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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宋 正文 第九十六章 新旧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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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闱放榜日,范纯礼特地告假一日,早早跟着王雱去国子监等候放榜。可惜他们用过早饭才出门,太晚了,张榜的地方早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压根挤不到前排。

    王雱在外围还碰上了同样来晚的苏轼、苏辙兄弟。会师之后,王雱还和苏轼闲聊起来:“我们该等他们看完榜之后再过来的,这样就不用等也不用挤了!”

    苏轼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自己的名次吗?”

    头一回参加国家公务员考试,苏轼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他弟苏辙就更不用说了,眼睛一直往里瞟,想瞅瞅负责张榜的人何时会出来。

    王雱道:“没什么好奇的,总不会落榜吧。”每个长辈都对王雱说“你现在还小,去试试水就好”,没提任何“你必须给我考个状元回来”之类的话,王雱现在对自己的要求可低了,能上去就好。

    状元什么的,前世王雱中考拿过一回,高考也拿过一回,每次都得陪着父母面对各种媒体的采访,不想去他们还不乐意,毕竟这是他们最喜欢的露脸机会:他们最喜欢对着媒体侃侃而谈自己的育儿心得,提起他们对他如何如何要求严格,如何如何替他规划光明美好的未来。

    苏轼见王雱表情认真,看着还真觉得“考上了就好”,一阵默然,也和王雱一块站着没往前挤。

    这时负责张榜的人从里头走了出来,先把一张红榜从上往下仔仔细细地往公告处张贴好,不少人就跟着那两人的手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往下看,整榜看完,有人喜极而泣,有人痛哭出声。

    负责张榜的人又拿出另一张红榜,仔细贴在刚才那张红榜旁边。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那张簇新的红榜上。紧接着,不少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回来,看向了站在外围的王雱。里头挤出个模样有些眼熟的监生,朗笑着朝王雱道贺:“恭喜啊,小师弟,解元是你的了。”

    王雱一下子把这监生认了出来,这不就是这大半年来和他们一起上骑射课的章惇吗?王雱朝章惇笑了笑,顺着其他监生让出来的通道走到前方,发现前三的姓名单独列在一张红榜上,第一是他,第二是章惇,第三则是苏轼,另一张榜单上,苏辙也榜上有名。

    王雱没想到苏轼会落到自己后头,还有些发愣呢,苏轼却挺高兴。要知道以前他在州学时也不是常拿甲等,因为他的应试作文有时会写得离题万里,秋闱能得第三已是喜出望外的成绩!

    苏轼欢喜地说:“看看存中他们排在哪!”存中是沈括的字。

    巧的是,沈括的名字和苏辙挨得很近,两个人名词差不多,比韩忠彦、吕希纯稍稍落后一些。韩宗师也在榜上,不过名字最靠后。

    陈世儒和宋佑国都没上榜。

    宋佑国很看得开,一手搂王雱肩膀,另一只手搂苏轼肩膀,很是欢喜地说:“行啊,我左边搂着个第一,右边搂着个第三,够我和人吹嘘几年了!”他还朝沈括叫喊,“存中你画工最好,赶紧记下来,回头帮我画一幅。”

    陈世儒也早早过来看榜,见自己榜上无名,神情郁郁。

    宋佑国早和他混熟了,和王雱和苏轼两个排名最靠前的学霸闹腾完,又过去拍拍陈世儒,宽慰道:“这是该高兴的日子,别这么丧气。我要是你,我就不考这劳什子试了,直接荫官多舒服啊!”

    陈世儒他爹官至宰执啊!随便荫个官,就比别人寒窗苦读十几年要强多了!陈世儒可是家中独子,不像他爹,儿女一堆,荫官这事儿很难轮到他头上!

    陈世儒和宋佑国这种没有追求的家伙毫无共同话题。

    他是一个有理想的人!

    王雱见陈世儒脸臭臭的,也宽慰起陈世儒来:“对啊,我要是你,我也不考劳什子试了,直接当官多好。非要考个进士出身不可的话,你还可以边当官边考锁厅试啊,多出去见识见识,多累积点经验,考起试来就轻松很多。”

    所谓的锁厅试,就是在职官员考进士的特殊通道,很多人荫官或者走举荐路线当了官,能力卓绝,政绩斐然,心里却空落落的,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少了什么,于是又跑去考科举!

    为了避免有官职在身的人舞弊,朝廷单独给这类人开了锁厅试,考过了就给他们补个进士出身。

    明明是同样的话,王雱说来却莫名比宋佑国顺耳多了。陈世儒拧着眉思索起来。

    红榜一出,各家来看榜的人都奔回家中报喜。监生们倒是最快恢复过来的,落榜的收拾收拾心情,准备来年再战;上榜的也收拾收拾心情,摩拳擦掌准备明年即将到来的春闱。

    范纯礼比王雱早走一步,直接给范仲淹报喜去了。范仲淹听说王雱考了头名,面色没多大变化,只欣慰一笑:“还成。”说完便赶范纯礼回去当差。

    王雱随后也到了,很是谦虚地把自己考上举人的事儿给范仲淹说了。

    范仲淹斜眼睨他:“只是考上了?”

    王雱还是很谦虚:“名次挺靠前,勉勉强强排第一。”

    范仲淹道:“国子监的第一而已,各州府解元加起来三百来个,你别太得意。”

    王雱说:“本来就没得意,听您这么说更没什么好得意的了!”

    范仲淹笑骂他两句,打发他和同窗聚会去,别和他这糟老头闲扯。

    王雱就和苏轼他们到外头撒欢去了。

    范仲淹派了个信使快马加鞭传书给王安石送消息去。

    到九月初,青州的发解试才刚开考。王安石这个到处跑的提刑官这一回被选为考官,在青州监考发解试。

    各地的发解试开始时间可以有差别,只要在秋天即可,是以国子监发解试考完了、评卷结果都出来了,青州这边才刚刚开考。

    在不限定原乡发解的时候,有的人怕自己发挥失常就会利用这个时间差去多个周围州府考试,哪边考中便从哪儿发解。

    王安石踱步在考场间巡考,心里却分了点神,想着自己儿子秋闱发挥得如何。那小子虽然顽劣了点,但从小就没受过什么挫折,要是这回没考好不知会怎么样!

    秋来水路好走,范仲淹的急信,一路快速地往青州传。青州秋闱放榜那日,王安石正看着学子们争先恐后地挤在红榜前看名次,忽听周武急急跑来,脸上满是欢喜的笑容:“官人!衙内中了解元!”

    这一声报喜如轰雷般炸开,原本正在看榜的士子都齐刷刷转过头来,看着一脸喜意的周武。

    如今青州还真没多少人不认得周武,都晓得他是王安石家的从人,听周武喊这么一嗓子,所有人都记起来了,王小衙内去京城国子监念书了啊!原来王小衙内今年也考秋闱,还得了个解元?

    一时间众人连自己的名次都忘了看,把周武团团围住,直问到底是不是真的,小衙内真的考秋闱啦?小衙内真的中解元啦?

    王安石顾不得被围堵的周武,急匆匆回了家,只见吴氏和小妹都欢喜不已,捧着范仲淹信中附来的中举名册摩挲着最上面的名字,眼泪都喜得落了下来。

    王安石见吴氏如此,十分矜持地摇摇头说:“不过是发解试而已。”

    吴氏擦了眼泪,辩道:“雱儿可是考了解元,厉害着呢!”

    小妹也说:“哥哥最厉害了!”

    王安石没再端着,拿过范仲淹的报喜信看了起来。

    看着信中附来的应试文章,王安石便觉得自己把王雱送去京城是对的,经过一年多的学习,王雱的文章又精进了许多,够得上拿第一的实力。

    他这儿子别的不行,学习能力绝对一流,只要有能让他学的东西,他能迅速融会贯通,将对方的优点都变成自己的!

    王安石看完信,沉吟许久,对吴氏道:“朝廷有意让我回京当群牧判官,若是定了下来,年底吏部磨勘之后我们便可赴京,到时正好能赶上春闱。”

    吴氏喜道:“那就好了!”虽说吴氏不晓得群牧判官是什么官,不过可以赴京照料要考春闱的儿子,她自是十分欢喜。

    王安石点头,到书房把写好的推辞折子扔进废纸篓里,改为写了道谢恩折子。忙完了,他又写了封信叫人送去郓州,并在信中询问司马光要不要一同回京,两家同行路上好作伴。

    ……

    京城也迈入了九月,八月发生的大事除了秋闱之外,还有另一桩:狄青罢相。

    狄青自广南大捷后便被提拔为枢密使,俗称枢相。这位置原本是文官专属的,他坐上那位置之后没少遭弹劾,连极力推荐他去平乱的庞籍都不甚赞同。

    这一次把狄青弹劾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欧阳修。欧阳修写了篇文章,陈述武官权势过大的危害性,然后笔锋一转,表示今年开封水灾就是上天警示,希望官家三思而后行。

    这是自古以来的惯例:既然皇帝是天子,那自然是受命于天。现在老天发怒了,闹灾了,那肯定是有人做得不对,老天降下警示来了。

    问题来了,做得不对的人是谁呢?要么是皇帝,要么是宰执,掌权的就是你们几个,没别人了!

    官家一琢磨,是啊,天降灾祸示警,这锅要是没人背,就要他来背啊!

    而且,欧阳修说得很有道理,大宋以武立国,若是再让狄青当枢密使,难保天下军权不会尽数落入他手中,让将士只知“神将狄青”不知朝廷、不知君主。

    官家动摇了。

    其他宰执也一琢磨,感觉很对,本身就不该是他坐的位置,这锅他不背谁背?

    于是纷纷上书参加这场大规模甩锅行动。

    狄青便丢了枢密使之位。

    王雱和同窗们庆贺完这次“正式毕业”之后,才从范仲淹那听到这些消息。

    王雱听完了,摇头说:“天灾和人有什么关系?”真要有,那也是因为有人强行想将黄河引回故道,才会招来这场水灾。

    范仲淹知道王雱一向对神鬼之说没有敬畏之心,更不信什么天命,也没纠正他的想法。事实上,很多人就真的相信吗?不一定,有的人或许是真信了,有的人则是借机攻讦别人。

    范仲淹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王雱也没再多问。他知道原因在哪里,原因在大宋开时的“黄袍加身”。

    黄袍加身可以发生在姓赵的身上,自然也可能发生在姓钱的、姓李的身上——

    所以才会有后来的“杯酒释兵权”。

    所以才会有后来的“重文轻武”。

    所以才会有皇帝对将领的种种防备——比如将军三年一挪窝,绝不能在一个地方扎根,力求做到“兵不识将,将不识兵”。

    不管是为了江山稳固而上书的欧阳修等人,还是为了自己地位稳固而上书的某些人,归根到底都是戳中了官家心中的这层忧虑才能成功把狄青踢下枢密使之位。

    又过了两日,狄青要启程离京。狄青没想让人送,连自己儿子都没告知,悄无声息地出城。

    王雱一早与范纯礼出了城,等候在狄青离京的必经之道上等待。

    狄青远远见了王雱,有些惊讶,他翻身下马,接过王雱递来的酒,一饮而尽。

    狄青将酒杯递还给王雱,抬眸打量着王雱与范纯礼,最后叹息着对王雱道:“狄咏那小子还在禁军中当差,你平时有什么要人出力气的,可以叫上他。”

    王雱道:“那是自然的,有好事儿我不会忘了咏哥的份。”

    “你小子很快也该入朝为官,”狄青看着他直摇头,“稳重一些吧,行事莫那么张扬。”狄青虽人气爆棚,但那只是非常时期朝廷需要炒作一番,他本人其实非常谨慎。这次朝中若不是借着四月那场天灾,怕也找不到攻伐他的借口。

    王雱笑了笑,没接这话。他走到长亭中的琴桌前坐定,朝狄青道:“我为先生弹一曲送行吧。”

    狄青对琴棋书画本没什么兴趣,可王雱的曲子一起,狄青便精神一振。

    明明那琴弦还是看着还是细得像是承载不了半点重量,这一刻却忽然迸发罕见的激昂,仿佛有千军万马踏过长亭后的山林而来,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战场,才是军人应在之地!

    与其在朝中谨小慎微地维系着招人眼红的权位,还不如纵马疆场、上阵杀敌!

    马革裹尸,百死不悔!

    狄青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仔细听完王雱的一曲,哈哈一笑,朝抱着琴起身的王雱道:“谢了,王家小子。”

    王雱站在长亭下,回道:“珍重,狄将军。”

    为狄青送了行,王雱便与范纯礼一起回城。到家中后王雱才知晓韩忠彦来过,给他送了个帖子,说要邀他去吃个家宴。

    王雱和范仲淹说了这事,范仲淹才告诉他韩琦已经回来了,并且在他们紧张备考时来拜会过范仲淹,这应该就是韩琦请他过去做客。

    范仲淹道:“本来朝廷准备将他调回京当三司使,如今枢密使位置空缺了,朝廷便让他出任枢密使。”

    王雱一点都不意外韩琦会升官。今年三月,韩琦大佬又在家乡相州修了个昼锦堂,写信叫他的老朋友们——包括但不限于范仲淹、欧阳修等等给他写诗文互吹一番。

    欧阳修和他互吹时还出了一桩写进课本里的佳话:本来欧阳修吹的是“仕宦至将相,富贵归故乡”,后来想想这不够好,又追了一封信表示“我给加两个字才更准确”。于是这句就改成了“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

    这表明欧阳大佬写文章十分严谨,字字斟酌,力求完美!

    欧阳修可是翰林学士,官家时不时会叫去聊聊文学聊聊人生的人。经他这么一吹,官家也想起还有这么个能臣在相州老家养病,自然会派人去关心几句“病好了没?可以回来干活了吗?我给你个新职位你看看中不中,中就来京城干活吧”。

    王雱已经想好了,要是他以后被扔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就修个什么摘星台望江楼,写信给苏轼、沈括、韩忠彦等等,让他们给面子来商业互吹一番。

    当然,要是苏轼他们也去了鸟不拉屎的地方,那就没办法了,朝里没人不好混啊……

    好在他还是个孩子,暂时不需要思考这么遥远的问题!

    王雱拿这帖子去了韩忠彦家。晚饭还没做好,韩忠彦领王雱去书房见韩琦。许久不见,王雱一点也不生疏,见面就喊人,还自行拉了张椅子坐下。

    韩琦瞅着他道:“怪不得王翰林说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不客气!”韩琦所说的王翰林自然是王珪,他回朝时碰上王珪时聊过一嘴,说起过王雱这小子。

    韩琦在相州时收到王雱的信简直气得不轻,这小子说什么“您是怎么和那么多人当好朋友的,可得教教我”。这是指着他鼻子说他会搞朋党吗?

    自从庆历新政之后,官家对朋党二字敏感得很,这话能随便说吗?

    王雱老气横秋地叹气:“王叔父又跟您编排我了吧?唉,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一到休沐日就坐在一起磕叨,谁不在场就编排谁。”他自己把话说完了,压根不给韩琦辩驳的机会又接着说,“我跟您说啊,您现在可不能编排我爹不洗澡了,他如今不仅天天洗澡,天气干燥时出门还用护霜擦脸呢!”

    韩琦:“……”

    行吧,说不过这小子。

    既是请王雱来吃家宴的,那自然得留王雱用饭。韩琦妻子崔氏在扬州时就颇喜欢王雱,知道他要来亲自做了王雱爱吃的清蒸桂鱼。

    秋冬鱼肚肥美,崔氏特地把鱼肚朝向王雱,让王雱多吃一些。

    即便将近十年不见,王雱对温柔美好的崔氏还是非常喜欢的,一顿饭吃下来乖得不得了,吃完后还陪崔氏聊了好一会儿——聊得韩琦都瞪他了才美滋滋地起身告辞。

    王雱早上送完刚卸任枢密使的狄青,傍晚又去新枢密使韩琦家做客,许多得了消息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王雱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仅仅才中了个解元,瞧见这消息的人看过也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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