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议和进行时。
议和的条款基本已经达成,只等某人一死,宋金之间的“和平”便再无疑义了。
虽然知道岳飞在狱中从未有承认自己的“罪状”,甚至绝食抗争,可是群臣和百姓还是涌动不安,唯恐岳飞即使扛到死都没有出来的机会。大将韩世忠虽然也连带受到打压,但尚是自由之身,原本最不该在此时去招惹一力操办议和事宜的秦桧,可是终究还是忍不住在朝会后拦住他,质问他岳飞谋反之名何来。
秦桧到底没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无中生有,支支吾吾道:“飞子云(岳飞)与张宪书(张俊)虽不明,其事体莫须有。”
听到这儿,再吃瓜群众也忍不住愤然了,更遑论唇亡齿寒的武将韩世忠,他当场怒极:“相公,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
然而也仅止于质问了,天地君亲师,他们纵使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也不得不考虑他们的上下十八代亲人,为了岳飞,是断断不敢作乱犯上的。
这一来事态便直接降到了冰点,“莫须有”都不能把人放出来,莫非岳飞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吗?
而无论朝廷怎么风起云涌,年还要过。
据说曾经北宋的时候,公务员过年还给放七天年假,和未来是一样一样儿的,可现在连年战争,国土丢失大半,自然没人敢提什么过年七天乐了。反而是老百姓能够鼓起劲头来准备年货,天虽冷,但大街上人却更多了,年货的材料纷纷被摆了出来,类别分明,种类丰富。
光用来泡屠苏酒的腊药就攒了一条巷子,那儿密集的开着各个药铺,面儿上摆着大黄、桔梗、防风、白术等药材。
还有装饰用的诸般大小门神、桃符、钟馗、春帖、天行贴儿、金彩、缕花、幡胜、五色纸钱等,更是一条街道都装不下,落魄的文人挨个摆摊在那卖字,大小媳妇则扎堆挑着各色的锦布和材料。
吃得更别提了,馈岁盘盒、酒檐、羊腔、果子和胶牙饧应有尽有,小孩儿更疯了似的在那儿撒欢跑着,嘴里含着麦芽糖做的胶牙,绕着大人的大腿玩得开心,有的小孩儿就一圈围着艺人,看他们做各种吃得,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惊叹。
没有后世满大街的喇叭甩卖和店铺音乐,可此时却依然热闹得让人能暂时忘了这些年来惨痛的国殇。
鹤唳就在一片酒香中,风尘仆仆的钻进了客栈。
此时青山正端坐在角落里,喝着老板家里泡制的屠苏酒,酒香浓郁让人回味无穷,只可惜老板只送不卖,而且若不是青山在他们店里住了那么久,他连送都不会送。
鹤唳涎着脸扑过来,一边抖着身上的寒气一边抢酒喝,青山任她一把抢过酒杯,倒满了一口下去,爽得直叹气:“哎呀!好喝!艾玛,这是药酒!你你你你你喝这个做什么呢?壮阳!?”
“大黄、桔梗、防风、白术、虎杖、乌头、甘草、金银花和枸杞,加了野蜂蜜和柿子,酒劲尚可,药劲却很足。”青山自得的报出老板家的配方,“多喝点,暖身,一杯顶五碗良药。”
“哦哦哦!”鹤唳一点也不客气,立刻灌了一杯下去,啧啧有声,回味了一下,果断放下酒杯,“不行,再一杯得倒。”她瞥了一眼正倒酒的青山,“会出事儿。”
“恩,说的是。”青山面不改色,果断停下了倒酒的手,若无其事的将已经倒了半杯的酒自然的灌进自己嘴里。
“……哼!”鹤唳白了他一眼,此时才坐下来长叹一口气,“天啦,我快臭了!十天不洗澡了!”
“可有遇险?”
“没有,也没冻着,那儿果然是养牲畜的地方啊,那牛,比我还干净,每天换干草,我就天天睡在牛堆里,暖和得不行。”鹤唳一句话就概括了自己在那的生活,青山当然一听就懂,她刚进来说时还带着一阵风,此时门关上空气不流通了,一股牛棚味儿自然也就弥漫开了。周围的酒客纷纷掩鼻侧目。
“这位,这位客官……”掌柜抖抖索索的过来了,“可,可要小的吩咐下头给你烧水,你……”对着个姑娘家他到底说不出沐浴俩字,更不敢说人家臭,脸愁成一朵菊花。
“主意是好,可你怕什么?”鹤唳瞥他。
“没,没什么……”掌柜颇为忌讳的看了看青山,刚转身,门又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青山兄,我买……啊,鹤唳姑……咳,姑娘,许久不见了!”
“丁清华?”鹤唳有些惊讶,她看看丁清华又看看青山,“好呀,我就不在那么几天,你耐不住寂寞就算了,你还找上男人了?”
“咳咳咳咳!”丁清华将手里的大小包放在桌上,颇为无奈,“非也,是在下来找青山兄的,有些玩笑可开不得。”
“哦……”鹤唳长长的应了一声,等丁清华揭开油纸包,眼睛一亮,“哎呀,酥饼!烤鸡!我能吃吗?”
“请便,早知道姑娘在,在下就多买点。”丁清华还后退一步,方便鹤唳出手。
鹤唳却不多吃,只是拿了一块饼,扯了一个鸡腿,朝青山抛了个媚眼:“来,伺候我洗澡。”
“嗯?!”丁清华再装逼,也忍不住惊讶出声,眼见鹤唳啃着鸡腿缓缓上楼,青山眼角眉梢都是笑,还一脸遗憾的朝他点头抱歉了一下才起身跟上去,稳健的步伐愣是让人品出股屁颠屁颠的味道。
“这,这……”武举书生到底也是个书生,可即便已经行万里路,丁清华也没见过这般开放的相处方式,望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二楼,他有些痴了。
可这边完全就不是他想得那般旖旎,虽然青山确实在给鹤唳搓背,但鹤唳左右手撑着浴盆完全是个大爷,一边还开心的吃着东西,一边问:“这个野男人怎么回事儿啊?”
青山手里拿着块粗布,细致的给鹤唳搓着背上的老泥,老实答道:“他是来监视我们的。”
“噗,哈!?”
“有人告诉他,我们欲对岳飞不利,他特来查证。”青山答得一板一眼,“他来了六日了。”
“啊,这样……果然没死啊……”鹤唳慢慢的咀嚼着酥饼,“而且,真坏诶。”
“恩。”
“躲在后面,让土著人来,厉害啦。”
“你觉得是谁活着?”她沉思起来,“应该只有一个,如果两个都活着,不可能假借其他人的手,肯定直接杀过来了……咦,问题是,他们并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啊,是歪打正着,还是和雁鸣接上头了?”
不确定的事青山一贯不爱说话,他默默的给鹤唳擦了身,又加了热水,拍拍她的肩,出去拿热水。
鹤唳在那喃喃自语:“只有雁鸣?不,不可能,她使唤不到丁清华……风声还是雨歇,啊……应该是雨歇,恩,雨歇……这是她的特长,如果是风声……我想想,大概他只有腿断了才有可能把主动权放别人身上,对吧,应该没错……对的……恩……“
“想明白了?”青山进来。
“雨歇。”鹤唳笑,“是她,她联络上了雁鸣,这应该就是左颜感觉不对却无可奈何的事。”
青山挑挑眉,继续给她倒热水,蒸汽中,两人表情明灭不定。
“就是明天了吧。”鹤唳轻叹,“十二月二十九,岳飞被赐死的日子。”
“对。”
“雨歇肯定会把雁鸣放出来,岳飞完全可以促成她俩结盟……左颜危险了。”
“是。”
“但如果要正面冲突,肯定集中在大理寺外,如果雁鸣能撺掇动丁清华来盯我们,那肯定还有更多的人会被她集结起来救岳飞……民族大义啊,连救自己人都不遗余力,为了救岳飞,那群江湖人肯定更积极。我去,反派这顶帽子我们是扯不下来了。”
“他们若要救雁鸣,应是今夜。”青山道,“谁也不知明日什么时候岳飞被赐死。需要时刻准备。”
“恩,只有岳飞收到赐死的命令,才有可能被策动逃离大理寺,否则是怎么都不可能被说服的,他还对这个朝廷抱希望,”这点鹤唳也相信,她看了看青山,“我知道算计一个英雄的忠诚很卑鄙,如果你心里不好受,可以不参与,反正这是我的任务。”
“你立刻去救左颜。”青山竟然真的让她单干,没等鹤唳瞪眼,他立刻补充,“我要拖住丁清华,他耳聪目明,身手不差,若没人拖住,恐生事端。”
“拖什么呀!”鹤唳一拍浴桶,“明早就撕逼了,还演什么戏,等会我俩冲过去一起把他打昏了绑起来,收拾东西可以退房了!”
青山:“……也对。”
于是两人加快了进度,穿衣服的时候,鹤唳从小口袋里掏出了两颗小球,摩挲着,眼神漠然。
青山打理着包裹看了一眼:“拿到了。”
“恩……睡牛棚等了十天,突然有天就冒出来了,还害得我被吓到的牛踢了一脚。”鹤唳笑笑,“只可惜……大概是用不上了……恨起来干脆给岳飞用得了,诶,这主意不错诶,说不定左颜都能同意!她良心遭那么大煎熬,有这么个结局,自我安慰一下也好嘛。”
青山摇摇头:“不妥。”
“为什么?”
“我深知无根的滋味,本就缥缈无依,与死无异,更遑论他那般以国为家的性情。”青山过来,帮她带上毛茸茸的围脖,眼神专注,对上鹤唳求知的大眼睛,有些无奈,“而千年后,没有他的国……也没有他的鹤唳,懂了吗?”
“……哦。”鹤唳脸上发烧,老老实实的收起了回程信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