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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法 正文 番外 世界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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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伊始,言谨和周其野一同休假,再次飞往南美。

    这一次,他们从上海出发,先到马德里转机,再飞布宜诺斯艾利斯,全程将近三十个小时。

    飞机穿越中美洲上空,正是黎明,云层尽头升起灿烂的初阳。言谨的生物钟已经被时差搞得乱七八糟,一夜未眠,却又毫无睡意。她掀起一点遮阳板,望着舷窗外照射进来的金光,一时出神。

    “想什么呢?”周其野在旁边看着她问。

    她只是笑,反问:“还记得我们上次去古巴吗?”

    周其野也笑了,靠在座椅靠背上点点头,当然记得。

    2018年秋天,那次九九八十一难的旅行,他们从墨西哥坎昆飞古巴,恰好遇到加勒比海上的雷暴天气。仅仅一个多小时的航程,飞机数次骤降,再往上拉升高度,那感觉已经不是平常气流引起的颠簸,而是明显的失重。机舱里不断有人发出惊叫,言谨也被抛离座椅,又被安全带拉住,转头从舷窗望出去,甚至能看到近在咫尺的巨大的闪电。那几秒钟如此漫长,她唯一能抓住的只有周其野的手,与他十指紧扣。

    “你那时候怎么一点都不害怕呢?”言谨直到现在还觉得奇怪。

    周其野当时一直在跟她说接下来几天的计划,去哪里玩,吃些什么,好像十分确定什么事都不会有。

    周其野笑,说:“你也没什么啊,从前在堪萨斯城坐过山车叫得多大声。”

    言谨不忿,说:“我跟你说过的好吗,人害怕到一定程度就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那我跟你说那些,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周其野问。

    “没,”言谨玩笑,“遗书怎么写都想好了。”

    “怎么写?”周其野偏要问。

    言谨这才承认了,实话实说:“那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就想着反正两个人在一起,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这话让他笑了,却又忽然失语,揽她过去靠到自己身上,下颌贴着她的发顶,似乎静了许久,才说:“我其实也挺害怕的,但就是觉得反正两个人在一起,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言谨枕在他胸口也笑起来,说:“真的假的啊?你学我讲话吧?”

    周其野不解释,只是将拥着她的手臂更收紧了一点。言谨也不需要这个回答,因为毫无疑问。

    仔细回想起来,似乎就是在那一瞬,那个念头忽然出现在他脑中。原来她也一样,只是他当时并不知道。

    现实里的飞机降落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机场,在城里待了两天,等倒过时差,再转机一路往南,去乌斯怀亚,就像是继续曾经未尽的旅行。

    他们在当地租了辆车,两人轮流开,谁掌握方向盘,就可以决定听什么歌。言谨嘲周其野,歌单里尽是怀旧金曲,但听着听着却也发现,都是她自己同样熟悉的,尤其是一首HappyTogether,应景似地被循环播放了许多遍。

    回忆中的那个航班同样穿越那场雷暴,安全落地2018年的哈瓦那机场,外面下着大雨,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那次旅行的行程都是言谨预定的,但周其野也给了很多建议,比如多带美金现钞,比如下载好西班牙语离线翻译,以及所有的地图,比如美国的手机卡到那里就完全没信号了,他会给她带张移动的卡过来,开通好国际漫游。

    言谨也曾争论过,认为带那么多美金不安全,到了机场换外国人专用的红比索,才发现汇率奇差,很多地方只收美金和欧元,不能刷信用卡,ATM机取款上取款又只能取出土比索。果然,周其野都是对的。

    出机场的时候,又遇到冒充的工作人员引他们去坐黑车,好不容易排队上了正规的出租,驶上高速公路,发现连盏路灯都没有。茫茫雨夜,只见汽车头灯照出一小块前路,以及远处天然气井燃烧的火焰,简直好似历险。

    终于到达住的地方,已经是深夜了。那是言谨在Airbnb上订的民宿,因为嫌高级酒店贵到离谱,也没有当地的特色。周其野同样早就跟她说过,虽然民宿的介绍里都会写有免费wifi,但网速一定慢到等于没有。实地一看,又是一个果然。

    言谨淋到湿透,洗过澡躺在床上,已是筋疲力尽,闭着眼睛耍赖,说:“这地方你来过一次怎么还来呢?故意的吧?”

    周其野只是笑,关了灯,哄她睡觉,让她等明天天亮再说。

    次日天明,第三个果然。天气放了晴,天空蓝得如此深纯,甚至可以说是她从未见过的一种蓝色。哪怕睡得不久,她还是一瞬起了兴致,换好衣服出发,认认真真地去做旅游攻略里说的每一件事——参观大教堂,乘敞篷巴士环游整个城市,傍晚时分租辆老爷车沿着海岸开,入夜之后又坐马车去著名的五分钱小酒馆。

    海明威在那里写《老人与海》的时候一杯酒卖五分,2018年已经涨到五块,古巴比索换算成人民币,大约三十多元。

    言谨点了杯号称游客必点的莫吉托,试了试,发现太好喝了。

    周其野在旁边劝,说:“你悠着点,朗姆酒还挺容易上头的。”

    她没听,大口干完,结果又让他说着了,脸红得不敢擡头。

    第二天,请了个导游去城外徒步,参观雪茄农场,他连抽雪茄吐烟圈都比她吐得好。

    景色很美,玩得很开心,但也有无数的小意外发生。比如她租的每一辆车都在半路抛过锚至少一次;比如骗子真的是好多啊,路边的陌生人跟言谨打招呼,问她从哪里来,说ChineseCubafriends,让她给他们拍照,等她拍了,就跟她要五美元;甚至就连路上流浪的小猫咪都是不能搭理的,她才刚伸出手,周其野说,只要摸一下就会有主人出现,然后跟你要五美元。

    言谨被教育得多了,有些不爽,说:“要不我们分开玩吧。”

    “就为了摸小猫?”周其野只觉她可爱到好笑。

    言谨却是认真的,紧接着的一天,两人分头行动。临走前,言谨又被嘱咐一遍,还是多带美金现钞,下载好西班牙语离线翻译,以及所有的地图。

    言谨一一应下,独自出发,尝试了一条网上推荐的当地生活路线,吃炸香蕉配咖啡做早餐,坐没有玻璃的公共汽车,中午站在街边吃古巴披萨,下午去逛农贸市场,一块钱买了一大兜芒果,一边走一边看小孩在街上踢足球。

    直到手机震动,她接起来,是周其野在对面说,让她带上点美金,最好叫上民宿的老板,到某某餐馆找他。

    “怎么了?”她问。

    他在那边叹口气,简单解释了事情发生的经过,说是路上遇到一个当地人,四十几岁,打扮体面,讲一口流利的英语,跟他从卡斯特罗的法律专业出身,谈到近几年到古巴来投资的中国企业,甚至还有曾在此地被拘捕的美国律师金伯利·莫特利。

    他提出请那人喝咖啡,那人欣然答应,带他去了附近一家小餐馆,等到坐下来,点的却是酒。他起初也没介意,拿到账单才知道是天价。

    那家店的老板只收美金,他身上带着的不够。而且店里也没网络,老板说如果要刷信用卡,只能开车带他去另一个地方刷。看这情势,他自然是不敢跟着走的,只好打电话给她求救。

    言谨忐忑,电话一直没挂,就这么跟他说着话,带着钱去赎他。直到两人安全出了那家店,才觉得有点好笑,她存心说:“我要去摸小猫,五美金也还可以的。”

    周其野无奈说:“去吧。”

    她于是去摸了小猫,并没被人讹五美元。

    那天夜里,两人按照她的计划,做了在哈瓦那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找个小舞厅学跳舞。

    那地方就在街边,门窗常开,钢琴、萨克斯、手风琴的伴奏传出来,月光与春夏交织的空气无遮无拦地涌入。两个人其实都跳不好,人家一拍几个动作,他们统统略过,只是拥抱着彼此,感觉对方身体微微带着些汗意的律动就已经足够了。

    虽然喝了酒,言谨还是记得后来的事,记得自己在民宿的螺旋形楼梯上对他念出黎耀辉的那句台词,也记得在床上的对话,他提出那个约定。

    去往世界尽头的路上,言谨伸手,调低车载音响的音量,忽然旧事重提:“你那时候觉得自己很可怕?不希望我好起来,你可以照顾我?”

    周其野开着车,转头看了一眼,没有否认。这话是他在堪萨斯城的最后一夜对她说的,曾经以为,甚至可以说是希望,她喝醉了不会记得。但她记得。

    言谨却笑了,说:“你知道吗?我其实也挺可怕的。”

    “为什么这么说?”他问。

    她看他,继续说:“你没那么无懈可击的时候,比如你说你觉得自己想做的事都没做成,你告诉我你的那些遗憾,那种时候,我觉得你更真实,也特别喜欢你。”

    周其野听着,忽然笑出来,他不知道。如果她不说,他真的不知道。

    言谨也笑,却还没完,接着说下去:“还有那次你被人骗,叫我带钱去救你……”

    “能不提那件事了吗?”周其野更要笑了,跟她商量。

    言谨欣然应允:“行啊,那就提点别的。”

    他又看她,知道肯定没好事。

    她已经伸手切了歌,换成一首《哈库那玛塔塔》,提议:“蓬蓬,我们唱歌吧。”

    周其野大笑。

    言谨还是演丁满,唱:“Whenhewasayoungwarthog……”

    周其野自动接下一句:“WhenIwasayoungwarthog……”

    然后她说:“Verynice!”

    他说:“Thanks!”

    车行在滨海的公路上,直至到达大陆的尽头。

    此地距离布宜诺斯艾利斯三千多公里,气温又从南半球夏日的三十度,降到了靠近南极的十多度。空气清冷,放眼便可看见远处雪山白色的山顶。

    他们去“世界尽头”邮局,言谨又买了明信片,这一次有好多,一张张写好,一张张寄出去。

    给吴清羽的仍旧是那句话:仍然自由自我,永远高唱我歌。

    老生常谈,却忽然让她感动,因为她们真的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穿越了漫长的时间。直至此刻,这句话才有了切实的意义,不仅仅是一句歌词,一个梦想了。

    而后,他们又坐游船,去看世界尽头的灯塔。

    海面深蓝,与空气一样冷冽。两人挨着船舷站着,望向浮礁上红白相间的灯塔,看起来比电影里要小一些,却更加鲜明。

    同船有个旅行博主,一路拍着视频,照例要说最流行的那段话:“2024年的1月,我终于来到世界尽头,一生一定要来一次的乌斯怀亚,我会把大家所有的不开心留在这里……”

    言谨听见,笑对周其野耳语,说:“这算不算另一种沙滩代写?”

    结果大概被人听见了,知道他们也是中国人,过来攀谈。

    “第一次来南美?”博主问。

    言谨说:“不是,从前最南到过布宜诺斯艾利斯。”

    “那这次要去南极?”博主又问。

    言谨摇头,反问:“你是要去南极吗?”

    博主说:“对啊,都到这里了,怎么能不去呢?”

    “船上就得一个月吧?”言谨其实也有些遗憾,“下次再计划吧。”

    博主却说:“这里离中国这么远,一趟趟地跑不太划算啊。”

    言谨只是笑笑,觉得从一个旅行博主嘴里说出这话来,多少是有些奇怪的。

    攀谈没再继续,周其野牵她的手,走去船头。

    “想去南极吗?”他问。

    “嗯。”言谨回答。

    周其野说:“那就再来第三次。”

    言谨说:“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时间。”

    他看着她,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她笑,又对他念出一句电影里的台词:“黎耀辉,不如我们重头来过。”

    他也笑了,提醒:“那段是在伊瓜苏瀑布,不是这里。”

    她尴尬,说:“但是我记得……”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再次提醒:“来世界尽头的那个是张震。”

    “好吧,算了。”她说,存心走开。

    他一把拉她回来,拥她在怀中。

    “你最喜欢的电影是哪一部?”他问。

    她笑起来,仿佛又回到初识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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