年纪关系!

    礼部官员提示王雱等人行拜礼,王雱等人早学习过该如何拜见官家,当即朝着官家行起礼来。

    可惜的是只有解元班次的人礼仪学得比较好,其他人排队时还算整齐,行起礼来就勉强多了,只能左顾右盼,依样画葫芦地照搬周围人的动作,更有不少人借机悄悄窥探圣颜。

    虽说礼仪方面不尽如人意,但好歹没有往年那种乱成一锅的感觉,站在官家身后的文彦博、富弼等人都觉得今年的举子们表现得很不错。

    官家温言免了他们的礼,说了一段文绉绉的勉励话语,期间目光在举子们身上逡巡,最后才落到前排的王雱身上,表示朝廷很期待他们的到来,希望他们都能在礼部试中发挥出色、金榜题名。

    总之就是很官方的演讲。

    官方归官方,王雱总觉得官家有些话是看着自己说的,这大概就是大领导的独特技能:永远能让你觉得大佬在关注你,让你更努力地表现表现!

    王雱边在心里嘀咕边和其他解元一样站得笔直笔直,朝站在石阶上的朝中大佬们露出腼腆的笑容,一副见到大佬高兴得不得了又有几分不知所措的乖巧模样。

    前排的解元班次里头有三五十岁的中年人,有二十来岁的青年人,相貌各异,高矮不一,一望过去乌压压一片,很难辨认出都有那些人。

    可这么三百来个解元之中,王雱这十三四岁的少年郎绝对是最显眼的,不仅仅是因为年纪小,还因为他有着第一眼就能让人心生好感的好相貌。

    文彦博一看就觉得这小孩不一般,虽说朝廷选才是不看相貌的,可官家历来爱用长得好的人。

    若这长得好的人再有个“少年天才”之类的名声,那更是对官家胃口了!慧眼识珠挖掘出个长得好、学问好的天才少年,让对方一步步走往高处,倘若对方争气些青史留名了,岂不是成就了一桩君臣相得的千古佳话?

    文彦博注意到的,富弼也注意到了。富弼还注意到官家的目光落在王雱身上时停留最久,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文彦博,正巧对上文彦博同时望过来的目光。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转开眼,随着官家一起回了大庆殿。

    举子们见官家要走了,都站在原地目送,怔怔地望着巍峨漂亮的大庆殿出神,直至朝会正式结束才怅然若失地在礼部官员的示意下离宫。

    春闱在即,没多少人有玩耍的心思,经官家一鼓舞更是个个都壮志昂扬,急着归去闭门抱佛脚。王雱见沈括几人也是心系春闱,也没搞事情,乖乖回去和众人一起读书。

    ……

    开考当日,礼部贡院大门开启,举子们陆陆续续通过“安检”入内。等都齐聚贡院之内,主考宣布锁院,与举子们相互行了礼,即可按照号数对号入座。

    王雱发现现在的礼部试远不如前辈们所说的那么辛苦,甚至还有专人给应试举人准备茶水,位置也拾掇得干干净净,舒适无比。

    这回王雱的座位依然很显眼,能被主考官一眼瞅见。同样的,王雱一抬眼也能瞅见主考官,今科主考官不是别人,正是上回他在见过的欧阳修!

    除了欧阳修之外,还有王雱见过的王珪、梅挚以及司马光的好友范镇——就和司马光以书信形式讨论了几万字大乐的那一位,还是司马光同年的省元呢!

    再瞅瞅另一位,也有些眼熟,好像是韩宗师他爹韩绛,难怪韩宗师又得去考别头试!

    大佬云集!

    王雱只瞅了一眼,立刻乖巧地等着考试开始。

    相对于后世的高考、国考,这场大宋国家公务员考试录取率算是非常高的了,每轮科举光是走王雱这样进士科录取的进士、同进士就能达到三百多人。再加上诸科考试(比如专搞经典研究的明经科、专搞法学研究的明法科等等)以及格外录取的“恩科”,一年遴选出来的公务员可以超过一千人。

    所谓的恩科就是要么连考十五次都没中,要么年满六十还在考的,都给你录取进来。一个人能坚持考十五次科举,那得是多大的毅力!也算是一种特殊人才了!

    所以哪怕所有类型的考生加起来可达到一万多人,录取率也能达到十比一的比例!

    国考能有这种通过率,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反正王雱坚定地相信自己不会成为那不幸的十分之九。

    考场中的王雱镇定作答,外头的人却并不安宁,王安石看起来很镇定,实际上一早起来就心神不宁,去当值时更是怎么都看不下文书,趁着同僚都不在便在屋里来回转悠,恨不得立刻等到春闱结束,好叫他儿子把文章默写给他看看。

    至于经义题,王安石觉得王雱学得比他还精通,毕竟王雱考前都能给同窗们写“考试大纲”教人按纲复习了。

    今科主考是欧阳修,其他人王安石也略有交情,只是交情不深,几乎只是点头之交而已。对儿子的文章,王安石还是有信心的,只是各花入各眼,也不知考官会不会觉得他儿子年纪太小,要先压一压他!

    王安石来来回回地转圈,既觉得压一压也挺好,免得锋芒太盛招来祸端;又觉得自己儿子哪儿都好,凭什么要压着呢?这一焦急,急到了春闱结束。

    王安石本来想去接儿子,又觉得第一次考春闱而已,跑去接人好像不大好。等他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地走到礼部贡院门口,一问,才晓得儿子和几个小伙伴居然早早交了卷跑了,说要去外头吃点好的补补这些日子损耗过度的身体!

    王安石面色不愉地回到家,吴氏还和他说儿子早考完了,叫人带话回来说晚饭和同窗们出去吃,让厨下不必做他的饭了。

    王安石哼了一声,转身去书房关着了。

    小妹眨巴着水润漂亮的眼睛,奇怪地问吴氏:“娘,爹看起来怎么好像不大高兴?”

    吴氏笑道:“大人的事儿你不必管。”

    小妹乖乖地“哦”了一声,可还是忍不住发表自己的见解:“我也不高兴哥哥一考完就和别人去玩,都不回家——爹一定也是因为这个才不开心!”

    吴氏笑而不语。

    儿子长大了,自然有自己的事要做、有自己的友人要应酬,哪可能和小时候一样好管束。只要儿子有出息、活得也快活,吴氏觉得怎么样都很好。

    王雱到天色擦黑才回家,一听吴氏和他说他爹关着书房门自个儿生闷气,马上跑去给他黑着脸的爹献殷勤。

    王安石本来挺气,对上儿子又消了火,只叫王雱给他默写文章。王雱记忆力好,自己写的文章自不会忘记,当场给王安石都默了出来。

    王安石看完了,长吁一口气,稍稍心安了一些,又让他带着文稿去隔壁,问问他未来老丈人的意见。

    王雱见他爹不生气了,还主动给他制造机会去司马琰家,立刻给了他爹一个大大的拥抱,而后撒开腿就往外跑。

    王安石冷不丁地被儿子抱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等王雱跑远了才回神骂了一句:“这混账小子!”

    王雱带着文章去见司马光,司马光看完了,很保守地给了个“还可以”的评价,然后依然没给他机会去见司马琰,只赶他去找范仲淹,把文章给范仲淹看看。

    王雱对这种类似考后对答案、还要一对对三家的行为很是不乐意,不过几个长辈都想早早了解一下他考得怎么样,王雱自然得亲自奉上,当即又跑去范仲淹那儿让范仲淹看文章。

    范仲淹对王雱的文章很满意,他知道王雱的水平,本就不太担忧,看完后比王安石和司马光坦率多了,直接夸王雱写得很不错。

    王雱见范仲淹精神不好,知道春天多雨,范仲淹的腿脚可能又开始酸痛了,当即让范仲淹躺下给他揉按了好一会儿。

    见范仲淹神色舒缓下来,渐渐有了睡意,王雱又抱出琴弹了两首柔缓放松的曲子把人哄睡了,才悄悄退出房间。

    出了房门,王雱撞上了范纯粹母亲。范仲淹元配李夫人去世后,续娶过两任妻子,范纯粹母亲是第三任,约莫才三十来岁,性情很柔和。

    见王雱出来后范纯粹母亲便和王雱讨曲谱,说他若是中了进士就该忙碌起来了,再不能像现在这样经常来给范仲淹弹些安神曲子,她也粗通琴艺,想学几首曲子帮范仲淹入眠。

    王雱自然一口应了,表示到时会让范纯礼转交。

    王雱回到家,把司马光和范仲淹的话都给王安石说了,着重强调范仲淹夸他写得好!

    王安石绷着一张脸,坚决不给王雱翘尾巴的机会:“到底好不好,还得等放榜那日才知道。”

    可一打发走王雱回到房中,王安石却又忍不住和吴氏分享喜悦:“我看雱儿这轮是十拿九稳了。”

    若叫王安石自己来评判,他儿子自然是能得一甲的,但他怕自己判断得不准,才叫王雱去找司马光他们。现在司马光和范仲淹都说好,那自然是真的好!

    吴氏听王安石这么说也很欢喜,夫妻俩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睡下。

    进士科考试是糊名的,也就是不让评卷人瞧见考生名字;为了防止考官从字迹认出人来,还有誊写一遭,也就是叫专人把试卷抄写一遍再送上去。

    春闱结束后,负责誊写的官员便马不停蹄地标准字体开始抄录试卷。

    等全部卷子都誊写好了,主考官才带着其他人开始阅卷。

    欧阳修是今科主考,责任重大,精神绷得比考生还紧张。直至答卷都送到考官们面前,他才长舒一口气,与王珪等人一起开始阅卷。

    这一年欧阳修拟定的取用标准和往年不一样,偏文、怪文着黜落,陈腔滥调也不选,只挑一些立意明确、文风简明中正的。

    这一类文章,欧阳修一直很看好曾巩,每回收到曾巩的文章都喜爱不已,翻来覆去地研读,如今他阅卷时也时不时会冒出“这篇文章指不定是曾巩写的”之类的感觉。

    欧阳修是又期待又矛盾,因为若是真认了出来,欧阳修反倒会很为难,名次给高了吧,会有人说他徇私;名词给低了吧,自己心里不乐意。

    他叹了口气,算是明白为什么要设置别头试了,遇上自己熟识之人还真不好处理!

    欧阳修复核着手上的答卷,忽听范镇赞道:“好文章!”

    其他人改了半日卷子,都有些乏了,闻言精神大振,都问:“来,给我看看?”范镇手上那答卷当即在所有考官之中转了一圈,最后才转到欧阳修手上。

    众考官都觉这文章结构严谨,中心明确,文辞更是清新不流俗,看着叫人如饮甘醴。

    在读了两三百篇“应试作文”之后,看到这样一篇文章着实耳目一新。欧阳修见所有人都觉得好,便将它单独放到一边,招呼其他人再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文章。

    王珪一向喜爱好文章,虽说这文无一华美辞藻,读来却无一字不雅致。

    阅卷本就是个容易疲累的工作,尤其是很多文章在王珪看来着实难以入眼,他便和欧阳修道:“那卷子先放我这边吧,我判卷累了,就拿起来看一看,好舒缓舒缓精神。”

    一听王珪这么说,其他人竟都有些意动,在座都是正经进士出身,也走过科举这根千军万马挤着走的独木桥,对文章的审美自然非常高。

    要他们看那么多一般士子写的文章,相当于让一个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去吃清菜小粥,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心情肯定不太好!

    王珪这个“摆篇好文章在手边随时改善改善心情”的设想很快被贯彻下去,每个人都挑出一两篇摆在手边,批卷累了就拿起来细读一番,只不过看来看去,效果最好的还是范镇挑出来的那篇。

    倒是范镇,只看了第一回便没再看,勤勤恳恳地认真批卷。

    等数千份答卷终于改完,到了排名的时刻,第一毫无争议地给了那份众人用来“改善心情”并且效果极佳的文章,其他“舒缓疲劳”效果不错的文章也排在了前列。

    当然,诸考官都没打算把这件事宣诸于口,以免传出去后落人口实!

    欧阳修对着原考卷核定排名时,赫然发现那份众望所归的答卷属于今科年纪最小的考生,满打满算这小孩今年也不过十四!

    这样真的好吗?

    欧阳修有些沉吟。

    有年长的考官看出欧阳修的犹豫,提示道:“去年年初官家生了场大病,四月又遇大灾,因此去年九月改元‘嘉祐’。嘉者,美也;祐者,助也;今科群英荟萃,奇才辈出,不正应了‘嘉祐’之意。”

    欧阳修一听就明白了。官家身体每况愈下,且又子息艰难;去年黄河决口,开封遇灾,不管朝廷还是百姓,都需要点能鼓舞人心的好消息!

    若是让欧阳修曲意逢迎,那是肯定不可能的。但这答卷经众考官一致核定,分明就有排第一的资格,何不顺水推舟应了这事?

    对官家,欧阳修是十分敬服的,他勤勉而宽和,遇事不会专横独断,总能听取朝臣的意见,哪怕被当面喷得满脸唾沫也不会真正怪罪于谁。

    正因如此,欧阳修对官家也于心有愧。作为一个男人子息艰难,亲儿接连早夭,不仅无人宽慰,他倚重的朝臣们还都在他重病痊愈后上书要他选立宗室子!

    欧阳修也是曾上书的人之一。

    于朝廷,欧阳修问心无愧;于官家,欧阳修始终心怀愧疚。

    既然这小孩文章出众,公布出去也无人能质疑,那这场省试出一个史上最年轻的省元也无不可!

    欧阳修亲自写下今科进士的第一个名字,而后就是第二、第三、第四……

    这名次,只是省试的排名,具体入选的三百余人如何定出身还得看殿试结果。

    殿试之后,前三都为一甲,属于“进士及第”;前二百为二甲,属于“进士出身”;余下的百余人则是“同进士出身”,意思是虽然水平没进士那么高,但还是勉勉强强给你个类似进士的出身吧。

    而状元、榜眼之类的都属于民间称呼,一甲第二名、一甲第三名都乃榜眼,意思是第二、第三名立于状元之侧,宛如其两眼。

    欧阳修把名单拟好,让考官逐个核实,确定无误后才上报。

    同一份名单,也由礼部官员统一张贴出去。

    此时历年春闱张榜处早被围得水泄不通,应考的士子、忠厚的家仆、设了赌局的关扑爱好者等等都已赶早等候在外头。看见礼部官员拿着三张红榜走出来,人群立刻躁动起来——

    春闱放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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